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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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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谦回到鄂尔格,推门就见到了江仁。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柄匕首。
“怎么?你竟没在阿尔达的行宫里吃饭喝酒,再过一夜?”他阴阳怪气地质问。
“抱歉。”顾谦自知理亏,也做好了挨罚的准备。
“呵。”江仁简直要笑出声,但他也并不想对着顾谦撒气。今日去见了父王,实在不顺,被老人家百般责问,已经是烦躁得很。偏没想到这个当口,顾谦还被趁虚而入。
“他说什么了?”江仁压着气息问。
“说了泽世大狱。”
“还有呢?”
“没有了。”顾谦没有把阿尔达要他帮自己的事情说出来,尽管他知道这也瞒不了人。
啪的一声,只听见江仁的巴掌打了下来,抽得顾谦一个踉跄,嘴角渗了血。顾谦眼冒金星。
“顾侍从,我从军营的死人堆里把你拉回来可不是让你来反咬我一口的!”江仁抑制不住怒火:“再给你次机会,他找你干什么?”
顾谦将嘴里的血咽了下去,忍着痛:“阿希格王子不如想想,为什么国王刚见你,阿尔达的帖子就送来了。”
江仁冷笑一声,这样明显的错漏,他竟然没注意到。难道父王和阿尔达已经联盟?
阿尔达的心思好猜,不过是想要踢他出局,那么父王是什么打算?他是想坐山观虎斗,还是只是想制衡他和阿尔达?江仁思考着。
顾谦满口血腥终于好了些,脸上想必已经肿起来了,他用舌头定了定腮帮子,火辣辣的疼。他心里冒出了个残忍的念头,他想刺痛江仁,想看看他对自己的容忍能有多少。
“阿尔达告诉我,若我能替他卖命,他便能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你说,若他真的和北漠王里外应和,断你的前路,若你是我,你会选谁?”
江仁死死盯着顾谦,一把揪住顾谦的后脖颈,逼视他,咬牙切齿:“你若敢负我,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顾谦伤口被江仁扯得隐隐作痛,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地笑起来:“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哈,我不是早就没有葬身之地了吗?”
他的眼神绝望苍白,那种近乎于求死的悲戚,让江仁心惊。他眼神一凛,手松开了。
顾谦终于摆脱钳制,扶着椅背猛烈地咳嗽,良久,才平复了语气:“你放心,我不会跟他走的,我还想多活些时日。”
这句话江仁曾经很想听,此时却来得很不是时候,连他都忍不住嘲笑顾谦此时的自欺欺人:“你有得选吗?”
他说的没错,顾谦没得选。
“记住,你要想在然乌活命,只有我能帮你。”
“帮我?”顾谦真想让江仁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他说帮我这两个字的时候,是怎样的心神不定,连他自己都不信,但此时,顾谦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他觉得阿尔达让江仁如此紧张,难保他不能借这个人,和江仁谈谈价码,尽管这两个人他都惹不起。
“我要庚子年至今所有茶马交易的记档。”
江仁转过身,望着他,仿佛是遏制住了心中无数要脱口而出的话,才说:“你就不能放弃找奸细这件事吗?”
顾谦语塞,他想狡辩,却发现那是多此一举,他果真什么都瞒不了江仁。
“你若想看,我可以给你,只不过茶马交易不会留下任何奸细的踪迹。”
“我知道。”江仁小看这世间的人迹了,哪会真的有什么天衣无缝呢,这是他的一线希望,他不会把它浪费。
江仁又说:“况且,你就算知道奸细是谁又有何用?你还能回去吗?”
这才是顾谦无法解决,让他终于感觉出内心深处的沮丧。
“起码我能死得明白。”顾谦笑了一声,十分惨淡,这句话哄住了江仁:“江仁,你在皋国有没有玩过牌九?你要知道,我捏在你手里的都是明牌,我的腰杆子太细,你随手都可以掐断,我之前做不了什么,但有了阿尔达,我就能做了。”
“什么意思。”江仁冷语:“你拿阿尔达,要挟我?”
“不是要挟,”顾谦不知为何,躲闪着江仁的眼睛,他受不了江仁用这种错愕的眼神看着自己:“是谈判。”
江仁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尔旗!把他给我扔到马厩。”
进门的尔旗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左右为难:“这……”
“我的话你听不听!”
尔旗只能低低头,抓着顾谦就走。但心里也有底,阿希格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
顾谦也是这么想,江仁不会真的伤他,所以他头也不回地跟着尔旗走了。
只留下江仁一个人在房里。
“你别总气他了。”尔旗把顾谦甩到马厩,用皮绳拴着他。
顾谦早就习惯这种非人的待遇,他望着尔旗,年方正好的少年将领,还有一个仁心。
“他不是有心的。”
顾谦笑了笑:“我知道。”
顾谦此时感觉到,尔旗故意把他腕子上的绳索系得松了些。
“你有时候真的很像阿绕。”顾谦说。
尔旗的手停了下来,阿绕是他们谁都不敢提的人,他没说话。
“系紧点吧,这是他派给你的任务。”
尔旗没搭理他,提刀转身走时才说:“等会儿我再派人给你送点水。”
顾谦就这样坐在地上,身后就是江仁的黑马,他的马很名贵,是很好的品种,因此特别通人性,它闻得出顾谦的气息,顾谦百无聊赖时,它会用鼻尖蹭蹭他的背。这种突来的温情,让顾谦顿感疲惫,人和人之间的斗争,对世间万物而言,或许都没有意义。
他在烈日的暴晒下昏昏欲睡,但又很清楚地感觉到日落黄昏,这时候天冷了下来,北漠就是这样,白天和晚上一个在夏一个在冬。
风已经转凉了,混着沙子,鄂尔格的灯火点了起来。
这时候,顾谦感觉到面前的光被阴影挡住,他睁开眼,果然看见江仁的脸。
事不关己,却又处处都写着想他服软。
顾谦开门见山,喉咙已经变得沙哑,却依然要说:“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与其等他出招钳制,不如利用我。”
江仁拔下刀,冰冷的刀锋在他脸上划拉着,顾谦知道他在思考,他接下来要做的事,都源于这段思考。
“你知不知错?”江仁问他。
“我不该去见阿尔达,我知错。”
“还有。”
“我不该自以为是,和您索要不该要的东西,我知错。”
“还有。”
“我……”顾谦想不出来。
“你的错,有两条,一条是你认不清谁是主,另一条是你认不清谁是你的主。”
顾谦艰难地让自己跪正,恭恭敬敬向江仁行礼:“我唯阿希格王子马首是瞻,再不敢有任何僭越,永不背叛。”
江仁的刀终于慈悲地挪到他的手腕上,利落一挥,将皮绳削断,冰冷的锋刃也划伤了顾谦的皮肤。
“若你再食言呢?”江仁反问。
顾谦虔诚地拿过斩断的绳子,跪拜供上:“便如此物。”
江仁收住弯刀,顾谦抬头向他望去,却无法再灯火中看清他的脸,他想不到江仁下一步会做什么,但他知道,江仁此番已在为与阿尔达的争斗备战。
这场战,他顾谦,或许真的会就此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