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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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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味自帐内蔓延,渗透了层层绷带。
乾玟却只把军医给嚎过来了。
一看是军医,乾玟登时偃旗息鼓,趴下来任凭处置。
军医查看了她的伤势,大掌往她肩上一拍,笑道:“放心,死不了!看你白白嫩嫩,摸起来竟有些漂亮肌肉,不愧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吃过不少补品吧。你底子好恢复得快,只要多加休息,不消一个月便能站起来了。
至于王法嘛,肯定是有的,邹将军昨日已派人来看过你,今日一早,薛副将便上山剿匪了,定还你个公道!”
乾玟:……
谢谢啊。
她心念又转,朝黄鹂看去。
黄鹂接收到她的眼神,从怀里拿出一枚上等翡翠玉佩:“多谢您妙手回春,这是我们小姐的一点谢礼。”
“这……”
乾玟笑道:“我一路上遭遇土匪,身上只剩这枚玉佩,您救了我的命,无以为报,请您务必收下。”
自从邹将军来了,河东军在整个渤国的名声便不好了,累死累活,也没多少封赏,走在外头百姓还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大家都知道邹将军这次回京后,就再也不会回到军中了,想继续参军的就留在河东,而诸如她这种随行的,就指着回朝拿一波赏赐,然后解甲归田。
人心都是肉长的,家里又都有夫郎孩子等饭吃,如今又是在归朝途中,而非战时,对方不是敌军,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小商人。
身为军医,一年到头又能赚几个子儿呢。
想到家里的苦苦等着她的家人,她终究擦擦手收下。
“那不客气了,以后你唤我周姐便可。”
乾玟笑道:“周姐,那邹将军……”
周姐拍着胸脯说:“你放心,他每日最多去郊外练练兵,或练练武,你只要待在军帐中,就见不到他,他听不到你嚎,不会怪罪你。”
乾玟:……
她彻底趴下来。
周姐手放在怀里偷偷摩挲玉佩,发觉这玉佩成色上佳,质地清润,绝非凡品,至少抵她十年俸禄。她美滋滋收起来,再看乾玟,也不嫌弃她是个“娇生惯养”“弱里弱气”的“易碎品”了,反倒像看财神爷一般亲切。
后面果真一连三日,乾玟都没机会见邹以汀,次次都是周姐过来看她的伤情,只感叹她恢复得极好。
不过得益于乾玟的那几声哀嚎,现在全军营的士兵都知道,这里有个易碎的商人大小姐,像个男人一样受不得伤,大家偶尔出入军帐,看她的眼神都很微妙。
毕竟这里的将士们,战场上什么大伤没受过,没人会因为一点小痛嚎来嚎去。
乾玟也不急,就这样又睡了两日。
这日,因为剿匪,有不少士兵受了伤,军医帐时不时有人进出,还有伤的严重的,横七竖八躺在帐篷里。
“小姐,药好了。”黄鹂端着药碗进帐,周姐也跟着进来了。
帐帘乍一掀开,冷风直往帐子里窜,只是外头的雪似乎小了些,积雪也化开不少。
苍白的光打进来,直直落在她白净的面容上。
而另一边,帐外空地上,跪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土匪,大喊着“将军饶命”。
一身着青衣的青年立在众人跟前,侧对着帐口。清透的冬阳勾勒出他劲瘦挺拔的腰身。
不同于周围的壮如虎牛的女人们,他身形颀长,窄腰冷面,却如同青面獠牙的凶兽,散发出肃冷的杀意。
眼下世人以女子为尊,自然是越纤细的男子越美,他实在是不够柔美熨帖,眉目轩朗但凌厉,且眉尾有小小的伤疤,在世俗眼中,已算破相。
且其人若冰锥,压迫感十足,拒人于千里之外,叫人遍体生寒。
只是隔着冬日难得的暖阳,没入乾玟眼底,却又化成昆山月光般,那月光下的青竹沉稳又内敛。
“为祸一方,按律当斩。”
声音如雪入青松,风过竹林。
乾玟睫毛轻轻一颤。
只一息之间,青年霍然起剑,寒光一闪而过。
帘子放下前的一刹那,一抹血痕穿过缝隙。
视野被压缩成一条缝,青年利落转身,冰冷的眸光穿透缝隙,落在她面上,只一瞬便掠开,仿佛没看到一般。
帘子合上,投进帐篷的光也消失了。
却有淡淡的、新鲜的血腥气在账内散开。
乾玟敛了视线,问:“外头怎么了。”
周姐接话道:“那土匪窝被咱们薛副将一锅端了,只是听说没能审出军刀出处。不过她们打杂抢烧做得多,跟地头蛇似的嚣张,几个领头的被咱们将军就地砍了。”
当然审不出来,那是她们带过来的军刀,就是为了让她们在此地多停留几日,谁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当真受伤后,没能见他。
期间薛副将还叫过几次黄鹂,问那军刀长什么样。
黄鹂均说记不得了,只说当日护主心切,哪里记得那刀,糊弄多次。
乾玟眼观鼻鼻观心地把药喝了,听到外头嘈杂,似在搬运行李,还有拆卸设施的声音。
“周姐,你们要启程了?”
“是,明日就启程往京城去。”
乾玟心里数着三二一,开始蓄泪,直蓄得眼眶红红,可怜巴巴咳嗽了数声:“周姐……我这样子,走不了,怕是命中注定要死在这处……”
周姐和乾玟打了几天交道,知道她那身薄肌纯纯好看,实则身心都十分脆弱,琉璃似的人,边为她换绷带边摆手摇头:“你放宽心,请示将军一声便是,多你一个不多,不会丢下你的。
咱们将军虽然长得……但人算是好人,不如外界说的那样不堪入耳。”
乾玟端着药碗,眼色一沉:“怎么不堪入耳?”
“哎,不然你以为,为何旁人都离河东军远远的。”
周姐四下看看,寻思这儿的人反正都是回京后便要回老家的,也没有顾虑,便凑到乾玟耳边,“看你是个好女子,长相不错,虽然弱了点,但有钱还大方,我嘛,和你处的愉快,便与你说几句体己话。
我们将军长得……惊世骇俗。”惊世骇俗的丑,没个男人样子,外人背地里都称他丑无盐。
黄鹂也不由点头:确实!
周姐:“他一男子,在女子军营中厮混,总归传不出什么好话,早前将军在镇潮军时,我便听说许多,多难听的都有,连着那镇潮军的口碑都跌了数级。”
周姐啧啧两声,边利落地换绷带边瘪嘴摇头,沉迷说八卦,完全忘了此时手下的人,今日竟一声不吭,哪怕那肉烂在了绷带上,被她一扯,竞也眉毛都不抬一下:
“后来他被调到河东军,我听说前两年,军里将领士兵都天翻地覆,闹了好多次都被他强硬镇压了,这才乖乖听话。
不过,我也是三年前进了河东军才知道,将军虽然长得与普世审美相左,性格却不如外界所说那般,将军为人正直,心系黎民百姓,待我们也是真心的。
哎,但将军身患隐疾,又在全是女人的军营中待了多年,恐怕日后回京……难以嫁人。
我听说,圣上这次召他回宫,是看他年纪已经很大了,念他镇守边疆有功,要脱了他罪臣之子的身份,给他寻个妻主。
他也确实该嫁人了,都二十七了!”
这年头,二十七的男子小孩都能考科举了。
说起八卦,躺在地上的一个被砍到肩膀不得动弹的伤兵也醒了,双眼锃亮地插嘴道:“我听说当年,傅大人说要为将军相看妻主,吓得全京城没有聘定正君的小姐都不敢出门。”
黄鹂不由惊讶问:“为何?”
周姐甩甩手:“这当然是因为将军那隐疾……众所周知,男人出嫁第一步,便是闻香。”
乾玟忽而思绪一飘,想到一次尴尬的经历。
前世刚穿越到这个女尊世界时,她一问三不知,后来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类和她原来所在的现代人类,可能不是一个物种。
这里的女人没有经血,不会孕育,反倒是男人,小腹微微拢起,每月会来潮,不仅如此,来潮前会加倍渴求,散发强烈的个人气味,俗称“男香”。
这种气味也是定向催情素,每个人的气味不一样,每个女人对男人气味的感知也不一样。
所以男女相亲,第一步不是看八字,而是“闻香”。
打个比方,韩梅梅和李华要相亲。
世俗认为李华成年之前,第一次来潮前周身散发出的香是最干净,最纯真,最本质的,叫初香,其次是次香,月香,其父会用专门的吸香物品收集香气,做成香料。
这就是李华个人的“男香”,是这个世界最普遍的相亲必备,这男香一旦制成香,便是只需点燃,男女都能闻得见,不过体面的人家都会趁着儿子来潮时把儿子带过去,让人闻最真实的味道,避免有人在香里掺假。
韩梅梅不管李华的才貌如何,首先要确定这个男人的香气是不是自己喜欢的,能不能让自己产生那方面的想法。
如果不行,哪怕李华是天王老子,韩梅梅都不会娶李华的,因为婚后会不幸福,闻到味道就犯恶心,更有甚者,共处一室都难。
越受欢迎、越好嫁的男人,觉得他香的女人就越多。
但乾玟不知道。
她一个现代地球人,哪里见过男人产香的诡异场面。
当年弱冠时,皇姐差人带她相看夫君,她被带到一个叫“闻香室”的地方。
相亲对象就隔着一面屏风而坐,旁边有仆人用小扇子朝她这处扇风。
二人便干坐着,她但凡说一句话,仆人便要提醒:“还请您静嗅。”
乾玟懵了:秀?……秀啥?
于是乾玟只好当场拔剑,欲秀一手剑法,把相亲对象和老仆人都吓蒙了。
然后她就莫名其妙得了个“暴躁”的名声。
回去后皇姐还问她:“怎么样?喜欢吗?有感觉吗?”
乾玟:?
得知真相的乾玟更是满脑袋的诧异。
因为她明明在客厅里坐了很久,却自始至终,什么也没闻到。
后来系统告诉她,也许是穿越的原因,她的灵魂和这具身体不算完全兼容,导致她闻不到这个世界男子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只能闻到点燃的香。
一想到上辈子和皇姐,乾玟的思绪又逐渐游离。
那头周姐继续道:“将军的香……将军只好日日熏香,把主帐专门设在离大家的帐子很远的地方。”
黄鹂听懂了画外音,其实自进入渤国以来,她们也听过不少关于这位邹将军的流言,都说他气味难闻,没有女人敢靠近。
怪不得他一出现,便有浓浓的松香味。
岂不是这人长得也不好看,味道也不好闻,马上就要被召回京城失去兵权,一无所有。
小姐到底图他什么?
电光火石间,黄鹂懂了,小姐这是要卧薪尝胆,暗杀邹将军,瓦解渤国最强战力!
黄鹂忙问:“那罪臣之子又是怎么回事?”
躺地上的士兵叹了口气:“这邹将军从前是邹家的独子,邹老将军你知道吧?”
黄鹂点点头:“你们渤国的大将领,战下我们夏国不少领土。”哼,但也说不上多厉害,只是没遇上她家小姐罢了。
士兵抱拳嘿嘿一笑,又忿忿道:“可惜啊,后来成了个大奸臣。十九年前,左丞相因贪污获罪,那可是大案,牵连甚广,邹老将军也在其中,你说这好好的大将军,赏赐那么多,竟然还不够,非要贪那么多银两,那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邹老将军获罪后于狱中畏罪自杀,咋们将军和他爹就被贬为白身,百姓都说他是吃民脂民膏长大的邪种,可谓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后来咱们将军被带到父家傅氏收养,没几年他爹就病死了。
后来他阴差阳错,在猎场上大展天赋,陛下惜才,才把他派到边疆为国效力,叫他替母戴罪立功。
他十三岁出征,十八岁在镇潮军立了功,但功不算他的,被那劳什子皇女抢了。又被派到河东这破地方,和我们一待就是九年。
不过我听说,京城的贵人们什么特殊癖都有,说不定有人就喜欢将军这样的呢,味道这东西,有人觉得好闻,也有人觉得难闻嘛。”
周姐摇摇头:“不得行,我听说那年媒人来闻香的时候,他一个男人,连同身边的小厮全都跑了,可见,就是难闻。”
话音刚落,她只觉手腕一痛,疼得倒吸一口气。
乾玟攥着她的手,眼底涌过一瞬间的寒凉,又在眨眼间换成哭脸:“哎哟,周姐,我好痛啊。”
周姐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才缓过神来,后知后觉的背后发麻,竟吓出一身冷汗,忙把手抽回来,拍着胸口道:“那你抓我做什么,抓塌角啊。”
乾玟笑道:“抱歉,顺手了。”
黄鹂意识到不对,闷头再不敢问。
换好绷带,又染了一盆血,乾玟勉力支撑着自己坐起来:“说来惭愧,叨扰了五日,我尚未拜见邹将军,我想同他道谢,顺便请他带我一程。”
周姐边收拾边指着帐篷的一角:“正好有个小车,你先用着。”
那儿果然有个木质轮椅。
乾玟面上含笑,眼底却森冷:“黄鹂。”
黄鹂哆嗦了一阵,忙拿出包袱里仅剩的一套干净衣服,乖乖伺候乾玟穿衣,不敢多话。
乾玟面色苍白,双唇暗淡,只一双大大的丹凤眼锐气十足。
黄鹂为她披上披风,将她裹得严实,方稳当推她出门,她二话不说,撩帘出了帐篷。
周姐呆呆站在帐篷里,瞠目结舌,好似方才目送了个高位的什么王女出去,过了许久方缓过神来。
外头天寒地冻,乾玟面不改色。
她腿上盖了张棉麻毯子,一路坐得身形笔直,待到无人处方停下。
黄鹂扑通一声跪到她脚边:“小姐饶命!”
小小的丫鬟,抖如筛糠。
她知道小姐动怒了,因为她擅自追问了邹将军的事。
小姐从来便是极有主意的人,她不该插嘴多问!
小姐虽身受重伤,但她知道,小姐现在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捏死她。
乾玟轻轻瞥了她一眼。
只一眼,黄鹂便吓得几乎要呕出来。
仿佛看见夏国皇宫,那些人的惨状。
仿佛她就是其中一员。
“没有下次。”
“是!”
黄鹂忙磕头谢恩,又不敢把头磕破,坏了小姐的事儿。
乾玟只伸手一捞,把黄鹂脸上残存的泪全捞到自己脸上,抹出两道泪痕,然后从怀里掏出从未用过的手帕,再把黄鹂脸上的眼泪擦尽,再攥进自己手里。
好像刚才哭的人是她似的。
黄鹂径直将她推到主帐口。
人还没到主帐,就先攥着帕子咳了好几声,咳得惊天地泣鬼神,叫帐内所有人都能听见,咳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死过去。
把嗓子咳哑了,她方气若游丝道:
“咳咳……草民,求见邹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