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9、涤砚 ...


  •   “调角断清秋,征人倚戍楼。
      春风对青冢,白日落凉州。”

      ……

      包厢里,艺伎拨动琵琶弦,缓慢吟唱着这首由诗改成的曲,腔调幽慵又靡靡。

      高枧溪听得皱眉,他看向燕王,燕王一直视着那名艺伎,目不转睛,看似已经沉溺于曲中的意境了。

      另外一人向他看过来,高枧溪与之对视。温绪比手请他喝茶,笑道:“今秋边境安宁,此曲十分应景,将军以为呢?”

      水雾蒸腾,在杯口缭绕,高枧溪抬手挥散它们,否认道:“诗是好诗,只是唱法不佳,艳俗之音罢了。”

      他未能忍住,他不想附和面前这位阉宦,提出了不同的见解。

      “是卑职的罪过。”温绪笑道。

      “何意?”高枧溪问。

      “卑职是作曲之人。”温绪答。

      高枧溪抿茶,嘴边打了个嗤。温绪听着这声嗤,默然一笑。

      由此歌声戛然而止,那艺伎抱着琵琶起身再蹲身,行礼道歉。燕王这才调眼,回过头来端杯抿茶。

      高枧溪紧跟着起身,俯身作揖道:“卑职不是有意打扰殿下雅兴,请殿下恕……”

      燕王抬手打断他的话,下颌抬了抬示意他坐,“无妨。”

      高枧溪领命又坐下,他觑探燕王的脸色,燕王看起来并无不悦,只是一直垂着眼,精神似乎有些困倦。

      温绪挥了挥手,那名艺伎退场,关闭了包厢的门。

      “萧侍郎领兵部尚书职,这于殿下来说是如虎添翼的好事。”温绪提到了最近朝中的变动。

      “萧泓然走这一步,是为了萧家,不是为了燕王府,否则,他早就该走了。你瞧见他听我的话了么?”燕王对萧羽擢升一事的评价并不乐观。

      高枧溪放下手里的茶盅,面前两人的对话他听得是一头雾水,此时,他仍不知今日赴约,东家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不知为何平康帝的近臣会同燕王一起同席而坐。

      温绪看向他,笑着为他解疑,“殿下同时邀了萧尚书喝茶,被拒绝了。”

      萧羽能驳燕王的面子,而他不能。高枧溪不知这句话中究竟有没有暗示之意,面对温绪的笑意,他有些迟疑。

      他不发表任何见解,温绪的笑声追到了燕王那边,“殿下还想听曲么?”

      燕王放下茶盅,很轻的一声响落在桌面上,他的茶喝完了。“不了,我先回王府,你们二位慢坐。”他起身道。

      诡异。

      高枧溪踮脚,燕王压下手制止了他起身的动作,侧身道:“伯为,陪温大夫再坐坐,不必相送。”说完,便往门外走。

      在今夜这场局中,他与燕王从始至终没有获取过一眼对视,燕王在回避,温绪才是做局之人,燕王只是饵,要诱引的人是他。

      喝茶、闻曲不是为了助兴而是为了铺垫,燕王走后,包厢内的对话才是此局的要点,他不是陪坐的角儿,是主角儿。

      高枧溪一瞬向温绪看去,对方笑着再次比手请他喝茶,“将军还要听什么曲?”

      这是高枧溪初次来到藻阁,他之前所从事的公务与这处场所没有任何牵扯。置身于陌生的环境,诡异的场景内,他心底渐生质疑与不安,尤其在燕王走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因为他知道,他所面对的这位阉宦是何等人。

      左右皇权的这等人。

      “不必。”高枧溪选择开门见山,去破题,他问:“温大夫今日邀本将前来,所为何事?”

      温绪开口,正要应答他的话,他又问道:“与靖王有关?”

      中秋夜宴上,局中被谋杀的人是齐王而非燕王,是因为燕王暗中与太极宫一派,也就是平康帝秦哲所掌的皇权一派做了某种交易。

      这项交易的内容及其隐晦,高枧溪并不知情,他从燕王那里得到的只是安抚,燕王透露给他:燕王府的危机已解,仅此而已。

      齐王府被根除后,燕王府的危机重新浮现,燕王若想自保,就要设法说服太极宫一派将恩慈偏向于燕王府,既然燕王今夜能同温绪同席,说明燕王已经达到了目的。

      那么,皇权下一次挥刃,朝向的便是另外一方:靖王。

      太极宫欲将与燕王联手除靖王,而他手中掌着兵部南衙一卫兵权,温绪请他喝茶,行的是拉拢之意,或将请他在图谋靖王的局中推波助澜。

      这是高枧溪基于当下的形势,所能做出的推断。

      “将军是聪明人。”温绪笑道。

      这是一种隐晦的承认。

      “不过。”温绪话中起了转折,“今日邀将军来凑局,与靖王无关。”

      高枧溪心中顿时疑窦丛生,也就是说太极宫下一步针对的确实是靖王,但并不准备借助于他手中的兵权达成目的。

      温绪提壶探手,为他添满了茶,笑道:“请将军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何事?”

      “不急,将军先喝口茶。”

      “你别跟我弯弯绕绕玩儿花舌。”高枧溪冷笑,“有话说话。”

      “将军莫急。”温绪仍温和笑着,“太极宫为何不除燕王府,将军知道原因否?”

      这就涉及到了燕王府和太极宫之间那场交易。

      高枧溪心底泛出一阵寒意,听温绪娓娓道来,“燕王殿下答应卑职,待齐王薨后,介绍将军同卑职做个朋友。”

      原来,他就是那场交易的事项。

      至此,对话首尾已经超出了高枧溪的认知,他感到诧异,甚至是骇然。他不禁向包厢的门口看去,回眼时正对上温绪的目光。

      又一个推测在他脑海中成型。

      “不错。”温绪笑着确定他的推测,“燕王殿下不知今晚卑职与将军谈话的内容。”

      “温绪,我没多少耐心。”高枧溪逼问道:“你究竟是何意?”

      “卑职想要一件物什儿。”温绪终于道明目的,“将军给的了,将军不仅给得了,还会为卑职守口如瓶。”

      高枧溪此时已经顾不得斟酌对方话中的深意了,继续往下挖掘,问道:“什么物什?”

      温绪垂眼抿了口茶,咽下后再抬眼,笑了笑说:“……”

      高枧溪微怔,难以置信地问:“……事关兵部军事机密,你要它做什么?何用?”

      “不是卑职想要,是圣上要瞧。”

      “圣上为何不从兵部直接调取?而是通过你?”

      温绪说:“兵部侍郎萧羽是燕王殿下的妻弟,不受圣上信任,卑职呢,圣上信得过。”

      “满口胡言乱语。”高枧溪起身道:“萧羽受不受信任跟圣上调取……,这两件事没有任何冲突。本回,我帮不上温大夫的忙。”

      温绪笑视他转身离开,等他行至门边,推开那两扇雕花门时,再开口笑道:“高阁明月夜,闲茶对云汉。高上将,皇后娘娘会做诗,对否?”

      毛骨悚然之感瞬间侵袭他的神体,高枧溪浑身僵冷,在门边驻足。他强自捱下心跳,用冷静的口吻说:“怎么又扯到皇后娘娘,这是娘娘在昌睦公主府作的一首诗,众人皆知,何足为怪?”

      “将军懂卑职的意思。”他的笑声追上他的背影,穷追不舍。

      高枧溪摔上门,回身道:“我还真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高上将。”温绪望着他笑,“娘娘最近新作了首诗,卑职邀您一同赏析,可否?”

      高枧溪忍无可忍,他快步走向温绪,拎起他的衣领,寒声质问:“温绪,你到底什么意思?”

      温绪随着他的力道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抬至他眼前,笑道:“将军,请阅。”

      高枧溪怒视他片刻,从他手中抢过那封信笺打开,雪白的底色上提着一首诗:

      “涤砚溪边,高鸟入闲庭,春水融残墨。
      明月载缺,密藻泛微波,碧染君王池。”

      分明是她的笔迹。

      不对。

      这不是她的笔迹。

      那幅双雁图。

      高枧溪思索着在惊骇中抬眼,温绪笑道:“高上将,娘娘那幅《双雁图》,值三十万贯呢。”

      是温绪,他竞拍买下了她的《双雁图》,模仿她的字迹,捏造了这首诗,以此来要挟他。

      “你想说明什么?”高枧溪抑制嗓音里的颤动道。

      “高上将,您太不当心了。”温绪一笑再笑,“跟皇后娘娘来往,如何能被人目睹呢?”

      被人目睹。

      他有证人。

      高枧溪在此时想到了申育,那个指证齐王谋反的云韵府伎人。温绪操控证人,可以指证任何事件。

      “这首诗非娘娘所作。”高枧溪一下一下将手中的信笺撕碎,攥在拳中。

      “将军看得出破绽么?”温绪反问。

      他用肉眼根本看不出,温绪模仿出的字迹与她的毫无差别。

      “娘娘诗意暧昧,”温绪一边抬手整理衣襟,一边笑:“不过卑职想,圣上应该能读的懂,所有人都读的懂,将军,娘娘逾墙,人证物证俱在,即便圣上垂恩恕罪,宫规礼法恐怕也是饶不过娘娘的。”

      高枧溪握紧腰间刀柄,拔出,横在温绪颈肩,哂笑不已,“兵部……,不是圣上要瞧,是你这阉人要瞧。说,你到底什么图谋?”

      温绪的耳目已经渗透到了宫宇深处,可能不止宫内一处,不然温绪不可能会发现他与砚庭来往的痕迹。

      他向他索求的那件机要之物,平康帝想要查看,通过兵部调取即可,本不必大费周章地避开兵部行事。

      所以,是温绪要避开平康帝,避开所有人的视线,私自从兵部获取军事机密,他若助其实现目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泄密之举会造成什么后果。

      他仍是那种感觉,至此,今夜在这个包厢内,这场对话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他清楚温绪是位权宦,但他不清楚对方的权力到底扩大到了何种程度,是否在平康帝知情的范围内。他无法试探,因为他受到了对方的要挟,但他可以尝试将温绪身上浮现的疑点禀明朝中。

      不妄他高枧溪是花鸟司出身的花鸟使,嗅觉相当敏锐。

      温绪垂眼看他的刀,笑道:“高上将就是把卑职给杀了,卑职也不会开口道一个字。”

      “好。”高枧溪冷冷颔首:“这就回太极宫,咱们把话在圣上跟前说明白。”

      “今晚,这儿的一切天知地知,将军知,卑职知,除此之外呢?将军空口白牙,怕是说不明白,您要说明什么?”温绪抬眸,反客为主,他的眸中泛着他刀刃上的寒光,“而高上将同皇后娘娘的风月秘事,卑职应当能说得明白。各自举证,卑职可能还要反将一军,诬陷之罪名,将军担得起么?届时,圣上是会信将军,还是信卑职呢?”

      “将军,您这个哨儿,难吹响。”

      他看着案上的热茶生生冷掉了,回过神时,包厢内只余下他一人,灯烛燃尽,他的深思也跟着灭了,站在了一片迷雾中。

      黑暗中一人的余音仍在回荡。

      “涤砚溪边,高鸟入闲庭。真是首好诗。”

      “卑职提醒高上将,请将军不要忘了,您自个当初为何入南衙?”

      “不急,请高上将深思熟虑。”

      ————

      “调角断清秋,征人倚戍楼。
      春风对青冢,白日落凉州。”

      ……

      包厢内的曲终了,大堂内又再响起。

      一人跨出藻阁的门槛提唇,大秦的诗沦落为俗艳之曲,便是他谋反盛世的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9章 涤砚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