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十三 ...
-
这是杭俭第一次真正和北漠皇族打交道，是与商什那样的一方政客周旋，完全不同的感觉。面对商什，他能只把对方当做商人，用经商之道去经营，银货两讫，他们彼此都握有对方的把柄，相互制衡，甚至他们之间会有一种平等。然而阿希格却不同，连他都闻到了阿希格身上微妙的野心的气味，一个幼年被送去皋国的庶子，一个回来后一眼瞄准了狄兰，挑破了旭日干和阿尔达原先维持住的体面的人。他可太不寻常了，更可怕的在于他还年轻，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让杭俭不得不有些谨慎和忌惮。
现在，杭俭被阿绕领着到了商什的府邸，确切来说，这里已归阿希格所有。听说商什临死前仍不忘玳弋，从这一点上说，他不得不对商什有些敬佩。
杭俭到了此处，才感觉到那种物是人非，这里还保留着许多商什还在时的痕迹，甚至墙上的皮草、桌上的琉璃，还放在原地，只是它们现在已经属于另一个主人，死物就是死物。
看来阿希格很可能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不过以他现在的立场，只是在旭日干的荫蔽之下，也的确不适宜铺张。想想这群人，忙活了一辈子，最后落得这样的结局，江月年年只相似，千百年的历史就像一个个循环的上演，从来没有停歇过，也从来没有改变过。杭俭竟也有些伤感，那是种在皋国的诗词中，才能体味出的怅惘。
“久闻杭总商大名。”
杭俭身后一声寒暄传来，奇怪，这声音竟有些似曾相识。
他转过身，看见江仁着一身北漠贵族服饰，已经站在身后。
杭俭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简直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江仁从他的眼中读出震惊，淡然一笑：“怎么？一别多年，竟认不出旧友了？”
杭俭语塞，突然有种回到书院的错觉。仿佛周围不是风沙，而是庐州的湖水。他脑中闪现种种同窗的过往，一切曾经对江仁奇怪的印象，现下都解释得通了，难怪他不擅骑射却在马背上看上去那么自信轻狂，难怪他对兵书如此执着，难怪他对庐州百般不适应，难怪以往向他玩笑，他的泰然中总藏着隐晦的怒意……原来，这些都是有原因的。
杭俭开始恨起自己，竟没有在那时再大胆地设想江仁的出身，竟在当时幼稚地以为，江仁的不适应只是寻常的思乡，仇人就在眼前，他竟然错过了那么好的机会！
不，恐怕这背后还有一种含义——北漠的情报网，已经蔓延到了庐州，将他送进书院或许是庐州的人可以运作，甚至，在书院，或许就有北漠的奸细。
想到此处，杭俭不寒而栗，让他恐惧的，不是江仁的身份，而是，他没想到皋国竟已被北漠渗透到如此地步，这既证明了北漠人的意志力，又证明皋国上下腐朽的程度可想而知，简直让人痛心。
江仁对杭俭的盘算不是没料到，杭俭所想，他也能得出一二，只是那些在他眼中实在是太渺小，渺小到无需正眼看待，庐州的过去他不在意，他看中的是现在的杭俭。
他信步踱到杭俭面前：“坐吧。”这一声看似随和的招呼，却带着让人不适的命令口吻：“我听闻你在北漠行商几年，便很有建树，连我的下士都会叫你一声总商。”
杭俭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冷笑道：“北漠王子，难道还想和我这外来商人，做生意？”
江仁笑起来：“有何不可？”
杭俭说：“我做生意，看中信义，不看权势地位，阿希格王子，你如何证明自己的信义？”
江仁仿佛在看一件多么好笑的事情：“信义？哈哈哈，皋国有句话说得好，在商言商，你我谈妥了利益，彼此求得了各自所求就好，信义又算什么？”
杭俭站起身：“那我与王子道不同，告辞了。”
就在转身时，江仁开口了。
“你在狄兰如鱼得水，给商什不少好处了吧？”江仁也站了起来，面对他。
“为商之人，讨好一城之主本是常事。”
“哦？那你替他走私黄金和钢刀，也是常事？”
杭俭一笑：“阿希格王子可有证据？”
“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他。”江仁大笑，竟真的报出一串数字，杭俭心下不免一惊，因为那是他第一次给商什走私的真实账目，江仁连他们第一次的账目都能弄到，不用说，之后笔笔都在眼下了。
“知道这些我是从哪儿知道的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杭俭抵死不认。
“你刚来狄兰时每月上缴税款都有涨有跌，别无异常，可是从三年前开始，你的税只涨了一成，北漠与西方的商贸虽一直往来，但在三年前才开通铁器贸易，你说中间有没有问题？”
“呵，那是杭某人能力不足，不会做铁器生意罢了。”
“哈哈哈，杭俭啊杭俭，你还真是没变。北漠的铁器多在钦勒交易，你说你不做铁器生意，那你去钦勒的通关文书可没少请啊，难不成，你是去那戈壁滩上看风景的不成？还是，你有个相好的养在那儿？”
杭俭已经完全被江仁轻浮戏谑的语气触怒了，可是他面对江仁的盘问却无言以对。频频前往钦勒，的确于法于理，于他的账没什么不妥，可若真要追查，再天衣无缝的黑生意也总能找到漏洞，他不清楚江仁的底牌，他不能轻举妄动。
况且江仁此时能将对他的了解开诚布公，说明并不是真心要查他，相反，是他的机会，此时决不能自乱阵脚。
杭俭重新坐下：“我去钦勒自是要经商的，不过做没做成，王子殿下你看我的账面应当清楚，只不过，我相信你找我来，并不是为了要审我吧。”
江仁也退一步，两人重新面对彼此，开始真正的洽谈。
“我知道你在狄兰那么久，定是有什么东西留住了你，告诉我，是什么东西，让我们看看我们是不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阿希格王子那么聪明，不妨猜一猜？”
“火器。”江仁挑了挑眉：“如何？我比你坦诚。你来北漠就是为此，我来狄兰也是。”
“王子说笑了。杭某小小商贾，不配与王子相提并论。”
“那我就换个说法，你真的相信当年的波斯商人都被商什灭了口？”
“那要看商什有多相信火器，又有多大野心，这两件事都只有他自己清楚。”
“你与他共事多年，你觉得呢？”
“他曾经带你逃亡皋国，你觉得呢？”
江仁拍手大笑：“这可是要让你我都好好想想了。阿绕，命人去准备晚宴，今晚我要与杭总商好好聊聊。”
“不了，我的商队还有急务要做，不打……”
杭俭话还没说完，就被江仁按住：“诶，别着急，你放心，这只是同窗重聚，绝不是鸿门宴，况且我也有一人要让你见见。”
江仁目光如炬，却深不可测，杭俭听出了言外之意。
“谁？”
“杭总商那么聪明，不妨猜一猜？”
好家伙，这句话原封不动得打了回来，抽得杭俭浑身疼了一下。
“江仁，我的家人若有半点闪失，我绝不会放过你！”
江仁放肆笑了起来：“杭俭，你的家人我不感兴趣，他们在那么远的江南，我若要抓可得花不小的本钱，用你的话说就是，划不来。”
“你到底想干嘛！”杭俭被一种未知震慑住了，他紧握拳头。
“我说了，我比你坦诚，我与你所说的，都是实话。”
笃定而从容的笑容始终没有从江仁的脸上散去，杭俭恨不能马上就把那笑容撕碎，但他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事，会让他浑身都战栗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