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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五年五月.剖白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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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是皇帝的声音。
这么快就调任吏部吗?看来皇帝要让十七接触各大势力了。因一本花名册而起的纷争和杀戮可不少。
阿罗将年货都归置好,又嘱咐临修今晚给陈三境下饺子。
临修应下,心里有点不乐意。同为奴仆,偏你当的像是相爷夫人似的。但他并未显露心绪,只与一众小厮私下谈论这个公主身边尤其貌美的婢女,皆说“她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怕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阿罗省得临修不爱与自己亲近,抿了抿嘴没再托大,怏怏地回了宫。
她以为做了司酝就能光明正大地追求十七,可女官的地位到底不如男官,两人之间依然是天堑鸿沟。
庆嘉五年元月,礼部主事陈三境升调为正五品吏部郎中,一时间在朝堂上很是打眼。
这一年不很太平,导致京城里都持续着阴云密布的景象。
大庆第一将门谢氏,没了。
陈大人入吏部后,首要就是拔除谢氏枝叶,再由他上报手中所掌握的谢氏谋权篡位的证据。
不止如此,为了万无一失,皇帝还为谢氏安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人证是赣州前任经历,谢家旁支;物证是谢皇后宫中传出的串通信。
原来白皮松林里那次,皇帝没真杀赣州经历,而是留了这么久等着给谢氏一族致命一击。
最委屈的怕是谢清玄。信是她亲手写的,言辞恳切地同谢父讲了谋权之弊,通篇皆是恳求父亲正心明志,不要胡来。写完后她让宝刀送出去,竟通通被皇帝拦下!
也正因为这几封信,圣上言,谢氏清玄德惠自持,尚有悔过之心,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即日起,谢氏清玄着降为从四品婕妤,移居重华宫,且永不得出宫。
不止废后,李泽镇还要与她死生不相往来。
重华宫是什么样的地方?那是离皇帝的养心殿最远最远的宫落,离冷宫却极近。这算什么?打入冷宫?
谢清玄除服入重华宫的那天,四处阴云,似有雷雨。
阿罗给明德支着伞,陪着废后谢氏褪去一身华丽,满身素净地走到重华宫外。
明德一夜之间长大了一遍,不知从何处晓得了悲哀,拉着清玄嫂嫂的手,“嫂嫂,珍重。”
谢清玄点了点头,笑着看了二人一眼,“别担心我。”
她笑起来,眼里噙着丝丝泪,要掉不掉,“只要没有李泽镇,我在哪儿都会过得很好。”
阿罗心疼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清玄这话傍晚时传进李泽镇耳朵里,酉时皇帝便下令重华宫用度削减一半。
阿罗正给十七缝荷包,狠狠对着空气啐了口,原本受皇帝冷落的嫔妃日子就不好过,还要削减一半,如何生活?日子可还怎么过得下去?
谢清玄的事让阿罗心中愈发不安,她再也不想和十七明明暗暗下去。
又逢槐花香飘十里的时候,阿罗亲自给正要出宫的陈大人递了茶。
她抬眼看他,“可否冷宫槐树下一叙?”
陈三境知晓她聪慧,心机深沉,也知晓明德公主与废后交好,于是他暗地里打量她好几眼,见她不似作伪,又有几分想探探明德心意的意思,便跟着阿罗去。
两人沉默地走到前年那颗老槐树下,头顶枝丫繁茂,香气氤氲。
阿罗含羞带怯地递出个紫色打底金线镶边的荷包,觑眼看他,“你明白我的意思?”
陈三境伸手接过荷包,打开一看,里边什么也没有,没有密信、没有物饰。于是他随手搁置在老槐树上的枝桠子上。
他指着空荷包回话,“什么意思?”
阿罗背过去,两手交握于小腹前,低头小声,“我心悦你……”
陈三境心尖被烫了一下,脸上悠悠可见两抹不易察觉的淡红,眼前的女子臻首微低,脖颈一片雪白,耳垂上的翡翠珠子更与肤色相得益彰。
她一身浅绿宫装,很是清爽。
他顿了顿,后退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你当知道本官对你家主子有意……”
阿罗默了默,扶着发髻回头,“你不是已经不再……”
他摇了摇头。
阿罗顿觉面上无光,她费劲地想要十七知道他的好:“十七,自打你入宫起,我便心悦你了……你的吃食衣裳都是我备下的,年关时全是我为你……”
陈三境打断她,“我知道。”
阿罗想,他终于不自称本官。
她急道,“那你……”
陈三境想了想,目不斜视地看向阿罗,眼底恍似毫无波澜,“即便我知道是你又如何?”
自打今年春节吃了阿罗包的饺子,他便知晓往日高士和他分享的食物是谁做的。
他冷哼一声,“为何我做侍卫的时候你不来剖白心意?偏等到我做了官?太子瞧不上你,便来找我?”
“当初为了攀附男人,你连高士都不放过?你不是绿枝姑娘的好姐妹吗?说到底,不过是看上钱权罢了。”
阿罗彻底生了气性,“我何时攀附高侍卫了?我在你心里……就如此不堪?”
陈三境以为她在担心事情败露,嘴角掀起不屑的弧度,反唇相讥道,“你既心悦我,又为何时时给高士送吃食?”
阿罗眼里星星点点泪光迟滞地闪烁,“还不是你不收?”
“那为何高士要告诉我是绿枝姑娘做的?”
“还不是怕你不吃?”
“……”
“……”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陈三境拂袖转身,冷漠道,“承蒙抬爱,本官已心有所属,矢志不渝,对你绝无半点情意,你不必再费心。”
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对太子也是一样。”
明明是站在暖洋洋的五月阳光下,阿罗却只感受到麻木的双脚和满腹的冰凉。一腔热情被这冰水浇灭个干干净净。
她自负美貌,自诩深情,不过这一两句话就让她彻底敲响退堂鼓。
她想,陈三境知道个什么呀?她做了什么,想了什么,思念了什么,难过了什么,陈三境永远不会知道。
他更不晓得这女子用情的弯弯绕绕的、小心翼翼的、藏着掖着的十三年。
入夜就寝时,阿罗的枕头上处处是冰凉的湿意。
后来,她再也不用时常出宫。因为宫外没了她想见的人。
她把院里墙角的金菊全拔了,种上一片白菊,就当祭奠她这辈子喜欢的第一个男人。
她每日在司酝司和玉漆宫只见来回往返,两点一线,向她讨酒喝的姐妹太监络绎不绝。
终于有一天,皇上喝了她的酒,对她大肆褒奖,赏了许多财宝。
宫里嘴碎的宫女太监不在少数,竟因此又重提多年前皇上向明德讨要阿罗的旧事。
这事传到一直没有子嗣的苏嫔耳朵里,可谓是醋坛子摔了个结结实实。
苏嫔让贴身丫头来告诉阿罗,让她亲自送一壶陈酿到钟粹宫。
虽然省得这是鸿门宴,可阿罗知道逃得了这一次也逃不了下一次,倒不如被她刁难一次好消了她的气。
去了钟粹宫宫外候着,足足在太阳底下等了大半个时辰,苏嫔才宣她进去。
阿罗热得满身黏腻,擦擦汗端着托盘进去。刚走到正殿外头,就跑来一个小宫女将她撞个趔趄,托盘上的瓷瓶儿顷刻间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见过一面的苏嫔的贴身丫头就厉喝一声,“大胆!”
苏嫔翘着尾指理了理翡翠耳坠子,眼睛都没睁开,“本宫听不得吵闹,带她去尚宫局领二十板子便是。”
垂帘后进来一个人,“朕才小憩一会儿,爱妃这是要罚谁呀?”
阿罗偷偷瞥了眼皇帝的金龙靴,猜不透这是要救她还是看热闹。
苏嫔立刻站起来迎接,千娇百媚,哪有半分刚刚的雍容气度,“不过一个司酝司的女官,摔了我等了好久的陈酿,随便罚一罚便罢。”
李泽镇看也没看阿罗一眼,任由苏嫔整理他的腰带,“那便随你。”
阿罗认命地被拖下去。
也是,李泽镇这样真正心机深沉的皇帝,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女官得罪施光誉的女儿呢?
更糟心的怕不是不敢得罪,而是故意让施家自以为受宠,届时施家自以为位极人臣,难道还不会行差踏错一两步?
捧杀,即是如此。
阿罗被两个嬷嬷带到尚宫局司正处,被记录了姓名时间所犯罪行所属司管,而后又在太阳底下晒了个把时辰才彻底趴在长板凳上。
打人的嬷嬷旁边站了个捧着档案的嬷嬷,“原来她从前竟是罪奴之身,父亲是那个通敌叛国的娄正廷!”
打人的嬷嬷面无表情地举起大竹板,“那确实该狠狠教训一下。”
两边甚至还有受罚太监。
可那两个嬷嬷竟就如此扒了她襦裙下的长裤,露出小半屁股。
“啪!”
阿罗羞耻极了,眼泪就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就是不落下来。她得忍着,忍到出宫那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二下就让阿罗痛呼出声,她想来是个认怂的,哭叫道,“嬷嬷!阿罗好歹是公主身边的人,做事留一线的道理嬷嬷不会不懂吧!”
“我管你是谁的人!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打到第四下时,阿罗脑袋已经晕晕乎乎,昏沉地抬头看了眼前方的青云桥。
青云桥上站了个靛袍锦衣华服的男子。明明打扮得一身书卷气,却还是掩盖不了眉宇间的坚毅与英气。
是十七……不,是陈三境。
阿罗彻底闭了嘴,这样任人欺负摔打的她,她一点儿也不想叫陈三境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