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二十七 ...
-
他们离开狄兰的计划之仓促,甚至都无暇让江仁多出时间决定带谁走,谁留下,几乎是在楞善见到了凄惨的旭日干后就立刻做了决定,这让所有人都有种错觉,仿佛他们是在和谁抢时间。
所有人都陷入一种混沌的忙碌中,在为一种未知而准备着。当人投入了另一件事后,之前的惨淡和快乐都会忘记,只有眼前的匆匆,连气味都是微汗的咸湿。然而就在商什府上下忽视了旭日干的时候,他死了,死在一个传说将要下雨的晚上。
在北漠,下雨是一种吉兆,可一场下不下来的雨意味着什么,他们都不知道。
旭日干仅剩的部将聚集在他的榻前,看着这具狼狈的尸体,血泪盈襟。他们都是骁勇善战的壮士,此时却脆弱得如同沙漠里已经快要枯死的胡杨树。
顾谦不知为何,对他们有种恻隐之心,好像他们就是在皋国时的自己。
那些壮士的眼泪很快就不再流,就像他们的为人一样果断,而此时,江仁也来了,他的伤像是一直没多大好转,仍有些不便,但比起他的身体,他的目光已经先一步到了旭日干身边。
顾谦以为他还会扑上去,扶着旭日干的尸体痛哭,可他没有。
江仁只是直愣愣地望着大哥的尸体,似乎还在确定是否是真的,而后,顾谦似乎听见了他一声微弱的叹息,绵长而惆怅,令他意外地朝江仁看了一眼。可是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表情了。
旭日干,北漠王的大儿子,没能等到见到他的父亲,就以这种窝囊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他的离开,就像把时间的脚步勒住了,那份荒唐的忙碌也停止了,所有人才回过神来似的,捡起了悲伤,虽然已经晚了。
于是,他们不得不在狄兰,为旭日干举办一次简单的落葬仪式,在仓促的悼念后,带着他的尸体上了路。顾谦不便在此时与江仁走得近,但他听说,落葬的那天,江仁喝醉了。
顾谦已经想不起来他当时随江仁从边城到狄兰时的心情了,那是段让他不想再记起的日子,但当他此时踏上马车,才明白,原来当时他的心情是那样无能为力,那种软弱的羞耻狠狠地撞了他一下,以至于他此时必须抬头确认前途的方向,心才能安定。
他抬眼就迎上了楞善,那份飘忽的安定,再次摇摇欲坠起来,他不知道这个安排是谁做的,他迟疑了片刻后,抱着兵来将挡的心情抬脚踏了进去。
楞善此时的眼睛是闭着的,年纪越长,眼睛就越是受不住北漠的太阳,每每都刺出他的眼泪。然而,视力的衰退,却令他的耳朵聪慧了起来,他从脚步声中就听出了顾谦的踌躇。
“阿希格王子在另一辆车。”楞善仍然闭着眼,就在顾谦以为这是要赶他走的时候,楞善又开口了:“我特请他允你和我同行。”
这又是唱哪出?顾谦腹诽道,却在楞善的远处坐了下来。
楞善徐徐睁开眼,看了眼顾谦,竟意外的,顾谦没有从他的眼神里看到轻视。
直到车启程了,楞善才说话。
“你喜欢我怎么称呼你?或者,殿下可赐你北漠的名?”
“没有。”
“那我便还是叫你顾侍从。”
“照皋国的历,你是五月被擒的?”
顾谦没有回答。
楞善知道了,他不愿提。
“可想过回去?”
如此开门见山,倒让顾谦愣了神,他回:“皋国的事,已是过去了,我都忘了。”
“哦?”楞善哈哈一笑:“在北漠的皋国人大多都这么说,可到最后他们都会回皋国去。”
顾谦神色轻轻地一凛:“我不曾做过这种梦。”
“但你也不愿留在殿下身边,我看得出。”
“左相到底想说什么?”
楞善歪了歪身子,好正对着顾谦,看了他片刻,似乎转了个话锋:“狄兰与然乌相隔甚远,中间择道日朗是最稳妥的,日朗水草丰沛,也是个富庶的游牧之邦,那里有一条长长的河流,很长很长的,到夏天的时候,雪山的雪就会化开,这条河就会变得急。”
顾谦听着,可见楞善对日朗之熟悉,他不是出生在那儿,就是在那儿久居过。
“左相是日朗人?”
楞善摇头:“但我曾在日朗生活多年,。”
楞善摇摇头:“日朗的人不会一辈子呆在日朗,这就是游牧部族的习性,游牧之人用皋国的话说就如同水中漂萍。”
“左相到过皋国?”
“并没有,虽然我不曾见过,不过我猜应该是那样的。”
“日朗的人只是血里有风,喜欢在地上飞,可在皋国漂萍之所以漂泊是因为水,正是对人生无力把握才只能随波逐流,那是种命中的不得已。”
“这么说来,你留下是不得已,那如果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只要你想回去,我可以答应保你安全,你答不答应?”
“原来,左相是想赶我走,还是,阿希格让你赶我走?”
“这有什么区别?”
顾谦攥着衣摆,旋即放松笑道:“我只是阿希格的侍从,若他要我走,也自然会亲自与我说。”
楞善哈哈大笑:“顾侍从多虑了,这里没人想赶走你。”
顾谦直视着楞善,敛色道:“左相之后别开这样的玩笑,我会当真。”
楞善的嘴角还是下不来,饶有兴味。
“站住!你敢刺杀!摆阵!”一阵刺耳的呼号传了过来,楞善和顾谦都直起了身子。
他们探出头往前张望,前面的马车果然停了。顾谦不等车停稳,转身就翻了下去,直奔着江仁的车前去,只见他已经被三三两两地围住,再一看,果不其然是旭日干的部将来报仇了。
“左相在此,你们也要作乱吗!”顾谦失声喊道。
原本还淡定地在车里看书的江仁,听到顾谦的声音才掀开车帘。
旭日干的部将手持弯刀,几乎要戳进江仁的车里,但终究没有下手:“阿希格!大王子被你害死,左相包庇你,天理不容!”
“包庇?”江仁嘲讽地说:“原来你们要的是左相大人,他就在后面,你们去问他。”
“少废话!”话音未落,弯刀就已经冲着江仁的眼睛砍去,江仁将书册一挡,顾谦反手就抽出护卫的长刀,一刀砍伤了那个部将的胳膊,而拉尔的刀此时也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拉尔!”那部将失声大喊:“他杀了老城主,你和我一样,应该拿起刀向他宣战!”
拉尔却镇定道:“然乌的路还远,再这样,谁都到不了。”
“然乌,谁在乎然乌!只有你这样贪生怕死之辈才会在乎!阿希格的手下都是这样的人!”
“殿下,”顾谦开口:“此人如何处置。”
只听那人的拉尔的控制下噗嗤笑出了声:“呵,我的死活,还轮不到你这个俘虏做主。”
这话顾谦早就听过千百遍了,但此时,他却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有什么波澜。
“想不到旭日干的人,竟是这样的蠢货。”顾谦讽刺道。
“你说什么!”
“旭日干分管城邦部落尚要等北漠王裁决,他得力之人竟这样早早送上人头,可不是蠢货?”此言一出便令那部将语塞,于是顾谦又说:“你这样不过是愚忠罢了。”
“你!”那部将转过身,凶神恶煞地看着顾谦:“你!”
可就在顾谦眼看他就要朝自己走来时,他的表情却陡然狰狞了起来,顾谦没来得及出手,他的脖子上就多了一道猩红的刀伤,而随之,这个高大的躯体直挺挺地倒下,血似乎还溅到了顾谦的脸上,他才要低头用手擦一擦,想要知道是否是自己多想,却看见一把滴着血钢刀,在阳光下闪了下光芒。
顾谦顺着这把钢刀看去,竟然是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