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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9章
      “起来——出事了!”

      一声吼吓得杨立摔下长椅。

      年轻的实习警员睡懵了,抱着掉在地上的师父外套爬了几次才爬起来,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疾跑过的师父拽着跑。

      昨晚找肖阳忙到后半夜,二沟子所不少人都囫囵睡在所里。杨立也不例外。
      而现在,整个二沟子所都被轰起来。除了老资历的前辈们,杨立还看见副所长也拎着穿到一半的裤子跑在前面。
      他没忍住问:“师父,怎么了?”

      师父先把他扔上五菱,自己也一跃跟着上车,车门不等关好已经一脚油门冲出去。
      杨立被挤得屁股离座咚咚撞车顶,对面人看不过去拉着他压下去,他趁机硬挤进两边胖壮前辈中间。等感激抬头想露个笑脸,才发现对面的是周威,木着脸,好像什么都没干。

      “肖阳,找着了。”
      师父深呼一口气,胸膛像坍塌的破风箱,呼哧呼哧发出凄厉啸叫:“……一部分。”

      “一,一部分?”杨立懵了。

      ·

      等二沟子所赶到现场时,出事的早点铺已经围了满满一圈人,还有不少人扶着树呕得肝肠寸断。

      早点铺老板急红了眼圈,奋力挥手解释:“没有!肉没包进去,我家包子没问题!”

      “找着的袋子在哪?”
      师父带着杨立挤过人群。

      杨立会意,转身挥开围观的群众,维持秩序。“办案呢!没见过死人吗?都让让。”

      师父拉着早点铺老板问了几句,但后面吵吵闹闹的围观声压过了老板所有回答。杨立年轻脸嫩,压不住煤钢厂的老油子们。
      师父忍无可忍,回身斥了声:“拉屎也得尝口热乎的?滚滚滚!”

      人群哄笑一声散开。

      被吓破了胆的老板娘瑟瑟抖着,引二沟子所的人往早点铺后面走。

      肉就是在这被发现的。凌晨三点,老板夫妇刚准备起床备料,意外惊动了后厨小贼。贼人惊慌逃走,遗落一大包碎骨肉。

      “是人体组织。”师父打开辨认一番,肃穆点头。

      副所长的国字脸唰地白了。

      杨立搭把手接过装碎尸的大红塑料袋,一瞥也白了脸,一股气在肚子里咕噜来回乱窜,搅得五脏六腑不得安宁。
      早就伸手等着的法医翻了个白眼,自己上手拿过来,嗤了声这点出息。

      与老板夫妇本以为的偷肉贼不同,贼人是来送肉的。
      早点铺供应包子面条粥,肉馅一天就能用四五盆,拆骨肉剩下的大骨头棒熬汤,骨头一大袋一大袋往桶里倒,能用百多斤。每天早上肉香腾腾,前店后厨忙得片刻不停。
      贼人打的也是这个主意——把碎肉混进机器绞肉馅,不好处理的硬骨头扔进汤锅,借着食客一张张咀嚼的嘴巴消化掉碎尸。

      “是吧,我一看就觉得是,所以赶紧通知所里了。”
      住在早点铺楼上的警察是第一个意识到的。他说着,忽然停顿了下,“是……失踪那个吗?”

      场面一时安静。

      等忙完已经日头高升。
      安抚下被飞来横祸重创的老板夫妇,师父按着酸痛老腰直起身,这才惊觉竟然好几小时都没见杨立的人。他回头梭巡一大圈,才看见杨立站在法医后面,安静得像尊雕塑。

      法医看见他往这边走,自觉开口:“死后分的尸,看切面很粗糙,肯定不是专业人士干的,还有猪毛——查查附近屠宰场谁家切割机有问题,髌骨这么硬都打碎了,看刀头肯定是杀猪的。”

      “我来找另一只呆猪。”师父不爽,“我家猪,你凭什么使唤?”

      法医:“?”他扭头一看,才发现杨立在旁边站了不知道多久。
      他登时乐了:“我还以为是我助手,行啊小子,挺专业,还知道我干活什么时候该递什么工具。”一查一递配合得太默契,以至于他都没察觉身后什么时候换了人。

      早点铺全被围了起来,被刚赶来支援的省痕迹科的人占领。老板夫妇头挨着头滑坐墙根,面如死灰。

      师父瞥了眼,帮忙问:“碎尸块真的混进包子馅了吗?之前的呢?”

      老板耳朵动了动,希冀的伸脖子望来。

      法医摇头:“昨天剩的包子已经送去检测了,省里能鉴定肉源的机器就一台,不知道得排到啥时候了。但我掰开看了,不像有人肉的样子。”

      杨立赶紧说:“今天的还没来得及放呢。肯定是今天第一天干这事,没经验。”他故意扬高了音调,确保周围看热闹的人都能听见。

      老板感激冲他点头。

      收拾完现场的二沟子所警察都陆续撤了,只剩下杨立被师父带着收尾。

      师徒俩蹲在马路牙子上,睁大眼双双瞪着手里的包子。老板看他们忙了一天,特意从家里拿来一大袋包子热了送给他们。
      前些天剩的。结结实实一大口袋。

      杨立犹豫着张了几次嘴,看见街对面有看热闹卖呆儿的在看他,心一横,张嘴咬下去。

      “诶?你小子。”师父急了,“好家伙,给我比下去了。咋俩谁是师父?”
      他做足一番心理建设,眼一闭也大口咀嚼。

      两人吃得极凶,饿狼捕食般没一会就干掉了一大袋包子。杨立向来斯斯文文,被师父嘲笑是大小姐下乡掰苞米,现在也嚼得又凶又响,吧唧吧唧恨不得传遍整条街。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一个正值壮年的北方汉子,加一个刚毕业饭量大过天的小子,两人愣是叫这口袋包子撑得肚皮溜圆,蹲在马路牙子上诶呦诶呦半天起不来。
      杨立挣扎着站起来想去买水,让师父赶紧伸手给拦了,“别,不能喝水。”

      师父眼瞅着快撑死了,气若游丝:“知道刘伯温怎么死的吗?”

      杨立:“?多管闲事?”

      师父:“……吃了馒头再喝水,撑得王八可地转!”

      两人手叉后腰在街头消食,眼神都涣散了。

      半天,杨立问:“师父,早点铺会好吗?”

      师父仰起头,街对面的家属楼被蓝铁皮围挡,红艳艳的拆字刷在墙上,淌下来的红漆未干,居民们已经搬家拆窗,喜气洋洋等拆迁重建的新房子补偿下来。

      街头的工人拎着油漆桶,认真刷着时代转型的新标语。
      门楣上野心勃勃向新时代进军的横幅,豪气万丈描画着大商场的蓝图,宣传画报上印着灯火辉煌的豪华建筑,看得人眼花缭乱。

      杨立跟着仰起头,看见红漆顺着新刷的标语淌下来,凝固在待拆的楼墙上。

      待拆的楼墙上标语褪色发白,横幅破布哗啦啦吹在北风中。

      杨立仰起头,停滞二十年的拆迁荒地已长满野草。日晷西移,老楼在风化中佝偻着苟延残喘,发展的标语早被发展的暴雨冲刷得看不清了。

      “老杨?发什么呆呢。”
      年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猛地拉回杨立的思绪。

      他脚步顿了顿,若无其事转身:“买好了?”

      李明嘿嘿一笑,提了提袋子:“放心吧,保准让咱俩掉柯南密室里都饿不死。”

      追查赵蓉蓉的线索断在异常干净的切割机上。

      但李明很快在杨立的鼓励下重新振作,跟着他东市买奶茶,西市买大饼,摩拳擦掌准备在法医所大干一场,不破此案誓不还。

      王克家目瞪口呆,把杨立拉到一边小声问:“你对他做什么了,他怎么像被什么玩意上身了?这么兴奋。”

      杨立:“我告诉他,柯南等了几十年体型没变回去也没放弃,他这就气馁了是当不成柯南二号的。”

      堪称抓药对症PUA。神医啊!当场就想工作了。
      喜欢加班,拦不住的。

      王克家艹了一声:“狠还是你狠。”

      ·

      李明在法医所冥思苦想挠头发的时候,杨立已经直奔村里养殖户去了。

      “菊花牌切割机?你问那玩意儿干啥啊?”
      养殖户扣了下被泥污堵满的指甲缝,从迷彩服里掏出贴身放的软盒烟,给杨立散了一根,“那都多少年前的玩意儿了,当年大队买还有补贴呢,现在厂子都倒闭了个屁的。”

      杨立不好直接推拒,接过来塞进衬衫口袋里,从养殖户手里拿过打火机帮他点上,养殖户受宠若惊,忙不迭地弯腰抬手凑近火。
      等养殖户叼着烟直起身时,脸上笑容都热络了几分。

      村里家家户户养猪养鸡,每到杀年猪都得拉着猪赶去屠宰场。一路上农机突突,三轮车颠在雪地上,帮忙按年猪的大汉们冻得两颊通红,呼出的白雾凝冻在雷锋帽上,欢欣笑声却悠长过积雪厚厚的麦地,惊醒雪盖三层被的馒头梦。
      但那已经是早几年的光景了。

      现在连县上都萧条得可怕,一排排商业街卷闸门紧闭,不见几个人影。村里更是流失严重。屠宰场接到的能成规模的单子,只有十里八乡的养殖户们。那些不愿意告诉外人的事,在养殖户面前却能轻易开口。

      养殖户歪头夹着座机话筒,对着电话黄页一一打过去,他沾着唾沫捻开的电话本里,全都热切帮他打听切割机的事。

      杨立也不着急,他坐在猪粪味浓臊的农房里,等养殖户帮他找人。

      等着电话嘟嘟忙音的间隙,养殖户还夹着话筒扭头冲他说:“别看这帮损色一天到晚哥啊哥的,想让他们帮个忙,撬他们的嘴比撬倔驴都费劲。”

      杨立笑了下:“要不然我怎么愿意和王哥做朋友呢,仁义。”

      养殖户很受用。
      嘿!别看他才高中文化,但也和县里的大人物称兄道弟哩。

      这样想着,他呵斥电话对面也越发来劲了:“吭哧瘪肚的,能不能说?这是我杨哥要的,懂不懂,人家是干大事要用的!别给耽误了。”

      一通又一通电话打出去,电话铃声打破了乡间地头的宁静。一双双手擦在发黄拉丝的旧毛巾和围裙上,匆忙接起电话。
      消息七嘴八舌在电话线里涌动,老头子扭头问老太婆,老婆子揣两兜瓜子就去了隔壁。暮气沉沉的村庄忽然活了过来,连佝偻着腰整日昏昏欲睡的大姨也振奋起来,拿出年轻时当话务员的精气神,走街串巷到处接线。

      俨然是一座高效运转的情报站。

      跑来支援的王克家,看得目瞪口呆。

      “……《潜伏》什么时候出乡村版了?”
      王克家摇头:“学军这个地方,情况还是太复杂了。”

      他本来担心杨立一个人招架不来,结果来了才发现,杨立分明是坐地炮级别的。
      王克家视线不由移向杨立。

      杨立:“你在想,我上辈子是不是守家黄大仙。”

      王克家:“!”

      正巧养殖户捏着电话本走来,杨立迎上去路过王克家时,还不忘一把捏住他嘴巴。

      ——他还不知道他那惊恐小表情是在想什么?

      “找着了。”养殖户兴高采烈,“现在还主用菊花牌的屠宰场,就两家,其他早八百年就扔仓库堆着了。”

      厂子倒闭、坏了连零件都买不着的机器,也只有没钱的老屠户还在用了。

      一家近的,不过老两口冬天就让闺女接到海南去了。老闺女说了,村里人走光了,以后他们也不干这活遭罪了,就让二老享清福。
      养殖户打电话过去时,老哥们儿还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说闺女好,闺女闯荡,闺女干大事。

      差点没眼热死养殖户。

      一家远的,离学军县几百公里,还没高速直通,走乡道再翻山,现在出发得半夜才能到。

      杨立点头:“开我的车过去吧。”

      王克家犹豫:“那家太远了,分尸抛尸这么大的事,不得挑离家近的找工具吗?”
      怕被人发现的事,哪能千里迢迢的折腾?

      “杨哥你十几年前也来找过吧?怎么总和菊花牌的过不去,哪天找个看事儿的看看吧,别是犯冲了。”
      养殖户舀猪食喂猪,头也不抬的随口说:“我想想……好像是高中生的案子吧,那姑娘还上过报纸来着。”

      王克家悚然抬头,杨立用力握紧半开的车门。

      ·

      “叮铃铃——”

      “叮铃铃!”

      电话终于被接起。

      老头松了口气,又焦急问:“他们怎么都在找切割机?你还好吧,没事吧?”

      对面淡淡嗯了声。
      电话里只听见老头一把粗粝嗓子絮絮的说,对面却只传来清浅呼吸声,似乎不欲多谈。

      老头也察觉了,说:“他们就要来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照顾好自己。”

      “你,她。”
      老头脸颊肉抽动几次,他舔了舔干涸起皮的嘴巴,最后还是犹豫着轻声问:“她怎么样?”

      “我会照顾她,劳您挂心。”
      对面冷淡说:“您早点睡。”

      那把嗓子被电流声搅碎,清冷得好像刚开化的冰河。
      三尺之寒,一脚踩空跌进冰碴的冷水里。

      ——噗通!

      岸上的人松开手,麻袋砸进湍急水流里。
      风吹起长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jjwxc.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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