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四十三章 ...
-
尤渡懵懵的看了身后那温婉清丽的女子半晌。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掐住了，卡了又卡，方才心情极为复杂的道：“……玉藻前？”
温柔的女子偏头一笑：“又见面了，尤渡。”
尤渡：“……”
尤渡颤抖着问：“你刚刚……一直都在？！”
玉藻前十分淡定的说：“哦，你是想问我，听了多少？”
尤渡凉凉的看着他。
“唉，也不多，差不多就是个全程吧。”玉藻前拱手道：“尤渡啊！不得不说，我很钦佩你。”
尤渡“呵呵”了一声，问：“钦佩我什么？”
玉藻前道：“你大概是不会想要知道的。”
尤渡：“……”
尤渡看着他，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玉藻前说：“如你所见，来看看祭典而已。”
“她是很虔诚的。说起来，当年我们相遇，也是在一场祭典上。”身侧的女子眼中流露出一丝浅淡的悲伤，她平静的道：“我想带她来看看。她一定会很欢喜的。”
玉藻前的经历，尤渡先前便已经知道了。
人与妖相恋，本身便注定了殊途，何况那个女子还是侍奉神明的巫女呢？
神明啊，总是高高在上，容不得丝毫悖逆的。
尤渡看着眼前化□□人模样的九尾狐，忽然忍不住问道：“你就没有想过，将她带回来吗？”
玉藻前点头，他微微的笑了，说道：“想过，怎么会没有想过呢？”
“可是……那终究是逆天而为。”玉藻前沉沉道：“何其讽刺啊！杀死一个人那样容易，可想要复活一个人，却难如登天。即使是我，也不敢贸然尝试。若我无牵无挂，倒也不妨孤注一掷，但终究，我并非孑然一身啊……”
尤渡认真的看着玉藻前，许久，禁不住叹道：“你变了好多。”
玉藻前忍不住笑了一声，他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说道：“一千多年了，有所改变，才应该是正常的吧？就好像你，不也同从前大不相同？”
“……是吗？”尤渡苦笑了一下，问道：“那你觉得，我从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呢？”
“从前？从前么……”
玉藻前想了想，说：“我千年前见你时，你大概是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尤渡：“……”
尤渡默了默，说道：“不敢与姑射仙人相比。我是个俗人，虽不食五谷，但饥饿时，山间野果还是喜欢吃的。”
玉藻前道：“做个比喻而已。当年的你，自然也是温柔有礼。且若真论风姿，只怕那姑射仙人还不如你。只是，你太过沉浸于道法修行了，半分不通世俗，心念至纯，却也极为茫然混沌。你在人面前时，就仿佛是水中的圆月，看起来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际，只怕什么时候一个不留神，你便消失不见了。”
“不久前重新见你，我说你是我的朋友，其实，是因为你救了爱花和羽衣。如果换做是在路上擦肩而过，我们应当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玉藻前悠悠道：“昔年我游历之时，幸遇仙山，一住月余，与你也可算是朝夕相对了，但这一月之中，除却道法修行，其余的，我们再没讨论半点。”
“按理来说，多少人想访蓬莱，却毕生求而不得，我应该是要多留些时间的。但是啊，对着你，我实在是觉得，我留不下去了。”
玉藻前说：“那个时候，看着你，我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无趣的存在呢？生灵存活于世，不论是人是神是妖是鬼，总是有所求的，而你的眼中，却什么也没有。你视天地万物如一，一样的平等，一样的尊重。旁人或许以为，这是你的温柔，实则不然，这不是温柔，这是慈悲。天道不仁吗？或许。因为在天道之下，万物都渺若尘埃。而你呢？你极致的慈悲之下，是否也是极致的冷酷呢？”
“尤渡啊……我常想，在蓬莱时的你，日复一日着同样的事情，会否一辈子过去了，也像是只过了一天呢？”
玉藻前低声叹息了一声，轻声道：“你当年的那些事情，葛叶大概也和我说过一些。说来你大约会生气，但真的，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出现，你大约，不会变的像现在这样，像个活人。”
“像个活人……吗？”尤渡低低的呢喃了一遍，忽然开玩笑道：“你怎么不说，我是被拉低了境界，变成了一个为世俗所扰的凡夫俗子呢？”
玉藻前抬扇遮挡住半张面容，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变成这样的凡夫俗子，不好吗？”
尤渡轻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只道：“说起来啊……当年仙山之上几千年的日月更替，而今想来，倒也真真切切，好似仅一日光阴，匆匆忙忙，能够被记住的事情，竟是连一件也没有。”
“无悲无喜无忧无乐。大约，真的不能算是什么好事。”
玉藻前道：“其实，你不介意我这样说便好了。”
尤渡不禁有些好笑，说道：“我为何要介意呢？这本来就是事实。”
“是啊，你也承认，这本来就是事实。所以，我才更加好奇，”玉藻前眨了眨眼睛，说道：“数千年来，你见过的来客，或许不多，却也不是没有。所以，当年，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对一个弱小的凡人心动呢？”
尤渡：“……”
尤渡不答，只反问道：“所以，当年，风流潇洒的你，又是为何会对那位巫女情根深种呢？”
玉藻前：“……”
“喜欢这种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尤渡笑了笑，复又道：“不管怎么说，当初动心的是我，没有人逼迫，所以最后不管事情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
玉藻前有些惊讶：“你不狠他么？”
“恨他做什么？伤身又劳神。”尤渡淡淡道：“我只是很失望。”
……
“你说谎。”
祭典开场宏大的祭祀舞乐结束之后，尤渡其实就没什么兴趣继续在祭台前待下去了。
——三家将捉到的妖鬼列于阵中，一批一批的以业火焚烧炼化。凡人们看不见这一切，只觉得稀奇有趣，可尤渡实在是受不了那阵法之中尖叫悲鸣的声音了。纵使那些妖鬼们全都十恶不赦，这样的行为，也未免做的太过火了一些。
这样想或许有些圣母，毕竟妖鬼吃人，也是常事。但尤渡仍旧觉得，有些接受不了。
业火一起，连往生的机会也没有，何必。
顺着牵引符咒，尤渡一面慢慢的去寻一目连，一面和八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说什么谎？”
八岐道：“你明明记得。”
尤渡淡淡道：“记得什么？”
八岐咬牙切齿的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尤渡说：“我不记得了。”
“你记得的！”八岐坚定的说：“你一直都记得。”
“死狐狸以为自己看的明白。但其实他什么也不明白。”八岐道：“你当初会喜欢那个人，与他的身份，相貌，天赋，没有半点关系。”
“你会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第一个主动向你伸出手的人。——我说的对不对？”
“八岐……”尤渡静静的说：“别再问了，好不好？”
蓬莱一刹三千年。三千年啊……
他一个人度过了三千年。
说不寂寞，怎么可能。
这世上哪里有人，会真的全神贯注的沉迷于修炼呢？
只不过是除了修炼之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而已。
仙岛的访客来了又去，有人为了问道，有人为了长生，有人为了宝藏。
有些人最终满意而归，有些人最终长留仙境，成了蓬莱玉树仙葩的一份养料。
尤渡在那些人的眼中，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情绪。
有善有恶，有贪有欲，有惊有喜。
他对每一个人，都很客气。仙岛漂泊不定，所有能够上岸的人，都有缘法。只要不算太过分，他都会满足他们。
于是，同玉藻前一样，那些来客们，将他视作神明，他们或许会仔细认真的去看蓬莱的一草一木，却绝不会去看他们眼前的那位神明。
即使是最最沉迷于欲、望的人，宁可在虚假的幻境之中化作一具枯骨，也绝不会抬起眼，往前看一眼，看一眼那个身旁触手可及，总是默默观察着一切，并且长得分明还不赖的存在。
在那座人人都向往的仙境上，尤渡一个人活着，活的就像是透明的空气。
存在着，却没有人在意。
当年那个死死地抓着一块浮木，被海浪冲上岸的少年啊……
他是第一个，不去看玉树琼花，不去求宝藏经文，不去寻灵丹妙药，只扯住了他的衣袖的人。
死里逃生，重新睁开眼睛的少年，小心翼翼的拉着他的衣袖，不敢太用力，也不想放手。
他就那样看着他，然后比抓着他衣袖的手更小心的问：“是你救了我吗？”
尤渡默然的点了点头。习惯了当总被忽略的透明人，突然被人在意，反倒叫他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接下来，他要做什么呢？
和从前来客人时一样，温和有礼的说一句“欢迎”，然后询问他们的所求吗？
这个新出现的少年，他的所求，会是什么呢？
尤渡垂眸，却恰好撞上少年好奇探寻的目光。
被人发现了偷看，少年不禁有些羞涩，他拘谨的笑一笑，却并没有移开目光，尤渡想，这个孩子的眼睛里，好像闪烁着光。
“你是神仙吗？”手指悄悄的顺着宽大的衣袖向上，发现眼前人似乎并无拒绝的意思，少年终于胆子大了一些，伸手握住了那位神仙的手指。
尤渡下意识的将手往后缩了一缩，但最终，还是没有挣开。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另一个生命的温度。
是暖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骤然变得柔软下来的气息，少年忍不住的笑了。
很明亮，很欢喜的一个笑。
美好的就像是太阳初升时美丽灿烂的光辉。
大约就是在这一刻，尤渡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想，自己的心脏，似乎跳动的，有些太快了。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四十三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