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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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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谦被带到了的地方,是然乌城里皇宫最近的所在,一墙之隔,宫外是众生喧哗。唯独这里,阶柳庭花、芳草铺茵,一片安宁寂静,庭院深处似有隐约鸟叫,仿佛是梦里江南,真是闹中取静。
顾谦被引到花园深处,这里周围种了一圈蔷薇,屋子里到处是琉璃和宝石,如此铺张的地方,却一个人都没有,他猜这难道是阿尔达的用来小憩的别馆么?却为何又里宫殿那么近呢?
就在他环顾四周时,他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不像江仁,有种年少的敏捷,也不想旭日干,有种武力的强健,而是慢悠悠的,笃笃定定,彬彬有礼。
顾谦猛然转过身,迎面看见一个苍白的,眼神中却又透露着傲慢的男子走来,他想,眼前这人就是阿尔达了。
“顾谦?”阿尔达用生涩的皋国语问他:“是这么说吧?”
顾谦收回打量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阿尔达浅笑一下,而后坐下,面前摆着的,正是皋国的茶具,不知是什么用意。
“听说皋国人都这么喝茶。”这一次他用回了蒙语,可见刚才那句话,也是现学的。
顾谦看着他用生涩的手势摆弄着茶则和茶匙,显然他很不会用,因此才会把茶叶沫子洒得满桌都是。
“我来吧。”顾谦开口。
阿尔达尴尬地笑了笑,将手里的茶具递给顾谦。
顾谦手握茶匙,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已经多久没碰过这些东西了,那些繁琐的步骤连他自己都要片刻回想才知道下一步如何去做。
“原来皋国人都是这样喝茶的。”阿尔达看着顾谦粗糙的手指拨弄着根根茶叶。
顾谦却没有回应。
“听说,皋国以淇河为界,以北爱喝红茶,以南爱喝绿茶,黑茶粗劣所以在边境与我们换马。”
顾谦提起茶壶,往杯中冲茶,茶汤眼色纯澈,可见是不错的绿茶,他分了一杯,递到阿尔达面前。
阿尔达接过,问:“就这样喝吗?”
“嗯。”
茶才入口,阿尔达便“嘶”了一声。
“得吹一吹。”顾谦才提醒:“烫。”
阿尔达笑了笑,这才吹凉了面上,啜饮一口。然而,他没抬头,却问出了让顾谦想不到的话:“听说,商什就是败在你的一口茶上?”
尽管阿尔达问的毫无波澜,可顾谦还是听出了他语气中一丝轻飘飘的冷峻。
他没有回答。
“凭一口茶就能判断商什背后是谁,难怪阿希格要留着你到然乌。”
果然是鸿门宴,顾谦心想。脸上却是云淡风轻。
阿尔达继续说:“他们还以为你给阿希格使了什么妖术,”阿尔达忽然抬起头,给了顾谦一个天真却又扭曲的微笑:“是不是很蠢?”
那个笑容让顾谦不寒而栗。
阿尔达似乎看破了他的心思,开口道:“你放心,我并不会为难你。”他站起身,走到顾谦身后:“阿希格要你,天经地义,只不过,我倒也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留下?”
顾谦挺直腰板,丝毫透不出慌乱:“俘虏卑贱,没有资格选择留下还是不留下。”
“哦?是吗?”阿尔达大笑:“顾侍郎啊,人怎么会没有选择呢?即便万般无奈,是生是死不还是握在自己手中么?天下哪有什么死不了的人?”
顾谦的肩上忽然一沉,阿尔达的手已经搭了上来,不轻不重地捏了他的肩。
阿尔达似乎察觉到了顾谦的警惕:“我先同你讲个故事……在我十岁的时候,父王带我去了泽世大狱,你知道那里吧?你在皋国的军营应该看到过那里的记载,你们是怎么说的来着?嗯?”
“北漠最大的监狱。”
“哦?只是最大吗?”阿尔达不言自明地笑了笑,充满了轻视:“难怪你们会输,泽世大狱不仅是北漠最大的监狱,还是北漠酷刑最多的监狱。是不是很有意思?你猜我当时看到了什么?”
顾谦没有说话。
“谋乱的反贼、罪恶滔天的惯犯,还有,心思不定的俘虏。”说道最后两个字的时候,阿尔达陡然收紧,重重地掐了下顾谦的肩,让顾谦不自主地颤了一下。
阿尔达低笑了起来:“别害怕。还没到故事最精彩的时候呢,你知道泽世最有威名的是什么?”
“酷刑。”顾谦说出了他所能知道的一切。
“呵呵呵,看来皋国还是知道一些的……我在泽世见过活得最久的人,受了三十道酷刑。”阿尔达俯下身,在顾谦耳边问:“你知道,泽世一共有多少道酷刑吗?”
顾谦的心提了起来,他摇了摇头。
“八十道。”
顾谦清楚听见了阿尔达的轻笑,他的掌心出了汗。
“我很想看看,最有气节的人,能不能受满这八十道。”
“二王子不妨开门见山。”
“聪明!”阿尔达终于好心放开了他,在他面前坐下,此时他的眼神变得纯澈又天真,却让人毛骨悚然:“你留在阿希格身边,是想要探听奸细的身份吧?”
顾谦皱起了眉头,戒备地看着他。
“这时候聪明人就不会狡辩,若不是有所求,皋国的士都会选择死,若是有所求,那么若我是当时的你,奸细就是我最想知道的东西。”
顾谦从没料想到自己的心思这么容易就被阿尔达看破,他此时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便只能看着阿尔达,奢望从他狡黠而疯狂的眼神中,看到一丝真,尽管那一丝真,也等同于残忍。
“二王子想错了,我贪生怕死,一切只为了求一条活路。”
“活路?哈哈哈哈!”阿尔达仰天大笑:“你可真有意思,活路?”阿尔达的双眸突然一凛:“那边更好办了。”
顾谦狐疑地看着他。
“替阿希格卖命是活路,替我卖命也是活路,当然,把你扔进泽世你也算有条活路。顾侍从,你选吧。”
“二王子是想利用我?”
阿尔达笃定的摇了摇头:“不是利用,是拉拢。”
顾谦自然不信。
“我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拉拢。”
“怎么会呢?你有阿希格的信任。”
顾谦听到此处真是想笑,江仁哪会有真正的信任。他忘了他们是血脉,阿尔达身上的野心和残忍,江仁样样都有。
可是顾谦也很清楚,他已经没办法明哲保身了,阿尔达已经盯上了他,拒绝或是弃权,他都是死路一条。
“二王子想来最了解你的弟弟,他并不是一个能将信任轻易施舍的人。”
“这么说来,你是要回绝我了?”阿尔达的语气就像初春的风,残存着冰冷的刀刃,一刀刺向顾谦,顾谦还在思考,他陡然间已经听到了一阵仓促、密集的脚步声。
阿尔达的护卫一涌而出,将他团团围住。
顾谦没有退路,但也不愿认输。
“二王子,难道还要难为我这个俘虏?”
“怎是我难为你呢?”阿尔达佯装出无辜的样子:“分明是你在难为我啊。”
阿尔达步步逼近,顾谦只能强忍住后退之心。
“顾谦,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见面礼,未来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你当然可以都不要,只不过……我可要告诉你,后面的礼,可不见得样样都好。”
“这么说来,我是非投你不可了?”
“哪儿是投呢?不过是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
阿尔达又喝了口茶:“等你收了我的礼,自然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我不会收的。”顾谦难耐心中不平,这种被钳制被左右的感觉,太让他窒息。
阿尔达灿然一笑:“那可得等你见到礼物了才行。”
顾谦意识到他的言外之意,他在怀疑,自己难道还有把柄落在他手里?可是他左思右想也找不到任何头绪。
阿尔达竟然在此时松口,放了他一马,让护卫送他回去。
这人阴晴不定,手里的牌让人摸不清底细,他既然能连商什死前的样子都知道,可见眼线隐藏之深,那么他到底要他做什么呢?顾谦心中千头万绪团成了麻,但他心中有一丝隐秘而可怖的念头,始终不敢触碰。
难道说,他想让他杀了江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