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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庆嘉三年五月.煮茶 ...

  •   12.

      晚些时候,各宫娘娘都摆驾回宫去了,阿罗瞧着明德褪去一脑袋钗环时才将怀里藏了好久的珠宝盒子递过去。

      明德听说是陈三境送的东西,哪里敢收,再三推脱道:“定是你借了我太多名号,让他误会了,这东西怕是送错人了。”

      阿罗也不肯要,推回去道,“公主何必安慰阿罗?勿论是谁许给他一腔情愫,他终究没对我起意,既是送给公主的,又哪有阿罗自个收下的道理?”

      明德恨恨地将梳妆台上的红木珠宝盒子扔得老远,“你这丫头!”

      “不若本宫明日就告诉他是谁人在对他好,你万不能受这委屈!”

      阿罗“扑通”一声跪下,“公主不要!”

      “我认了。”

      并非大喊大叫,却几近声嘶力竭,听来颇有些凄凉。

      “阿罗!”明德又急又怒。

      她原以为阿罗一直是个温柔似水的软性儿,直至今日她才知道她家阿罗有多倔。

      之所以不让明德去和陈三境说清楚,是因为阿罗太执着爱情的纯粹。

      在她看来,如果陈三境因为那几件亲手做的衣服、那些细心烹饪的吃食、那些绵长细致的关怀而感激她,她不接受。

      如果陈三境喜欢她,那就只能喜欢她这个人的全部。

      可以见色起意,可以日久生情,可以不知不觉烙在心头,可以一瞬间情深似海,但不可以是感动,是愧怍,是一时鬼迷心窍。

      所以,她认了。她不愿意去跟十七说这些种种——自己开口要来的,哪里比得上别人主动给的?

      寝宫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阿罗起身去将那珠宝盒子捡起来,叹了口气:“陈大人既然将此物赠与公主,那便是公主的东西了……”

      “求公主将此物赐予阿罗。”阿罗双膝跪地,两手交合于地面,而后额头重重地磕在手背上。

      明德也叹了口气:“你拿去便是,何必行如此大礼?”

      阿罗起身将珠宝盒子重新揣进怀里,勉强笑道,“万一日后有缘,他问奴婢这东西如何得来,奴婢便能告诉他,是奴婢求来的。总不能让他觉得是我私自昧下,没给他办好差事。”

      明德没好气儿地笑了笑,“偏你机灵。”

      玉漆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主殿亮着一两盏小灯,隔墙之下睡着守夜的小太监,偶尔传出几阵嗡嗡的蟋蟀扑打翅膀的声音。

      夜深时,阿罗窝在床榻上打开了那珠宝盒子,里面原是一只秋海棠银步摇,算不得贵重物事,却极有些清新美感。

      阿罗将步摇拿起来轻轻晃了晃,银丝坠子交缠着摇,发出极小的清脆碰撞声,好听又空灵。

      窗外静悄悄的,阿罗心里却再也安定不下来。

      灯灭,就寝。

      *

      原本,阿罗真的不想再继续一厢情愿下去了。

      女儿家的万般羞臊不允,娄家小姐的尊贵过往不许,可如此这般见了一面,反倒叫那弯弯绕绕的念想愈发深刻。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在砖房木质小窗处发呆出神,紧接着提笔写几个字,再摩挲一番墙上泛黄的纸上的小字——“心悦君兮君不知,元启四十一年七月娄兰书”。

      她称自己娄兰,而非阿罗。她没有一刻忘记自己曾是前朝覆手即为江山蓝本的左相娄正廷之后。

      心里鲜为人知的念想竟成了执念,钻进阿罗的骨血里,久久不消。

      时间再长些,偶尔午门外匆匆瞥一眼和官员谈话论事的陈大人,竟觉得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人就是贱。

      阿罗也难逃这个定论。

      大抵是那年五月,后宫里多少娘娘已然按捺不住了,一水儿地跟皇帝吹些枕头风,说是要给明德公主择婿。

      一日,皇帝召见明德去御书房中拜见,阿罗被勒令止步于房外,不得入内。

      皇上身边的红人儿沈公公在外头候着。

      老太监随先帝去了,便由老太监的干儿子顶上来,宫中皆道这新上任的司礼监太监沈公公是个极圆滑极好说话的主儿。

      公主与皇帝一直来往密切,关系亲密,阿罗从前与沈达多少有些接触,两人也算有几句话的情分。

      阿罗抬眼看他,见他面皮忒薄,只将将照面便满脸通红,心中有了计较,朝那沈达一展笑颜,问道:“沈公公如今随侍皇上左右,必然无甚清闲,阿罗明儿做些糕点叫人给给公公送来,好叫公公夜里陪皇上批折子的时候解馋解闷儿。”

      沈达听她这番话,心中知晓此女怕是有事相求,且阿罗美色满皇宫,他担心这姑娘是要求他设法勾引皇帝,于是回话间便有些试探:“阿罗姑娘折煞洒家了,不过就是皇上身边的奴才,只是万事谨慎些,如何当得公公?”

      阿罗见他稳重慎言,是话里话外密不透风的主儿,如何当得好说话这样的高评?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故而她又笑道:“公公谦虚了,若沈公公都叫不得公公,宫里谁又还叫得?今日公主被独独宣来御书房,阿罗心里忐忑得紧,不知公公可知此番所为何事?”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沈达听完,悠悠松了口气,掐嗓笑道:“洒家这下可知道你这丫头心里惦念着什么了,你不必担心,皇上心想着给公主殿下指婚呢。”

      “你看,这人可不就来了……”沈达拿手里的浮尘指了指御书房外的鹅卵石路,眉眼俱添几分谄媚笑意。

      没过多久,远处柳荫中走出来一个头戴牛角乌纱,身穿青袍飞禽官服的官人,腰带间悬了一条白底绿纹玉佩,挂着青珠绿流苏,好不倦意风流的郎官!

      阿罗随着沈达所指的方向望去,脸上的笑容僵住,发间的素银花却微微一颤,恍若嘲讽。

      正是礼部主事陈大人……也是十七。

      阿罗担心被人看出猫腻,连忙收回眼神不再看,强扯出一副迎人的笑脸,低头后退几步,将御书房的正门让出来。

      陈大人扫了眼阿罗,大致记得她是公主身边的侍女,心下疑惑:难道公主在里面不成?

      来不及多想,他朝一旁眉开眼笑的沈公公抱拳一揖,“烦请公公通报。”

      沈达回敬一揖,弓着腰笑道,“既是大人前来,哪里用得着通报,皇上久等,大人只管进去便是”。

      这厢陈三境点点头刚要迈步进去,却见沈达又虚虚拦他一把。

      “大人既进去了,怕是皇上过不了多久便要着人赐茶,不知大人喜好?”

      阿罗听着两人寒暄,心里苦笑十七变化之大,二人实乃天壤之别。只看沈公公这副模样,也能看出陈大人日后必然在朝堂之下高居一隅之地。

      心里百无聊赖地想着,听到沈达打听人家喜好,她却也不自觉竖着耳朵听起来。

      “那便大红袍吧。”

      沈公公笑着“诶”一声,紧着让两个把门的小太监推开门,请陈大人入内。

      阿罗撇撇嘴,心中规劝自己千万不要记下,却越是默念越是在脑海里愈发深刻,看来真是闲得慌。

      陈三境一走,她便上前跟沈公公福身一笑,“叫公公费心了,反正阿罗在此候着也没甚事做,倒不如准了阿罗去煮茶罢?”

      沈达见她是个人漂亮脑子机灵的,素来为人又低调,便点头许她去了。

      阿罗毕竟也算是公主身边的有头脸的人物,不管走到哪儿,到底要被许多丫头片子唤一声“阿罗姐姐”。

      茶室里,许多丫头在里面挑拣茶叶,收拾茶具,甚至上手炒茶的,四处比比皆是。

      一个掌事宫女端着琉璃瓦罐正要出门,却见阿罗要进来,便拦下她盘问。

      她报了公主名号,又说是被沈公公使唤来煮一碗大红袍,让茶室中的姐妹们不必如何挂怀。

      掌事宫女听闻是沈公公叫来的人,先落地了三分心,又见她模样明艳,颇有几分姿色,便打定主意守着她煮茶,以防她包藏祸心。

      阿罗心里只觉好笑,却也没宽慰她什么,只自己去选了最鲜嫩的大红袍,据说是从源产地三千里加急送到宫里的。

      继而她又点了两个年龄小的看着就好使唤的丫头去烧水,且大摇大摆地在茶具柜子里挑了一套贵重而不失新奇大方的建窑兔毫盏——此器内外均施黑釉,底足露胎,釉厚而釉汁垂流,自然形成了数条白褐色丝状纹,因形状犹如兔子身上的毫毛一样纤细柔长而得名,俗称“兔毫盏”。

      庆国西南方禹州有一府名为南阳,其府衙下辖有一县名曰建水,建水县中有一百年名窑,名为建窑。

      史称一百多年前曾有皇帝赞道,“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

      由此可见这建窑虽为民窑,但其在历代皇帝心中的地位却不可小觑。只是近年来建窑再不比当年,烧出的瓷器虽也称得上脱俗,却难当一句绝伦。

      阿罗先是拿小丫头烧来的热水将茶具泡了一通,又用茶匙将鲜嫩的大红袍舀出放进配套的茶壶中,并参满热水。趁着茶叶还未舒展开,她又迅速将茶水倒入闻香杯中,而后再将滚烫的沸水直直浇上茶壶里的茶叶,致使其翻滚。

      盖上壶盖后,她又用沸水高高地朝茶壶盖中央浇下,浇了两圈后停下,这才不紧不慢地将茶壶里的茶仔细倒了三杯,置于檀木托盘中,又随手挑了几朵手边的干花缀在茶托里。

      她捻了捻手边一篮子的脱水的白山茶,忍不住称赞:

      “这白山茶做得极好,质脆而不碎不蔫儿,花瓣大抵完好,想必费了好些心思,却不知是哪位姐妹的好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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