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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店主与阿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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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将军特地等到了亭梧,这回将军问的很是直白:“店主是谁?”
亭梧闲闲的坐在椅子上,翘起腿道:“店主就是店主,他的名字你也知道,叫做怀夜。”
将军皱眉道:“他可不仅仅是店主吧,你和初禾都对他很是恭敬,一个普通客栈的店主值得你们如此?”
亭梧撑着脑袋笑道:“将军这话可就不对了,现如今你住在人家的客栈里,对人家礼貌些有何不可吗?”
将军当然不会相信亭梧这般胡言乱语,而他也早就料到亭梧不会说真话,不过他也志不在此,他问:“这个村子里可是布满幻境?”
亭梧眯了眯眼睛问:“将军为何这么说?”
将军道:“这里村民行为古怪,店主看着一片不开花的花田,兄弟俩总要去一片草地摸鱼,你们从不吃这里面的东西,而这里常年昏暗,不见日光,又有久远阵法,那便只有幻境说的通了,且对在这里的所有人效果都不相同。”
亭梧道:“将军既然确定了,为何还要问?”
将军却没有被糊弄过去:“不,我并未确定。”
亭梧看了将军一会儿,无可奈何道:“看来不得到答案你是不会罢休的,不错,那阵法的确是幻阵,将军真是才思敏捷。”
将军想了想又问:“你们怎么会知道我要来这里?”
这个问题其实一直困扰着将军,按理说知道将军要来这个地方的只有司命,或者再加上王奇,司命这人嘴紧,而王奇都不想将军来这里,应该也不太会说起,更何况初禾几人就像是早早准备在这儿的,司命测算到了那一魂一魄所以指引将军来了这里,他们又是因为什么呢?
亭梧摇头道:“这可不行,你今天已经问了太多问题了。再者,我们并不是为了将军你来这里的。”
亭梧说的这话可信度就不高了,若不是为了他,他们为何要讲这些故事,为何要刻意惹出将军同天帝的嫌隙,又为何来这里几天除了吃睡逗白夏讲故事却从没做过别的事呢?
将军心中不信,语气也稍冷了些,告了声谢便打算回屋,亭梧摸了摸飞到手中夜鸦的羽毛道:“我说将军,若是惧怕或是不想掺和,不妨现在就回天宫,那你仍是天下无双风头无两的天乾将军。”
然将军没有说话,脚步也未见丝毫停顿,将军其人,配得上天乾之名,自然不会惧怕、不会胆怯,一往无前。
这一日入梦,将军又见到了绵绵花田,只是梦中的自己还捧着一册竹简,一边看着一边还故作正经的偷偷张望,似乎是觉得有人会来,只是便是这般等,从白天等到黑夜,也未将人等到,似乎这人再也不会来,思及此,便产生了巨大的恐慌,好似周围不再是缠绵花海,而是绝壁深渊。
是这一日清晨,将军是被吓醒的,堂堂天宫天乾将军,什么阵仗没见过,什么样的可怖场景没遇过,却因为梦境中少了个人而大惊失色,传出去只怕能笑掉所有人的大牙,然将军抚着自己胸口,那处皮下物什正剧烈跳动的,而在衣料之下、心口之上还有一枚坚硬吊坠,将军将之拿出,便是那本木头册子,作此物之人手艺颇好,一枚枚木简有模有样,虽小巧,但亦能卷起展开,边角也磨得平整。
将军摩挲着这枚坠子,方觉心中好受了些,不再是一位的心慌意乱,倒多了些坚定。
如此,将军拿上鱼竿斗笠还有鱼篓,出了房门,他同大厅吃粥的初禾打了招呼,初禾第一次见将军这般模样,一时惊诧,继而想笑却又憋着,生生将嘴边两粒米拉回来咽下去,端庄冷静的同将军问了声好。
将军并不理会她,闲闲走到上次月牙儿兄弟带他去的所谓“河边”,看着眼前陌陌草地,认认真真的插饵、甩钩,还时不时拎拎鱼线,换换位置,一板一眼照着卖鱼竿老伯说的技巧,还真的学的有模有样,只是这般站了两个时辰,鱼竿仍没异样,鱼饵亦还在鱼钩上,鲜活蚯蚓生命力顽强,仍在不住扭动挣扎,将军便将他摘下,放归泥土。
早前将军曾听闻有位民间大能,常能说些发人深省的句子,信者众,又时常开门讲授,不拘聆听者地位年纪,讲出的话语有人捧腹嗤笑,有人却感而落泪,将军也曾去听过几次,后来听说这位大能往西去了,向西为极乐,再没回来过。
将军当然知道那位大能没去西方,那时北极星君仍在,而天帝亲自下到凡间,同北极星君一道与他长辩一夜,将军则在屋外望着月亮,数了一宿的星星,第二日,天帝与星君回了天宫,而世上再无那位大能。
人们忘性很大,不多时便忘记有这么个人存在过,只留下只言片语,有一句话将军觉得很有意思:“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便如蚯蚓,鱼钩之上,若争,则痛更剧,却止不住那求生的念头,万般苦痛,便只能受着。
将军想要要回那一魂一魄,想要得知当年真相,想要寻回梦中那人,心动、妄动,伤了筋骨,便也只能受着。
世间一词总结的好,谓之:活该。
将军回到客栈,解下斗笠放下渔具,无视屋内那么多双瞪大的眼睛,就在客栈门槛边坐下来,扭头望向仍板着脸的店主道:“你昨天故事只讲了一半,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说问后来,其实心中早有答案,既然两人如此恩爱,那阿南自然是同意了。
“他拒绝了我。”店主的声音冷冷清清响起,便是说到这个,他的表情仍然温和,仿若只要关于阿南的,什么回忆都是暖的。
“怎么会同意呢?他此前只当我是一块儿长大的玩伴、兄弟,决计不会是爱人。”
这倒伤人,将军禁不住问:“那再后来呢?”
“我告诉了姐姐,问她要怎么办,这般情境,再见都算折磨,一旦说开,也难回头,姐姐便让我去海上看看,水能包容万物,海能纳百川,说不定便能看开想通。于是我去了海上,大海果真有容纳万物的能力。”
店主看向旁边阿南,不知怎的,阿南平素亲和的表情却似有些不安,店主安慰道,“我没事,这都已经过去啦,况且那时你追去找我,无论先前如何,你来找我便已足够了。”
将军却替店主有些不值,似乎在这段感情里,店主太卑微了些,可将军哪里知道,爱有诸多苦痛,也就有诸多甜蜜,是以店主平素淡漠,说起这些事时却带着笑容。
“阿南找到了我,我们辗转找到一座岛屿,便在上面歇脚,岛上有个大妖怪,我们联手打败了他,那时我们配合默契,多年前被妖怪欺负却束手无策的心结也解开了。我那时明白,我喜欢他,无论他是如何看我的,他对我都是最重要的。于是我决定跟他回去,而他也答应我会努力试着去接纳我的喜欢。”
这似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可店主接着道:“他仍然待我如同往昔,可我却不能满足了,我想要触碰他,想要拥抱他,想要亲吻他,想的都快疯了,可即便我去拉他的手,他也会下意识的躲开,而这时候,我见到了他同别人拉手。”
店主看向阿南,嗔怒的打了一下,却并未用上什么力气,接着便牵起阿南的手:“还好,现在我可以随时触碰你。”
不知为何,将军忽觉心中一跳,眼前这和美一幕竟变得得有些怪异。
店主继续道:“我那时怯懦,告白已经花光了我全部的力气,乍看他同别人情同意和,便无法忍受,这是我第二次逃离他,而这次,我谁都没有商量,谁也没有告诉。我去了很多地方,我想终有一日,兴许我能够放下芥蒂,回去守着他,只要守着他就好,看他幸福就好。”
将军继续听着,而此时客栈里的交谈声不知何时早就停止了,店主道:“我遇到了一个牧童,他说他听说了天下第一善人的故事,他把这个故事编成了山歌,要传唱四方,我略微教了他一些词赋歌曲,他说终有一日要让全天下人都唱着他作的歌。我想,他其实是比那所谓第一善人更了不起的人。
告别了他,我又遇到一个孩子,他失了父母,腿有残疾,一个人艰难度日,那时候世道不好,大家见了外地人就躲,他却收留了我。我想,他也是比那所谓第一善人心肠更好的人。”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认真听着这个故事,便连韩澹也没嚷着要说书,也没有为店主这嘴中对怀夜的不敬而吵闹,只安安静静的听着。
“你看,世界那么大,我见了许多惨烈的场面,看过很多人死在面前,也认识了新的朋友,一个人其实太过渺小,在很多事情面前太过微不足道。那段时间,我很少想起阿南。可他终究还是找来了。”
店主牵着阿南的手,笑着道:“他对我说,他还不知道如何去喜欢一个人,可是他是想同我在一起的,往后百年甚至千年,他都想同我在一起。”
将军松了口气,幸好,这个故事没有他想象的那般黑暗,店主与阿南就是寻常情人,是会为彼此着想的伴侣。
“我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我原来以为我早就看开了,只是他这一句话便让我犹豫了,后来我明白了,我就是想同他在一起,即便是妖也总是要死的,可活着的时候,我想同他一直在一起。”店主顿了顿,露出笑容道,“执手南归去,相依彻夜来。我怎么舍得放开他呢?”
故事到这里便告一段落,将军扭头看向不知何时坐在他身旁的女子问:“你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