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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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腓腓已经到了我们面前，它看了看我，眼神很温柔：“竹枝，竹枝……”
“她不是竹枝。”
这个声音差点让我高兴得哭出来：“栎元——”
栎元站在院子里，月光底下，他脸色苍白。
腓腓很困惑地看看他，又看看我，变成了少年的模样，他和我之间隔着狐狸，他慢慢伸出手，狐狸惊叫：“干嘛？”
可是腓腓只是执起我的手，目光注视着那枚珊瑚戒指，眼神里很是眷念。
“对，你不是竹枝。”然后他摘下了我手上的戒指，那戒指握在他手里，散出柔柔的红光，片刻之后，素衣的竹枝出现在院子中央。
竹枝的脸上如我在梦里看到的一样诡秘，她悠悠地唤：“安都……”
名为安都的腓腓听见她的声音，慢慢地转过头去，对望了良久，他向那个方向迈出了两步又停下来，道：“想不到，竟已经隔了这么久。”
竹枝的眼睛里含泪。
“栎先生，多谢你，”安都道：“如此多管闲事。”
栎元面无表情。
竹枝道：“我说过了，安都，请你忘了我。”
这句话像是抽空了安都的所有力气，他僵立在原地，面上是异常恼怒的表情。
“你叫我忘记我就要忘记，你以为我是什么？”半晌，他握起拳，眼睛燃着愤怒的火焰，朝着竹枝怒吼：“你但凡听我一句劝，怎么会落到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你就为了——为了一个那样的男人——为了嫁给他——可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下场——”
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梦境中的竹林那幕，他们说的话当时听不分明，此刻却在脑海中清晰的想起。
安都对竹枝说，你是妖怪，如果你嫁给那个男人，他立刻就会发现你的身份，再也不要你；丢下这片竹林就为了那样虚幻的情爱，何苦呢？我让你忘了他好不好？
竹枝带着微弱哭腔的声音异常坚定，我已经决定了，安都，你是不会懂的。
穿着青衣的竹妖就这么披上了大红的嫁衣，然后额上长出青色的印迹，印迹延伸到整张脸上。
我终于明白，为何竹枝出嫁的时候，场景一片灰白，只有她身上是明艳的红。
竹枝没能嫁出去，那个她所爱的男人爱上的是竹枝，而不是妖怪。
安都似乎是再也说不下去，眼泪流得很汹涌。
竹枝静静地看着他。
“我等了那样久，你却永远只会说一样的话。”安都道。
竹枝静默无声，却是栎元开口了：“那不过是因为，无论过多少次，竹枝喜欢的人都不是你。”
安都的表情，像是栎元将一把锋利的长刀刺进了他的心脏一般扭曲。
“她现在笑不能笑，哭也不能哭，”栎元继续道：“因为你她才会变成这样，我并未觉得你有多爱她。”
竹枝拉住他的袖子：“栎先生……”
安都恶声道：“你这样人，是不会懂的。”
栎元露出讥讽的笑意。
血红的珊瑚珠子，在安都手心发出的光芒渐渐淡去，连颜色也逐渐褪去，最后像是透明的玻璃珠子一样黯淡无光。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于是我梦里的情景又重演，竹枝如随风化去的烟尘，在大家面前消失了。
“就算只是我的记忆，她还是这样残忍。”安都突然笑了，那样拼命牵扯嘴角的勉强笑容让人觉得难受。
“那只是记忆？”狐狸惊呼。
栎元道：“你能吃掉别人跟自己的记忆固然是好事，只不过竹枝不肯忘记，你又何苦？”
原来如此，难怪那天它明明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却是什么都不记得的表情。
安都不作声，他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已经带着她的回忆死了，”栎元又说：“死去的人，是再也不会回来这个世间来的，你无论多想她，她亦只是个幻影，也只会一次又一次地把她对你说过的话再说一次。”
我吃了一惊。
《山海经》上记载只说，腓腓能为人解忧，可我没想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尽数遗忘便再无忧愁，恍如重生。
“我只不过是，希望她喜欢的是我。”
我想起，身为竹妖的少女与白色小兽嬉戏玩耍，那样平和闲适，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她是喜欢你的，安都。”
安都听到我这样说，猛然抬起头，盯住我。
“她喜欢你的，安都。”
我看得到，即使不是想与你长相厮守的天长地久，她在那个时候，也是将你当作朋友一样，真心的喜欢过的。她喜欢你，只是更喜欢别人。没有人能对着自己不喜欢的人，笑得那样开心，也不会在最后告诉你，忘记我吧。
她是想让你开心的，她已经在尽力，希望你能好。
“她不能给你你所想要的感情，但是她仍旧喜欢你，”我很坚定地迎着他的目光：“她没困住你，是你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栎元轻轻地叹息着。
安都变成了兽状，跃至屋顶，橘色的月光落在它白色的皮毛上，突然消失不见了。
狐狸还在摸不着头脑：“他走了？”
地上躺着一枚戒指，失去了血红的颜色，它看起来如此不起眼，实在想不到就是在这颗珠子里，养育着安都的记忆。
栎元捡起那戒指来，放进我的手心里。
“睡吧。”栎元拍拍我的头，先行一步往自己的房中走，我看到那个穿着墨绿衣服的松风突然出现在他房门口，替他开了门。
栎元一走进去，松风便将门合上，消失不见了。
我也往自己的卧房走，狐狸抓住我的胳膊：“豆沙豆沙，这是怎么回事？”
“问栎元去吧，我困死了。”
我揉了揉眼睛，有点酸。
“哎呀豆沙你的眼眶怎么都红了？”死狐狸还在大惊小怪，一路跟着我到了房门口。
“滚啦，我要睡觉了。”
我当着他的面将门关上，隔着门还能听到他在屋外嘟哝：“真是小气……”
那天的后半夜我睡得很安稳，再也没做梦，起床了以后那枚戒指也安静地躺在我的梳妆台上。
我问栎元：“腓腓这种宠物，我宁可不养的好。”
这世界上有不开心的事，那很平常；可是这世上也有这么多事让人开心，怎么可以如此简单一并抹煞呢？
栎元笑笑，并不说话。
十天后的早上，我突然听到狐狸在回廊上大呼小叫。
“死狐狸，大清早的你要干嘛？！”我推开窗子教训他。
狐狸嚷嚷：“你自己看啊。”
我看到了回廊的扶栏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
“是你？”我惊呼。
安都还是那副一脸凄苦的模样，他困惑地问我：“你是谁？”
我跟狐狸面面相觑。
“我迷路了……一觉醒来，世间竟变了这样多……”他好像个老头子一样的感慨万千，又问：“小丫头，这是哪里？”
我突然想起那枚戒指，忙把它从梳妆台的盒子里拿出来，也不顾自己刚起床还穿着睡衣一脸迷蒙的傻样，我从窗子那把戒指递给安都看：“你看这个。”
安都盯住我的手看了半天，仍旧困惑：“这是什么？”
我立刻明白了，他抹掉了自己曾经的记忆，他选择了忘记竹枝。
真糟糕，我怎么觉得眼睛又酸了？
“真是不好办啊，这样我要到哪里去呢？”他皱着鼻子吸气，这副孩子气的样子十分可笑：“下次再也不要睡这么久了。”
他说完了又打了呵欠，眼睛又快阖上了。
“怎么办？我看他马上就像是要睡着的样子。”狐狸悄声问我，结果他刚说完这句，安都就真的把眼睛一闭，靠着背后的柱子，睡着了。
在平稳的呼吸声里，他又化成了白色的小兽状。
“这可怎么办呢？”狐狸问我。
“有什么怎么办？随便他睡好了。”
“好吧，那等他睡醒我们敲诈他房钱好了。”狐狸欢呼。
的确，这样也不错呢。
腓腓安静的睡着，那温顺的姿态就如当年在竹枝膝头一样。让我想起了竹枝那时候柔柔的歌声，唱的原是唐人刘禹锡的诗。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道是无情却有情。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