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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七 ...

  •   “这是什么把戏?”席间使者纷纷探头:“箱子里是什么?怎么有股怪味?”
      这话才落下,只听见里面传出一阵猛烈的撞击,咚的一声,重重的,令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阿尔达和江仁都停住了举杯的手,那种熟悉的动物的臭味从这个箱子的缝隙里逃逸,顺着空气钻到了每个人的鼻腔,就在此时,抢先冲出来的,是一声衰老而绵长的低吼。
      咆哮声穿云裂石,将死困兽穷精尽气,悲怆之气郁结在心,却终只能舒以萤火之势,无不显示衰微,但又令人悸怕。
      “这这这,”使者颤抖着手指,指着这个班主:“你这里面,这里面是什么怪物!”
      班主谄媚一笑,手脚利落地解开了锁链,眼看链条一圈圈卸下,所有人都不自觉退了一步,而眼睛还是忍不住要一探究竟,盯着那箱子里的东西不敢眨眼。
      哐啷一声,锁链应声落地,那两个头戴面具的人推开了沉重的铁箱门,衰微的虎啸紧随而至。铁箱门砰然推开,原本密不透风的箱子,变成了庞大的牢笼,一头黑色的豹子在牢笼里来回游走,它的眼睛是金色的,浑身的皮毛是发亮的黑。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这是天竺的玄豹,是天竺的阿尔巴斯,他的牙齿锋利无比,跑起来连最快的马都跟不上,他能一口咬断大象的脚筋,在天竺,人们必须每日以鲜活的人肉投喂供奉,待之为神兽。”
      众人哗然:“我曾听说过,因此物能辨别曲直,才会被视为正义之兽。”说话的是旦阊国的使者,旦阊国离天竺最近,此人又好搜集天下奇闻,自对玄豹如数家珍。
      就在所有人都忍不住啧啧称奇时,阿尔达开口,说的话傲慢轻蔑,与此时此景格格不入:“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左右的蠢物,也是神兽?班主,你兴师动众,就为了给我们看这个?”
      在座忽然噤声,只腹诽着二王子为人挑剔刻薄,而江仁坐在一旁,隐隐觉察到来者有意,他正襟危坐,眼角却透露着比往常更重的警觉,搜刮着德久丝的角落,他偷偷观察着周遭林立着的护卫,他想从中看出些端倪,他想知道这场鸿门宴,舞剑的项庄什么时候会指向自己。
      “王子英明,如果只是一介猛兽,我们戏班怎敢古润节在您面前献丑。”
      “照你这么说,这东西,还有别的花样?”
      那班主脸上狡黠一笑,终于可以看出行走江湖的圆滑。他起身,接过下手的一盏灯,打开铁笼,走到了笼子里,刚抬脚踏进去的一刻,无人不为他捏一把汗,而他却神色平静,而玄豹,竟也如与他相熟一样,静静看着他,在他身边打转。
      明灯置于铁笼中央,鲜亮的光芒从玄豹浓密的毛发中穿射而出,班主走了出来,重新将铁笼关上。和那两个面具人,在铁笼上空蒙上一块轻薄的红布。
      红布熠光绚彩,映出明灯下的玄豹剪影,猛兽轻幽踱步,巧妙地绕过灯中烛光,可见真的有灵性。
      “神兽辨曲直、分忠奸,接下来,神明会借它,替我们抓出为祸北漠的妖孽,杀了旭日干王子的凶手!”
      “什么!”所有使者一阵喧哗:“什么意思?难道大王子是枉死的?”
      唯有阿尔达、江仁悲喜不惊,却直直地注视着对方。
      又是一声绵长的咆哮,玄豹再度站了起来,它绕着明灯打转,人们看着它的剪影越来越大,直至撑满了整张帷幕,遮盖了明灯的所有光芒。片刻后,这片黑暗中透出了一道光,两道光,密密麻麻的,最终连接在一起,光连成一片,光芒中,玄豹不再是玄豹,而是变成了一双脚,而后一双腿,而后一个人影,人影落在铁笼中央,变得很小,小到和他们一样,顺理成章地坐了下来。
      “玄豹呢!去哪儿了?!”无人不震惊于面前的离奇幻术。
      班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神明出现了。”
      屏气凝神,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猩红的帷幕飘落而下,薄布上刻出一道道涟漪,褪去,没有玄豹,只有一个男人,长发飘散,光裸着的上身,伤痕累累,盘腿坐在笼子的中央。
      一阵风吹过,隆重的烛火倏然吹灭,明灯不明,一片漆黑。
      身后几朵烟花升空,在天上炸出红色黄色的火花,接着烟火之势,江仁睁大了眼睛,看清了所谓神明样貌,心里重重一沉,差点脚软跌坐。
      他绝对不会看错,在笼子里的是顾谦!
      他来不及想怎么回事,但他总感觉今天这一出,原来是冲着他自己而来,他的眼前一片猩红,那是王子天生的直觉,他回过头去看阿尔达,果然,这位冠冕堂皇的二王子,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
      “这不是神明!”江仁怒起,反手抽出近身侍卫的佩刀,长臂一挥,刀刃架在班主的脖颈上:“你是谁派来的刺客!”
      那班主吓得魂不附体,颤颤巍巍的手举着:“我不是我不是,饶命,王子饶命!”
      听到“刺客”二字,站立两侧的侍卫纷纷拔刀,吓得那些使者额头都沁了汗。
      “阿希格!你干什么!”阿尔达倒是发话了:“各国使者都在,不得无理!”
      “王子殿下,”笼子里的顾谦忽然发声,柔声如丝,但丝也能致人死:“我的戏还没结束。”
      江仁震怒看着顾谦,一把推开班主,然而他与顾谦一个笼内一个笼外,两个世界,江仁并不能奈他何。
      “神明骑坐玄豹,附身于我,他告诉我三件事,将会一一应验。”
      “哦?什么事?”阿尔达问。
      “第一件,疾风纵起,昏天黑地。”刹那间,果真有一股邪风从东南西北四面八方袭来,席间烛火瞬间熄灭。
      “第二件,黑云压城,连降喜雨。”使者们将信将疑,烟火由远及近片片绽放,将天空的暗,照亮成一片片红的黄的的蓝,人们从这旖旎的光中,看出云朵微妙的黑色。
      “真的是,黑云,真的是黑云!”那个旦阊国的使者最先说:“他说的是真的!真的要下喜雨了!”
      “难道,你真的是神明?”
      “不,和玄豹在一起的,才是神明。”
      江仁始料不及,顾谦不在鄂尔格,而是在这儿,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望向阿尔达,以最坏的设想构陷着这两个人。
      顾谦背叛了他,而阿尔达求之不得!
      为什么顾谦要这么做!他下一步准备干什么?!江仁的脑海此刻像被狂风席卷,不远处闪电突至,雷鸣打得不是天,不是地,而是他。
      “那么第三件呢?”
      “对啊,不是说,北漠有妖孽吗?北漠的妖孽呢?杀了旭日干王子的人呢?”
      那些使者七嘴八舌,吵得不可开交,良久才听见铁链声渐渐逼近,一声玄豹的嘶吼弥漫四周。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原本带着面具的伶人牵着玄豹,信步朝他们走来。
      “神!你才是神!”旦阊国的使者跪在地上向天惊呼,跪拜着玄豹身边的面具伶人。
      只听见那个面具伶人声音轻幽,让人胆寒发竖:“第三件,杀死旭日干之人,”那人纤细白皙的手指朝着铁笼的方向指去:“就在那里。”
      使者和阿尔达顺着他的指尖望去,然而他的指尖落在顾谦和江仁之间,他们分不清神明到底说的是谁。
      “是谁?”阿尔达急迫地问。
      来吧,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爱有多深,面具人的内心这样审问着,他戏谑的手指游移在笼子的内外,心里只有傲慢的挖苦。
      江仁没有放下刀,相反,他将刀紧紧握在手里,他抬起脚,正要跨前一步,然而只看见所有人惊恐的后退。
      “神明是说,杀死旭日干的,就是这两个人?”
      “不,”面具人笑了笑:“只有一个。”
      “是谁?妖孽是谁?!”惊惶之声甚嚣尘上。
      “是谁呢?”面具人依旧笑着,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一切都是阿尔达的局,那股猩红色的危机像撒了的酒一样弄得到处都是,他感觉马上就要到他的脚边了:“哥哥,他在撒谎!他在害我!”
      江仁想要故技重施,哪怕阿尔达不信,他也要让这些蠢货使者相信!
      “弟弟,是不是笼子里的这个人?”阿尔达循循善诱,步步紧逼,所有人似乎都对这个神明至死不疑。
      “我……”可是笼子里的是顾谦,顾谦一旦落到阿尔达手里,就等于在泽世大狱永世不得超生:“我……”
      顾谦仍旧跪坐在地,泰然之色让人又不得不相信他是无辜的。
      “我……”惊慌失措的只有江仁一个,他似乎也不得不相信,那个和玄豹走在一起的,真的是神明,他不能失去神明。
      可他也不能失去顾谦!
      “啊!”面具人一声轻微的呼嚎:“我看见了,是火,火舌像雨水一样,无孔不入,弥漫在天地之间的火!”
      江仁瞪大了眼睛,他的手指不知为何开始抽搐,他站立不稳,手扶在铁笼上,惊讶地发现,眼前的铁笼,是松垮的,他再用力一推,面前的铁笼竟轻而易举被推开了,简直像是上天给的路,推着他走。
      他一步步向顾谦走去,直到顾谦抬眼转过头望着他。顾谦说:“我知道你会做什么。”
      面具人的手指在顾谦和江仁之间停住了:“是他!他就是妖孽!”
      可是,那两人站的如此近,他们仍分不清神明说的到底是谁。
      然而现在,他们如何分清已经不重要了。
      江仁举起了刀。
      “不要原谅我。”他轻声对顾谦说,手中的锋刃高过了头顶,发出悚人的光,他大喊着:“原来是你害死了我大哥!”
      手起刀落,寒刀见血,顾谦的胸口多了根刀柄,尖锐的刀刃已经插进了他的肉身。
      他满面狰狞,脖颈上的青筋都爆开,血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他抬起头,还是对着江仁笑了笑,而后应声倒地。
      “啊——”神明尖叫着,脸色苍白,似乎被刺了一刀的是他,他掐着自己的喉咙,眼睛鼓了出来,然而又像一片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了下去,晕倒在地。
      “护驾!!”阿尔达终于高喊一声,因为全鄂尔格所有的护卫。
      所有人都在笼外,只有江仁还在笼中,仿佛那头玄豹,又变成了他自己。
      阿尔达拔出弯刀,挑开了神明的面具,可当看见神明真容的时候,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众人围了上来,望着倒地的神明同样吓得脸色煞白。
      “这……这太奇了!”旦阊国的使者不可思议地纳罕道,转过头,一脸震惊地望着死在笼子里的顾谦:“神明和他,怎么长得一模一样?!”
      江仁倒吸一口气,三步并两步想要奔去,抓着铁笼的栏杆,却看不清神明的脸。
      他想前去确认,但班主突然哭声震天,跪地痛哭:“这,这是我们戏班的人,阿希格王子,这是我们戏班的人!”
      难道说,他杀错了人?江仁已经分不清谁是顾谦,谁不是,他杀的到底是谁?
      使者退避三舍,似乎江仁才是那个怪物。
      “弟弟,你为大哥鸣冤心切,我能理解,戏班之人福薄命贱,虽死不足惜,但你在古润节当着使者行凶,恐怕我不能保你。”阿尔达在江仁耳边轻声叹息,旋即对着众使者依旧是谈笑风生:“此事,也不是什么大事,诸位不要慌乱,是班主你的戏法太过逼真,才让我弟弟误杀了你的人,北漠是个讲道理的地方,我也不会包庇他。来人!送阿希格王子到札鲁呼赤去,明早朝堂之上,我在和父王自会禀明,也请诸使者一起见证。”
      席上众人听闻阿尔达的解释,只以为是江仁入戏太深,错把假的当成真的,杀了戏班的伶人。
      然而只有江仁和阿尔达自己明白,哪有什么假的戏,从一开始,一切都是真的。
      被护卫架走的江仁,直到看见阿尔达脸上的气定神闲,才知道原来阿尔达所谓的假死局,是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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