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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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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棠手腕微微一抖,刚临摹好的一个字便染花了一半。
在他额角青筋突突乱跳的关头,粉衫轻盈的姜映松已经一股烟儿的凑到了他面前来,这小妮子不疲不累,嘴角似乎还压抑着一丝丝诡异的……微笑。
“瞧你这贼眉鼠眼的模样,”他伸手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尖儿,腔调冷淡,但带着几分难得的宠爱,“真也不知华府这是出了好事还是坏事?”
“好——”
姜映松刚脱口而出,便来了个急刹车,一双灵动的眸子有些贼溜溜的转了转,抚掌道:“嗐,怎么说呢,这可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儿,如今王府都乱成一锅粥了。”
太子殿下眉梢一扬,心底跟着直打突突:“此话怎讲?”
他隐约产生一股子不好的预感,一下子耳根也臊得慌,直发烫。
华府和东宫争斗好几年,两位主子是京城里远近皆知的死对头,不少官员也跟着站队,悄悄立住脚跟的竟不是宫里除了姜棠之外的其他皇子,而是那位华小王爷——可见想要鼓吹小王爷造反的也并非那疯疯癫癫的姜子非一人。
姜映松只是一个喜欢凑趣儿的女儿家,倒是不担心卷入那些阴诡莫测的政斗,同兄长讲永安王府之事,那便真的只是与他分享而已。
她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就差扯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架势了:“二哥你猜怎么着?我今天直奔王府去了,进门便瞧见了老王爷气得直蹦,小王爷跪在地上挨抽的场面,好家伙,他昨夜竟然领着老婆去了青楼、点了兔爷!真是稀了个奇,拖家带口逛青楼!”
“大家都说小王爷是只老虎,浑身上下没一处能让人碰的,老王爷硬生生给人抽成了一只小猫!跪得笔直,怂得像条虫子!”
聪慧如太子殿下,已经猜出大概了。
姜棠在人一阵叽叽嘎嘎的笑声之中,狠狠一捏眉心,强作镇定的心想:“多半华府上下已经知晓了华商霖在探香楼簪花一事,不过幸好,得亏是在王府内传开,而非……”
“我没好意思久留,招呼了几声便出了门去,这回更是把我吓了一跳,京城里至少要有十四五条长街的榜上贴着华小王爷的风流事迹!平时也看不出他好男风啊,怎会……”那边他刚放下心,这边姜映松便将他放下的小心脏给悬了起来。
姜棠登时心口一滞:“你说什么?”
“你问哪段?”
“长街榜上都贴着什么!?”太子殿下几乎是有些失声了似的,意识到失态,他连忙轻咳了一声,“那个……这些糗事,何至于贴在榜上?哪里传出来的?”
姜映松察言观色,心想,太子哥哥素日与小王爷争强斗狠,两个人互相打探内幕消息,对彼此的熟悉程度简直比对老婆还熟知三分,这骤然听见了一个他从未得知的癖好,保不齐心里怎么不是滋味儿呢!
于是她沉吟片刻,略微收敛了一些,道:“据说,是从小王爷光顾的青楼里传出。”
“那地方从未到访过小王爷这般人物,兔爷花娘们纷纷心觉他俊美,便命人偷偷画了下来,一夜之间还编造了无数话本,这又是画又是书的,贴了满京城,估计这下小王爷的面子算是丢大了。”姜映松啧了一声,不可描述的呲牙咧嘴道,“反正那画的……画的……嗨!”
永安王府家风严格,华舒隐不知消耗多少心血才调.教出来这么一个十六岁平北越的旷世奇才,当年英明冠绝京都,眨眼间花名闹得沸沸扬扬。
不知多少家的姑娘要跟着伤心落泪了。
人前华小王爷也是个刻板严肃的男儿郎,谁又能料到背后玩儿的这么大?还带着老婆一起去窑子逛荡,华商霖饱受非议的同时,性情大变的唐声晚也免不得让人扣了几顶“不正经”的帽子。
小公主近来跟着几个世家小姐一起研究写话本子——
无意间在藏书阁找到了几本描写男风的古书,史上甚至还有立男子为皇后的千古奇闻,几个姑娘起初不以为然,打算另辟题目,谁成想第二天,一家的小姐便亮出了她写的男风本子,情节跌宕,情意缠绵,其他簪缨世族的小姐见之艳羡,也是不甘示弱,纷纷攀比起来。
一时之间,乱七八糟的小故事让她们几个姑娘给写得满天飞。
姜映松也在这个行列之中,找到了久居深宫可以消磨时间的一大美事。
太子殿下脸色微微白了下来,广袖下的手指也不易察觉的颤抖着。
他此刻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今日早起穿好衣服便告诉了那几个废物画师,让他们收手,不要按照原计划去构陷华商霖,那几个狗奴才是怎么回事!
或者说,是太子殿下已经晚了一步。
因为丹青手与传播消息者并非一路人,虽然殊途同归,但他们分工明确,这边产出,那边造谣,两边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
纵然今早太子殿下忽然撤令,那也只不过是止住了他们贴满另一半城池的手罢了。
但凡让人认出那画上的另一个主人公是谁,太子殿下这脸皮薄的人怕是第二天就要挂在城墙上自尽了。
他缓缓呼吸了几口气,只觉自己这稀里糊涂的一场绮梦真是不让人消停,躺平了受着也不是,反抗也不是,到最后,自己把自己摆了一道。
蠢!
姜映松这边津津有味的回想,写话本子的手已经下意识的动了起来,指尖捻着衣裙来回摩挲。
不过抬眼一瞥,无意间瞧见了姜棠诡异的神情,让人唬了一下,不明其意,便决定活跃一下气氛:“太子哥哥,有人说,华小王爷并非浪荡之徒,而是与那青楼里的男人早就私定终身,如今功成名就,才大大方方的与人相会。”
“青楼里的男人?私定终身?”太子垂眸一声冷笑,看上去冷淡无比,“我怎不知,他华商霖身边还有个私定终身的人物?”
他这话说得含混了些,暧昧了些,吓得姜映松腰杆儿都直了起来。
“太子哥哥,你别生气,不管那人是谁,你在他心里的地位,永远无法撼动。”姜映松了解他们之间的龃龉,哪怕是华商霖正与那不知名的“青楼男人”在床上纠缠,只要一见姜棠,都能立刻蹦下来与人打一场。
死对头从来都是互相看不顺眼,先前在姜棠眼中,华商霖就没一处好,如今虽不算是“身无长物”了,但印象也不至于一天之内攀上高峰去。
“休要胡言乱语。”姜棠眉梢微微一蹙,又犹豫着问,“那画……”
姜映松今年才十六,正是个天真无邪的年岁,她立刻正色道:“我可没看!我去的时候,王府和官府的人已经开始满城销毁了。”
她话锋一转,嘿然道:“不过我也帮忙撕了几张,全程闭眼!”
说着,姜映松讨好似的从荷包里掏出来两团皱皱巴巴的纸,极其恭敬的举起双手,献给了那位端坐如老太爷一般的姜棠。太子打眼儿一扫,便知道这两张也是她趁乱揉成一团装起来的。
“不学好!”
姜棠似是而非的瞪了人一眼,便口嫌体正直的劈手夺了过来,蹙着眉嫌弃兮兮的抖开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样?二哥,这画上的小人儿很传神吧?”一颗小脑袋瓜凑了过来,跟着他一块儿巴巴的看,“我还特意藏了两张并不露骨的回来给你看,就怕吓着你。”
姜棠飞速将纸捏回了掌心里,从后槽牙里挤出来了一句:“那我还真是多谢你了。”
“那个……”小公主犹犹豫豫的迸出来俩字儿,便收了声,瘪着嘴,一副要说不敢说的样子。
“有话便说。”
姜棠耐心告罄,他一向觉着自己身强力壮,连轴转的批折子也不会觉着疲累,但今日却是前所未有的焦躁,头一次对自己产生了一种莫名柔弱的认知,从身到心的怅惘迷茫。
他不知自己究竟在燥什么,是怕有人认出画上之人是他,还是不甘华商霖不知那与他耳鬓厮磨之人是自己?
华商霖说喜欢他,但是一边管他叫哥哥,一边片刻不停歇的顶撞他,那究竟是酒劲上头对着那小倌的表白,还是真的……真的早就对他姜棠动了心?
太子殿下摇了摇头,低低的苦笑,心想:“这么些年我都形单影只,亲朋好友,无一敢直白的说喜欢我、在乎我。华商霖他喜欢太子,可笑,怎么不去喜欢天王老子?”
不过姜棠忘记了,不单单有华商霖真心实意的喜欢他,还有一个姜映松大咧咧的在这里气他,她哦了一声:“那我就直说了,我觉得画上的人,很像太子哥哥你!”
这时夜幕四合,姜棠从那一片温柔的烛火中抬起头来,微微的笑了。
随后,姜映松在他“立刻回去抄写十遍《资治通鉴》”的斥责中,卷着门口等候的丫鬟,宛如几道小龙卷风似的离开了东宫。
两团皱巴巴的纸让火舌舔舐了一下,姜棠心神一动,猛地收回了手,悄悄将那两张画藏进了衣袖,决定不烧毁它们了。
随后,他吩咐道:“来人,将昨日随我出宫的画师一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