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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第二十章:

      月底,南疆传来捷报。
      由薛兆率领的平叛大军至南疆率先收复宜州,而后分四路进击,截断叛军后备补给。数日之内,摧防线、捣粮关,生擒叛军主将十余人。以泾阳王傅霄为首的南疆旧族,屡屡败北之后已如一盘散沙,不少藩王审视时势,渐有退兵之意。

      消息传来,朝野俱沸。

      有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南疆之反,说到底是还是旧疾痈疮作祟。傅霄坐拥靖州日久,土皇帝做多了,便以为自己是真天子了,还妄想凭自己的三两个军马,一呼百应号令群雄。却不想到头来,利益屈从下集合的都是些乌合之众,耍耍跑马遛火的把戏。就像那雪上霜,天冷的时候抱团成害,日头一出来,自然就没了。”
      还有人说:“痈疮就是痈疮,早晚还是要拔除的好。自从大梁北进,迁都怀安起,靖州旧族盘踞于靖州,一直都是隐患。泾阳王这一反,倒是给怀安提了个醒。”
      “叛乱容易平息。可后续是杀是留,是囚是放,都是要提前考虑的。往后靖州安抚事宜,也要提上日程。毕竟,一场战事过后,受苦的还是百姓……”

      这一言出,朝中文武着实沉默了许久。
      可到底都想要活命,没人敢在新帝面前,继续朝着这个话题深剖下去。

      大梁旧都在靖州,是历代先王几次浴血,才打下了这一片江山。可旧族扎根靖州,不少都是跟随先王们出生入死的兄弟,虽说现在几代分封传承下来,愈发疏远单薄,可到底要遵先王遗命,保南疆太平。先帝在时,虽说也忌惮靖州,却还是多有顾念,几次南下时,慰问、赏赐,算是给了他们不小的体面。如今先帝崩逝,太子亡故,那些早年的安抚,到底是不顶用了。
      而且,傅渊还是记在临北王名下的子嗣,远不如与太子亲近。加之其登位之路名不正言不顺,他们自然是不服了……

      可这些话,在新帝面前,不能说。

      “我倒是对那个薛兆,挺感兴趣的……”
      这几日又零星起了点风雪。漫天碎玉纷飞,宋初宴立在廊下,眼见重重雪白压弯了一树枯荣,他抬手勾断了树头的蛛网。
      转头道:“夺宜州,分兵力。四路同进之际,最看重速度与时间,否则稍有不慎,便是送人头上门。这般天气,他倒是胆大。”

      “是很冒险,”步少顷道:“可要防止南疆与外邦联络,也必须速战速决。而要从速,对南疆来说,四路同进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所以我才说难得嘛!”宋初宴笑了笑,“傅渊倒是好运气!”

      “运气?”步少顷突然也笑了,说:“要论运气,这天下能比得过世子的,可没有几个。”
      “是吗?”宋初宴问。
      步少顷点头,然后道:“地方进奏官们,能来的陆续都抵达驿馆了,太极殿那边,想必也准备妥当了。”

      宋初宴唇角的笑渐渐隐去了。
      有雪落上他的睫毛,叠起一层柔软的白。
      白且冷。

      更冷的,还是他的声线,揉杂在西风里,竟是不知道到底谁更胜一筹。
      他说:“挺快,元旦了。”

      每逢元旦,百官就要依例入怀安行朝集之礼。
      朝集,又曰“大朝会”。是大梁遵旧制,效仿前朝举行的年度礼仪。地方州郡进奏官需携“计簿”入都,由当今天子出马“受计”。百官朝拜,鼓乐齐鸣之际,本就是一年里最难得的盛景,今又加了桩南疆来的喜事,好容易从鲜血淋漓里走出来的怀安,竟不知不觉间,一洗先前的阴郁闷沉,里外还热闹了不少。

      可这最热闹的时候,也最容易生事。

      朝会前夕,左丞苏墨白将地方官进奉的珍品礼单递了上去。
      如今新帝登基,地方官还是头一次到怀安朝拜。在这之前,他们还不曾见过新君的模样,更摸不清新君的脾性,自然也不敢在这事上慢怠,是以在来之前都将计簿“做”得格外漂亮。除此之外,也携了不少当地生产的珍宝。想借朝会之便见一见新君,摸一摸朝中风向,趁机博个好前程。
      虽说怀安之变,他们听人说起过,至今踏进都城仍然心有惴惴,但比起自己的仕途,心里那一关就好过多了。

      傅渊随手翻开简略了一遍。
      笔墨、砚台都有,锦缎、酒茶俱在。北境的狐球,南来的玉石,着实叫人眼花缭乱了。
      他不咸不淡道了句:“有劳丞相了。”
      转头将礼单递给了卞安。

      “挑一些,送凤仪殿。”
      卞安愣了一下,随即想到是陛下还想着世子,抿唇一笑,立马道了声“喏”。

      苏墨白在底下站着,忽然想起了最近有关凤仪殿的传闻。荒唐的有,嘲弄听戏般旁观的也有。可人人皆知,两人立场对立,不至于太荒谬。可如今看来,他还是过于乐观了。
      到底不是正统。苏墨白想:比起太子的仁义服众,仁德治下,旁门左道出来的,还是差远了。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总之,他是先帝的臣,如今为着满府的生死,也为着屠刀下战战兢兢的黎民,他只做自己份内的事,旁的不过问就是了。

      “左丞还有事?”傅渊突然出声。
      苏墨白淡淡回神,沉稳垂目道了句:“无事。”
      傅渊便允他退下了。

      到元旦当日,天子于太极殿前受计,是要细细考问的。
      在这之前,各方进奏官提前抵达怀安只需将计簿上交,由左右丞相审核过即可。但其中真假与否,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于是,才有了后来的面见亲受。

      这日,各州府使者着官服依品级分列,时辰一到,天子临驾,百官跪拜。而后,鼓乐声起,州郡官员依次上前拜见,汇报一年州府运营、自身政绩,上贡物,再接受君王问询。
      当然,每年朝中也会不时派遣钦差入州郡察访,所言不符,自是当庭问罪。或有私相授受者,但考问这一步,却是糊弄不了的。到了天子眼皮子底下,一旦答不上来,罪过就更大了。

      是以,这一整套流程下来,着实费时费力。

      宋初宴拥裘就炉,听着那头的动静。一直从卯初起,到午时还未休止。
      外头宫人来来往往的,想是膳房已经准备好午膳了。

      宋初宴计算着时间,直到九声鼓响,缓慢起身。
      寒风裹挟飞雪拥簇而来,他不由握紧了手炉……

      鼓声毕,羽林卫将革除的官员拖出太极殿。
      傅渊眉眼疏淡,于高台之上俯视百官。玄色衮服揽日月星辰,于烛影烁动间衬得他面色更白了。深邃眉眼掩于冠冕旒珠之下,叫人瞧不出喜怒,神秘而显威严。

      正待内侍高呼“无事散朝”,忽然,一声道:“臣有奏。”

      百官侧目。只见一身着深色朝服的文官,须发皆白,手持玉笏出列。
      乃司谏院原右谏议大夫,现任麓山书院博士祭酒,兼礼部司礼事中,丁文殊。

      高位上,旒珠隐有晃动的迹象。傅渊低目,见丁文殊徐缓上前面朝高位垂首执礼,眸色暗了一下。
      随即道:“时辰不早,丁老明日再说。”
      丁文殊却执意往前一步,撩起衣袍跪了下去,“陛下容禀,臣所奏之事恐放不到明日。”

      傅渊薄唇瞬时绷直如线,一双黑眸望过去,如寒芒刮过。
      百官当即便僵了身子,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妄动,甚至不敢直视。

      丁文殊是历经三朝的老儒生,年轻时文采斐然横扫怀安,被高祖看重,在司谏院任职二十年。后麓山书院成立,直接点他做了院使,主掌书院事宜。到了先帝那里,他已年老,上书请辞,先帝却不忍放他走,便遂其所愿,将院中诸事交给王桓,给他留了个闲职,偶尔进院督察一番。兼任礼部司礼事中,也是先帝特旨给的恩赐。
      如今丁文殊已过古稀之年,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大梁朝中大半都是他的学生。尤其是怀安勋贵世家的子弟们,凡出自麓山书院的,无人不识丁老。便是如今高台就坐的新帝,当年也受了他三年教习。

      所以,不管列为文武如何惧怕新帝,新帝心里如何不愿听他接下来的话,他们都很明白一点:
      他必须得顾及丁文殊三分颜面。

      果然,不消片刻,傅渊唇角挑了一下,继而敛起目光,朝他抬了抬手指。
      丁文殊郑重地施了一礼。

      方才道:“几日前老臣路过一棋社,偶然听到些言论,深感惶恐。归府之后,更是辗转难安。方才听列为同僚议起南疆,臣便又想起那些来自民间的议论,心下更为忧惧了……”

      “哦?”傅渊配合道:“卿不妨说说,到底是什么样的议论竟如此大威力。”

      丁文殊似难以启齿,半晌,低了低头。

      傅渊看着他,一时竟被逼出了几分杀气:“不能说,还是你想故意吊着朕的胃口?”

      “回陛下,”丁文殊道:“非是老臣有意,是老臣实难开口。”
      傅渊便笑了。可他的眼睛里却是暗沉沉的墨色。
      道:“朕恕你无罪。”

      丁文殊这才斟酌了一番,却也没有停顿多久,说:“是几位南来的百姓。”
      “老臣听他们在棋间说起了近日不消停的风雪,百年未有的寒气侵袭怀安,难免叫人怀疑天意作祟。加之南疆反叛,其师出之名震动大梁,百姓听闻,惶恐之余,也会议论纷纷。”

      “卿的意思是,他们都道朕大逆不道,是以天降灾厄吗?”傅渊笑问。
      丁文殊惶惶附身,“老臣不敢。”

      “你不敢?”傅渊唇角的弧度渐渐敛起,浅淡的视线略过下首战战兢兢的臣子们,不由一声轻嗤。
      一武将见此,耐不住性子来,阴阳怪气道:“我倒是没看出丁大人还有什么不敢的。有什么话你直言就是了,这么弯弯绕绕,有意思吗?”
      丁文殊垂首,脸上却写满执拗。傅渊抬起眼睑,冷冷地扫了那武将一眼,武将当即闭嘴了。

      傅渊盯着丁文殊看了片刻,方缓慢示意他道,“朕说了恕你无罪,继续说。”
      丁文殊心中微寒,却还是感激扶手。

      继续道:“说到底,民间议论,都不过因势而为。这些个茶后谈资,归根结底也只是扑朔迷离间的几缕烟丝罢了,他们捕捉到了,信了,也就当真了。老臣知道,陛下乃天命之人,胸有丘壑,必不惧这些来自民间的议论。可有句话叫做‘民之讹言,亦孔之将’,那些对我朝、对陛下的不疼不痒的言论,一旦多起来,便不是谣言,而是祸患了。”
      “所以呢?”傅渊倚案,突然问:“卿是想要朕,将他们都杀了?”
      “陛下……”
      左丞苏墨白道:“万万不可。百姓一时受蒙蔽,谣言一平,议论自然会熄。陛下刚即位不久,动辄刀斧,恐失民心啊!”

      傅渊淡淡地一笑,看似十分不以为然。
      他将目光转向丁文殊,“卿以为呢?”

      丁文殊一介儒生,虽历经两朝,可这动不动将杀人放在嘴边的帝王,他还是头一遭遇上。此下也被来自上方的威压,迫的脊背发僵,一股寒凉之气席卷而来,更是叫他嗓间涌起一阵闷痛。
      察觉到来自后方的一道视线,丁文殊咬了咬牙。他知道,已经迈出第一步,这之后不管是踩上荆刺还是刀山,都无法回头了。

      “回陛下,”丁文殊抬头,迎上来自帝王的目光,肃声道:“左丞大人所言,便是臣要说的。”
      “百姓为社稷之本,不能杀。可讹言为祸,宁莫之惩。况且,还有南疆的战事。年关将至,想必陛下也不愿战事拖至年后。所以老臣以为,眼下最好的法子,还是安抚为主。”
      “安抚?”有人道:“丁大人想如何安抚?”

      丁文殊说:“方才各位大人说到南疆,薛将军勇武不凡,迟早会要合军力、夺旧都、擒贼首。可叛乱易平,人心难聚。拿下靖州之后,后续事宜必然是一轮新的挑战。是以,老臣以为,不如就从南疆下手。”
      “比如呢?”傅渊冷冷道。
      丁文殊思忖须臾,壮了壮胆子,说:“比如,陛下就借其师出之名,让靖州无话可说。”

      师出之名?谋朝篡位、弑父杀兄……其罗列的罪名之大,简直让人心惊,他却在这样的场合公然宣之?
      是嫌新帝杀的人不够多,还是嫌自己命太长?

      众臣悄悄窥探了一眼龙颜,无不替他捏了把汗。

      而丁文殊却面不改色,依旧大声道:“臣以为,后天,乃是先帝尾七大祭,便是最好的机会。依旧例,大祭之日,为昭圣上仁德,当大赦天下。南疆属我大梁重地,又有旧族扎根于此,自不可排除在大赦范围之外。我大梁素以仁孝治国,先帝在世时,一向对南疆多有惦念,几次与臣说,’壤壤南靖,牵之大梁‘。先帝也曾几次南下探望,施恩布义,希望靖州与怀安骨血相亲,同进之。如今先帝故去,南疆叛乱,打的还是先帝的旗号,直指陛下不孝,为君不仁、戕害手足。如今先帝葬礼已办,太子也已入土为安,这些个耸人听闻的罪名自然不成立。可谣言在外,为堵悠悠众口,老臣斗胆……”

      说着,丁文殊俯身叩拜下去。

      傅渊黑眸逐渐眯起。

      听他道:“为安抚南疆臣民,昭陛下仁德,扬陛下恩义,安社稷民心。老臣恳请陛下,释放太子遗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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