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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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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漠王子自相残杀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得特别快,没过多久北漠王的左相楞善便到了狄兰,直奔着商什府邸而来。
左相位同皋国的丞相,应当算是北漠王最为亲信之人,除兵权外,一切礼法体制都归他管治,曾经是一人之下,可随着皋国政变在前,现在的左相所赋权限也越来越少了。顾谦之前对楞善也略有耳闻,据说因他过于平庸,左相之位早已被架空,此番来是奉命照看,还是为了别的,顾谦不知道。
或许旭日干等的就是北漠王的消息,也或许习武之人,意志本就坚韧不摧,这样的烧伤,顾谦曾在军营见过,受伤之人大多是活不过三日,可旭日干却足足撑了七日,当他听见楞善将至的消息时,已经没有光芒的眼睛努力地睁了一下,尽管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却还是用尽全力发出了两声短促的呜咽。
而有些讽刺的是,楞善的消息,就是床榻前的江仁带来的。顾谦甚至觉得,这个一眼看上去不可一世的大王子,此时在面对自己的弟弟时,竟有了罕见的畏惧之意。他不知道江仁接下去要做什么,但这才是最可怕的。
旭日干昏迷了多久,江仁便在旁照看了多久,他神情心痛而哀戚,所有商什府上最名贵的草药,都用在旭日干身上,他也一点都不悭吝,在外人看来,十足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江仁照顾着旭日干,顾谦照顾着江仁。但两者相比,仔细看,便能觉出江仁的照顾,毋宁说是一种监视。
“大哥该换药了。”这是江仁对巫医说的话,可他的眼神却直直地望着旭日干,而躺着的旭日干,已经毫无反应。
“殿下,也休息会儿吧。”巫医说:“这里我会盯着的。”
江仁摇摇头:“我要看着他醒过来。”
顾谦在想,旭日干要不是背上的皮肉都烧毁了,一定整片背脊都在发凉。
巫医叹了口气:“难得……”
顾谦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安静地看着面前的江仁,他打量着江仁的深情款款,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很好奇,在旁人看来,江仁对自己偶尔的友善是什么样子?现在他算是知道了,那是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巫医端来了草药熬的汤,江仁先放在嘴边喝了一口,然后才接过送到旭日干嘴边。
“大哥,这是用山獾的皮熬的,用来愈肤最好,你先别睡,喝一些吧。”
旭日干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话。
江仁尴尬地一笑:“我已经喝过了,你看,并没有什么不妥。”
顾谦抬眸看了眼面前的巫医,他猜巫医此时一定觉得旭日干不识吕洞宾之心,在故意刁难。
旭日干依旧不闻,闭着眼,想要保持些精力。
江仁端着汤碗的手不曾放下,只不过,此时他微微笑了笑,反而高声说:“大哥,不喝药又怎能好呢?楞善马上已经到狄兰,你也想见他一面吧?”
旭日干的手指艰难地动了动。
“来吧,”江仁吹了吹汤药,递到旭日干嘴边,这一次旭日干的嘴唇开了条小小的缝隙,江仁终于能把汤药灌进去。
旭日干感觉得到江仁此时向自己俯下了身,凑在他的耳边,仿若游丝般说了一句话:“你可得撑到楞善来才行啊,你可是我唯一的人证啊!”
这句话,顾谦没有听到,但他看见虚弱的旭日干就像一条缺了水的鱼,本能的挣扎着,他的牙一定快咬碎了,如果不是因为满身疮痍,他一定会跳起来,拔刀,将江仁碎尸万段。
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楞善已经多年没到狄兰了,他与商什也算旧识,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也好,这样商什留在他脑中的永远是年轻时恣意潇洒的模样。狄兰的府邸曾是北漠吞并玳弋后,为了安抚玳弋臣民特意赏给他的父母的,楞善犹记得,宣读赏赐的当天,他也在场。那一天的商什,还不知吞并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还是个少年。
也算是故地重游了,让已过半百的楞善百感交集,曾经的怀柔,终究还是成了北漠王储的地盘。
当时的北漠王,还指望借此平复玳弋下一代子民的心,让他们放弃复国和报复,只可惜,商什最终还是选了与他父母同样的路。
人总是这样的,不知为何,就会沿着父母的轮回走下去。
残存的焦土气味打断了楞善的怅惘,他匆匆环顾,猜测这里站着的都是阿希格的人,因为都是生脸,如果是旭日干的人,他不会认不出。阿希格这人就是这样,总能有意想不到的地方提醒着他,这位小王子曾流落在外的过去,让人原本想要亲近的心思,也被打消。
楞善很快被邀到厅堂,那是用商什的书房改的,原来的厅堂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他有点讶异的是,阿希格竟然完好保留了原样,连墙上的挂毯都还留着,那还是商什的母亲当年亲手织的。
身后有人走了过来,楞善不自觉地警惕转身,眼前的人竟然有点眼熟,可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左相大人。”拉尔恭敬地称呼:“请稍坐,王子很快过来。”说完,仆人上了道茶,那是官道上贩来的皋国黑茶,加了羊奶,大概已经是这里最好的招待了。
楞善啜了口,眼睛却似乎总在拉尔的脸上搜寻着什么。
“阿希格王子伤势如何?”他问。
“手被房梁捅穿了,嗓子也被烟熏得哑了,还在恢复。”
“巫医看过了?”
“看过,说需要好好静养。”
“那旭日干王子呢?”楞善眼眸低垂,静静地听,想从里面听出些秘密。
“他……”拉尔并不想说他的情况,也不便说。
“罢了,我找巫医来问也是一样的。”楞善抢先回道,这人如此迟疑,就说明情况并不好。
拉尔也无话可说,可正要转身走开时,却被楞善叫住了:“你一直跟着阿希格王子吗?为什么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
“我是狄兰人,原本也跟过商什。”商什死得卑微,拉尔不得不直呼其名。
“那怎么跟着阿希格了?”
“王子收归狄兰,我们自然就跟着他了。”拉尔隐瞒了鄢疏的一切,口风丝毫不透。
“我既觉得你曾是相识,那说明你过去是商什身边可以近身的人,以你的年岁来说,他很器重你啊。”
“商什府中随从、武士众多,我们只是尽本分。”
楞善抬眸,望着面前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拉尔。”
“拉尔……商什待人如何我知道,原来在你这里也只是尽个本分……”楞善不无揶揄的说,而后无奈地摆了摆手:“告诉阿希格,我已经到了,让他来吧。”
拉尔一时有些怔怔,他才恍然知道为什么他从鄢疏来的一路都觉得不对劲,原来他一直以来都没来得及好好回想商什待自己的那些恩和怨。楞善一言就点醒了他,原来他到底是个被人推着走的人。
他看向楞善的眼神有了一丝不经意的诧异和歉疚,他终于能想起来自己对那布其和商什是有多少来不及还的债,这辈子都还不清了,是不是只能带到下辈子。
楞善才没有觉察出拉尔心中翻涌的情绪,远处看他,只不过在安心地默默喝茶,那是他的习惯,一心烦反而安静下来。在江仁还没来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已经对这件事有了大概的判断,一切恐怕都是阿希格的暗算。
他的判断一向很准,要弄清楚着实不难,可难的是,知道真相的下一步,他该怎么面对阿希格,该怎么处理阿希格?他是要保一个不中用的大王子,还他一个已经无法挽回的真相,还是假装猜不透,配合阿希格演一出戏?
“左相大人。”就在他盘算间,阿希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