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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冬去春来,在春江大学,人事多有变化。付翔突然退学,回了南洋。在动身那日,他持一束腊梅来到女生楼,是为了向宋灵漪告别。梅花是一色的暗红,滴下新鲜的露珠。
      我的终极目标是百老汇。
      最后他说。
      无论如何我们的距离将越拉越远。
      灵漪把脸全埋在暗红里,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睛。
      穿白大衣的背影转出月亮门,直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随后,楚宁也转去了国文系。剧社占用了做实验和习题的时间,而他又远非理工天才。楚鸿儒大为光火,楚宁一度以为爸爸要和自己断绝父子关系了,看,他的脾气是多么地坏!但父母对孩子的爱,远比他看到的要多得多。

      江南的美丽春天就是这样子过去了。在莲叶初生的季节,上海一个刊物《民族魂》寄来一封信。信是主编江漓亲自写的,那是个有名的老报人。他称赞楚宁稚拙却藏不住热情的文笔,盛邀这个“真正的青年”来做《民族魂》撰稿人。
      听到这个消息,老方倒比楚宁更激动。
      记着,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富于深意地鼓励初出茅庐,信心不足的年轻人。
      接下去的一年里,楚宁在《民族魂》上发表了十几篇报道,还应江漓之邀去过上海。
      在卢沟桥的炮声传来的那天晚上,楚宁做了个奇怪的梦:这次他走进了宣南的旧宅院。绕过绿萝缠绵的垂花门,灼热的阳光照出青年寂寥的影子。他穿廊下阶,直走进院子深处。啊,入夏了,南房的后窗已糊上碧绿的冷布,还是崭新的样子。母亲呢,就在院子里艳红的芍药花后面坐着。看到心爱的小儿子,老人搁下正精心绣着的鸳鸯戏水枕套,从白铜镜架边投过一个慈祥的笑。
      楚宁一口气跑到墙根上,一枝莹白,俏皮地在面前晃。
      怎么,丁香花还在开放?
      他诧异地问出声来,随即醒了。
      黑暗里楚宁泪流满面。他要把北平在心底印得更鲜明些,直到生命的终了。

      到了八月,上海也打起来了。乱离之象在春江亦愈演愈烈。人们怎能抛舍这片洞天福地!小城青年焦心、愤懑、流离、避难,逐渐走上不同路途。
      黎明剧社已做鸟雀散。一连几日,楚宁都在空荡荡的排练厅里烧东西。忽然间老方推门而进,后面跟着个气喘吁吁,短打扮的中年人。
      老杨?
      被烟火呛得咳嗽着的楚宁抬起头来。
      小少爷,快回去吧,出大事了!
      楚宁脚不沾地,直奔上山,转过栽满竹子的月亮门,一口气冲进敞开的黑漆大门里。
      这里那里,四处散落着捆扎结实的竹箱。其中一些为楚鸿儒潜心收集的碑帖孤本。它们都将如刚有起色的中国经济一样,毁于侵略者的战火。
      竹席床上,半边绿纱帐里,横着老妇人微微耸动肩膀的背影。手持毛巾站在床前的楚鸿儒缓缓回过身来,像老了十岁。
      前些日子,平津线通了车,许多北平师生遂悄然南下。楚宁的两个哥哥也在其中。却不料二哥在火车上突遭盘查……
      死了,日本宪兵队!
      楚鸿儒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小宁子,随我到花园来。
      后花园里,古老的栀子树枝繁叶茂,扶苏的翠叶飘出洗神的清香,这是它一年中最浓烈的气息。
      楚鸿儒自往绿水边的竹椅上坐了。
      不提防——余年值乱离。
      他轻声哼着平日唱拍的昆曲。后半句突然高亢入云。
      楚宁在假山边捡块石头,默默坐下去,突然听见父亲在问,什么时候去上海?
      江漓已点了名,让他速去采访淞沪战事,他还在发愁该怎么对父母说。
      爸爸,这时候我怎能离开?
      他的泪又流出来了。
      要去。
      楚鸿儒一字一顿。侵略者夺去了我一个儿子,我要为打败他们献出另一个儿子。
      楚宁伏在父亲脚前,半个字都说不出。楚鸿儒抚摸他黑亮的头发。
      小宁子,小宁子!
      抚摸变成了搓揉,要揉进心尖里去。
      爸爸你放心。
      楚宁抹去泪,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我是绝不会轻易死掉的!
      屋内传来母亲嘶哑的说话声,楚宁起身进屋。楚鸿儒缓缓站起,依在月亮门边茫然四望,最后轻轻伸出一只手去,似要去触摸那无边的箭一般戳着的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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