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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四十 ...

  •   季辽说的那首童谣,其实堂上的群臣多少都听到过,连江仁自己都隐约听说过,说的无非是他杀商贾屠手足又养男妓的事,说出去不过是个纨绔王子做的糊涂事一笔又一笔罢了,他们虽然也愤也气,但终究这些是私德,又过于污秽,不适宜在大庭广众之下,尤其是在那么多使者的面前揭自家短处,现在北漠王看样子要追究,听口气也不像是要责罚江仁,正邪不明,大家都想明哲保身。
      于是,堂上仍旧是只有几个人的声音。
      “这童谣我也有耳闻,”江仁转身,向北漠王诚恳鞠躬:“但商什和大王子的事,左相大人前去狄兰时已审问过,既已经是落在白纸黑字上的判断,儿臣便认下所有,误杀伶人是儿臣愚笨,被戏法蒙蔽,儿臣也认下,但就这男妓一事,儿臣,无法认下!”
      阿尔达的眼皮子抬了抬,知道这个弟弟要狡辩,却不知道是这样狡辩。
      只听见江仁又说:“儿臣的鄂尔格上下,从未有过男妓,更没有如童谣所言,养了皋国的男妓!”
      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话,阿尔达只以为他会狡辩,却没想到他竟然把这件事撇的一干二净,阿尔达只以为江仁是不是疯了,他和顾谦的那些事,全军上下都知道,难道他还能说顾谦这人压根不存在吗?
      等等。
      阿尔达的目光一凛,他眯了眯眼,感觉到右眼皮在跳动。
      他或许还真能抵赖,只要有证人。阿尔达顺着江仁的方向望去,仿佛是想从他的表情中确认,他所想的是否就是此刻他这个弟弟所想的。
      “儿臣深信清者自清,也不想用强权堵了悠悠之口,谣言既然是谣言,自有智者不会相信。可是,”江仁倏然转身,直视季辽,委屈和无辜在他的眼里一览无余:“可是我却没想到,此时此刻,这样的无稽之谈,竟被左军相大人呈上朝堂,脏了父王的眼!”
      “阿希格,”北漠王幽幽开口,哪怕是儿子被人诬陷,似乎都未能激起他的波澜:“你的愤怒我能体谅,只不过,北漠是个讲规矩的地方,现在有人说你行为不端,哪怕是诋毁,你也得拿出凭证来不是。”
      江仁狡黠一笑:“儿臣自然有凭证。”
      “哦?”
      “父王现在就可以去我的鄂尔格搜查,所搜出一个皋国人,儿臣心服口服!”
      “这……”季辽身后的党羽低低地说了一句:“现在去搜,岂不是都跑光了?”
      江仁听在耳中:“儿臣,还有一位人证,此人随我从狄兰到了然乌,也目睹了大哥的死。”
      “你是说?”
      “我说的,就是楞善大人。”
      阿尔达简直要笑出声,谁不知道楞善这人昏懦无能,而且最怕得罪人?尤其是他这个二王子。找他?阿希格果然是得了失心疯。
      “楞善,”北漠王慢悠悠问他:“你在阿希格身边,可曾听说过他身边有个皋国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楞善身上,这是很久都不曾发生过的事了。
      只见楞善抬起手臂,恭恭敬敬向北漠王鞠了一躬,无视了所有眼神,询问的、不解的、探究的、轻视的,他只是非常平静地道出了事实,至少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更像事实。
      “臣,从未见过。”
      一片哗然,不出意外。毕竟大多数人不知内情,若只是阿尔达和江仁之间的诡辩,他们还难分真假,可现在,楞善都被抬了出来,这就有点不得不真了。
      “左相大人,你是说,左军相是诬陷阿希格了?”季辽的党羽最先跳出来。
      “谣言无边,既然没有源头,左军相大人恐怕也是一叶障目。”楞善顺势给了他们一个台阶。
      “少拽文,什么障目不障目,我听不懂!”
      “楞善,”北漠王继续追问:“你只是说从未见过,那可是阿希格把那皋国人藏起来了?”
      “臣从狄兰一路护送王子回都,王子军中各官各职臣皆了解并记录在案,”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卷卷轴,展开,上面写着一个个江仁麾下人的名字,拉尔、尔旗、木骇,连死去的阿绕都在内:“人员具记录在此,请国王殿下明鉴。”
      北漠王接过卷轴,扫了一眼,耸了耸肩:“看来有些人胆子够大,连王子都敢这样诋毁,编个什么不堪入目的童谣,搅得满城乌烟瘴气。阿尔达,你派人去查,揪出背后是谁在捣鬼!”
      “是。”
      北漠王的目光凌厉地扫了群臣一眼:“阿希格是王子,还有战功,还要受如此诋毁,简直可笑!”
      掷地有声,在梁间甚至留有余音。
      使者抹了抹额头的汗,心想,幸好没多说无益的话,不然得罪了阿希格,也不见得就能让北漠王高兴。
      “阿希格,你也有该罚之处,你优柔寡断,什么清者自清,那是皋国的迂腐文人的臭脾气,我的儿子不能等到站在所有人面前还要自证清白,我的儿子必须在第一次听见毁谤之言的时候,就要抓出那个人,将他正法!”
      “是。”
      “别让我再知道还有下次,不然,你也不配再当我的儿子。”
      同样的话在江仁耳中是软刺,他默默低头,不敢再说,而在阿尔达耳中却是爱,因为他也曾经感受过。
      在大雪纷飞的初春,在阿希格被送去邻国当质子的时候,北漠王抹去了他的眼泪,也曾经这样对他说:“北漠的男人没有眼泪,别让我看到你有下次,不然,你不配当我的儿子。”
      那一年,他十二岁。

      顾谦是第一次戴上北漠的官帽,黑色的,没有皋国的好看。不过,严格来说,这也不能说是官帽,因为他只是吏。他的名字不用张榜公示,也与官不同。
      他现在,是茶杜赤的一名小吏了,这是得来不易的机会,他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有了能短暂喘息的机会。他已经连夜搬进了茶杜赤,住在这里偏院的小屋子里,没有鄂尔格宽敞,但让他感到舒服。
      他和阿尔达达成了交易,他帮这位二王子设计了江仁,那么作为回报,他也能得到一个新的身份和官职,这对阿尔达来说不是难事,他没想到阿尔达这样信守承诺。
      他利用阿尔达拿到了新的身份,有了新的名字——呼丹格,在蒙语里的谎言发音差不多,这是阿尔达赐给他的名字,带着浓浓的轻视。但只有阿尔达轻视他,茶杜赤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过去,他们只以为这位新来的小吏,是上头的裙带,专养着,却又不知道既然是裙带为何要住在旁边的小破屋子里,如此奇怪的人,都不免想少沾染。
      这倒也称了顾谦的心,他本就不爱交际,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曾是侍从是男宠的事实,这比让他变成一个北漠人更令他难受。
      他知道江仁此时一定恨他入骨,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凌迟处死,但他毫不在意。
      顾谦在茶杜赤的小屋里找了张凳子坐下,北漠接下去就会下雪了,不知道眼前破旧的窗能否抗得过风雪的侵袭。北漠的树不想皋国的,叶子很小,甚至有些像一根根针,提醒着此时心境平和下来的顾谦,自己的处境。
      他忽然想,江仁在干嘛呢?他被阿尔达构陷了吗?他还击了吗?北漠王信他吗?
      他甩了甩头,自嘲了自己:都已经选择背弃了他,又何必再去顾忌,江仁要恨,那就恨好了,让他狠狠地恨吧。
      或许只有这样他才会好受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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