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叶瑜（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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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蘅实习的小学很重视体育。除了专门的体育课，每个星期四下午第一节课结束之后，学校就不上课了，而是专门腾出一节课的时间，作为学生们的自由体育时间，有的时候也会组织一些小型的班际比赛之类的。
权蘅去学校图书馆拿了两本书。图书馆在教学办公楼的对面，中间隔着整个操场。权蘅路过的时候，陆老师的三班正在操场的一角进行跳大绳和接力的训练——学校马上要举行秋季运动会了，这两项集体运动一向是三班的强势项目，所以大家练得不仅热火朝天，还颇像模像样的。
除了大部队，还有零散的小分队们。有的人在跳绳，有的人在踢毽子，也有什么都没做，就是在操场上一圈圈散步。还有躺在操场草坪上晒太阳的，微风拂面而过，好不惬意。
看了一会儿，权蘅喊过了刚被替下来的班长：“权老师，您有什么事？”这个女班长一向活泼，也很顶得住事，跟老师更是谈笑风生，但是在权蘅面前，总是会显得很拘谨。
“没事，我就是想问一下，”权蘅环视了一下操场，看向女班长，“怎么没看到叶瑜？”
“哦，叶，叶瑜啊。他，他没来锻炼。”女班长的声音听上去很气短，感觉下一秒就要紧张得背过气了。
“没来吗？可是我记得这个锻炼是必须每个人都来的啊。”
“他想不来也行，反正老师们也不会管他……”
“你说什么？”因为女班长嘟囔的声音太小，权蘅又问了一遍。
“我、老师、您别生气，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就喊叶瑜下来！”
权蘅拉住作势便要冲回教学楼的女班长：“不用了，我自己去找他就好了，谢谢你。”后者闻言，如蒙大赦。
权蘅放过了女班长，回办公室把书放下后，转身便朝三班的教室走，边走还边想，班上的小朋友们倒是玩得挺好。怎么说呢……一种很圆满的感觉，如果不是刻意留心，她都不会注意到叶瑜没来。
这或许也是她倒这里快一周了才注意到叶瑜的原因。那个男孩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教室的门上安着透明的玻璃，便于老师们随时查看教室里的情况。权蘅比较高，她略略弯下腰，透过小方块的视域，看到了正趴在桌子上的叶瑜。
叶瑜个头不高，有点胖，脸上肉嘟嘟地，衬得眼睛有点小。衣着上无甚好说的，因为大家穿的都是校服。他正在写字，肉小手灵活地捏着一支笔，捏笔的姿势却有点不对——标准的捏笔姿势应是大拇指和食指的指尖并在一起，捏住笔杆；但叶瑜却是大拇指全包住食指前两个关节，这种写字方法可以让笔更听使唤，但也会让写字变得更累，是一种需要纠正的错误姿势。
似乎是感受到了窥探的视线，叶瑜忽然抬起了头。
权蘅惊了一下。
老实说，平时的叶瑜扣在那身校服上，头又老是低着，看着着实有点像个笨小孩。但现在，叶瑜眼睛里闪烁着的却是锐利又精明的光，让他一下子就少年老成了起来。
不过只是一瞬。下一瞬，叶瑜又低下了头。他又变回了那个平平无奇的叶瑜了。
权蘅推门走了进去。
教室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张没有收拾的桌子，还有一个个书包。窗帘都被拉着，几乎没有光，静谧的空气有灰尘在浮动，没有开灯。黑板上的数学题还没有擦掉。恍惚之中，权蘅仿佛觉得自己立身坟场。
叶瑜一直没有看她，即使权蘅走到了他旁边，低头看了好一会儿，他也没吭声，只是继续写字。他在写作业。
权蘅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小瑜，之前你不是在写作业吧。”
“……”
权蘅抽走了他手中的练习册，露出了下面的横格笔记本：“是这个吗？我可以看看吗？”
叶瑜低着头，不吭声，只是笔已经停了下来。
“抱歉。”
权蘅拿起了那个笔记本，认真地看了起来。
是小说——准确地说，是一个科幻故事。在这个故事中，人类已经进化到不需要父母的地步了。所有人都是由孵化皿统一培养出来的，并在出生的刹那，就已经设定好了未来的培养路线。因为未来的物质极大充盈，所以大家都对这种被设定好的培养路线没有意见，大家无论做什么，都能过上很好的生活。
“我”在其中是个异类。在所有人都陶醉里如醺的快乐中的时候，身为宠物管理员的“我”却很痛苦。“我”一直都很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想知道提供基因的那两个人究竟在做什么。整篇小说就围绕着这个寻找的过程展开，描写了很多很多的奇遇，“我”在这个过程中也变得越来越厉害，甚至化解了一场世界的危机，成为了宇宙国的大总统……小说到这里就结束了。准确地说，是叶瑜就写到了这里，结局那里只有两个字，显然是还没写到。
“写的不错。”权蘅放下本子，“有些错别字和病句，但想象力非常丰富。”
“谢谢老师。”叶瑜冷淡地说，小奶音很疏离。
“结局应该是个悲剧吧？”
叶瑜终于抬起了头。
权蘅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手指在上面有节奏地敲击着：“让老师猜一下……‘我’经历了千难万险，终于当上了大总统，获得了打开核心数据库的机会，可是‘我’打开数据库，看到的却是一行字，那行字告诉‘我’，一切都是设计好的。‘我’并不是既定路线之外的异类，‘我’在诞生之初，就被大数据设定好了要去探索父母。我是注定要拯救世界的。‘我’的既定培养路线，其实就是成为‘大总统’。是这样吧？”
“……权老师，您怎么知道的？”
“不难猜，前面伏笔很多。”
叶瑜点了点头，小脑袋又埋了下去。
“再问你一个问题，”权蘅拉过椅子，坐到了叶瑜对面，“小瑜，你这段时间的作业，包括考试，是故意的吧？错误的位置和题数全都一模一样。”
叶瑜低声道：“不是。”
“你是希望我来问你原因的吧？不然也不会，我来实习之后，你才开始重新这样。”
“……不是。”
“你不跟同学们玩，也是希望能够引起父母的注意吧？不，你是希望引起同学们和老师们的注意吧？你希望大家注意到你的不合群，你希望大家发现你的不开心，你希望所有人都问你一句，叶瑜叶瑜，你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吗？”权蘅拉开椅子，蹲了下来，从下往上直视着叶瑜的眼睛，让对方再也不能逃避。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权蘅膝盖都麻了的时候，她才听到了颤颤巍巍的一声：“……是。”被逼到了极限的叶瑜看上又脆弱，又有点期待。
他在等权蘅接下来的话。
“但是这么做，是没有用的。没有人理你，大家都无视了你。”
叶瑜又垂下了头。
权蘅拉过叶瑜的小手，完整地包住，不让他再向小仓鼠一样埋着头：“他们都不理你，你除了让自己变得不开心，你什么都没有做到。叶瑜，你要明白，你生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为了获得别人的关注而活着的，而是为了你自己。别人的爱，有最好，没有也无所谓，因为你总有一份最大、最完整的爱在守护着你。那份爱，就是你对你自己的爱。所以为了你自己，你也要好好地学习、锻炼、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为了别人的关注毁掉自己，这是世界上最不划算的事了。”
婴儿是最自恋的。从羊水环境中出来的他们，以为全世界都该围绕着自己转，所以在不被满足的时候会哭、会闹。这就是人类的天性。而所谓成长，说白了，就是一个逐渐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世界唯一的过程。自己只是这其中普通的一员，自己被无视是很正常的。等能意识到这一点，并能够忍受，甚至视以为平常的时候，婴儿就成长为大人了。
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过程可以延迟到整个童年之后。对于早早就失去了童年的叶瑜来说，世界确实残酷了一点。
叶瑜看向权蘅。这个老师看上去很漂亮，但是很凶，她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声音也很冷。她颧骨很高。叶瑜忽然说：“可是老师，我不爱我自己。”
“我很讨厌我自己……我又胖……又不合群……对同学又很刻薄……我爸妈也常说，就是因为我不懂事，他们才离婚的。”
“所以我一点都不喜欢我自己。”
“……”他对面的权老师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这样啊。”
然后，权老师举起了巴掌，用力地扇了过来！
叶瑜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他恐惧地闭上了眼睛。
意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他偷偷睁开了眼睛的一条缝：“你看，你还是爱你自己的。” ，朦胧中，高颧骨老师的脸依旧显得很凶。
“权老师？”
权蘅说：“嘴上说着不爱自己，可是当伤害会出现的时候，你还是会下意识地挡住——这不就是自己对自己的爱吗？”
“……”
权蘅话锋一转：“我刚刚看到操场上有人在玩两人三脚。老师也想玩，但是找不到队友，小瑜，你能陪我去吗？”
沉默了一会儿，叶瑜用力地点点头：“嗯！”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小胖子变成了一个可爱的小胖子。他笑得非常耀眼，就像是被挡住的窗外阳光一样，有着青草的香气。
有着万物复苏的喜悦。
进度百分之六十。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叶瑜（2）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