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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坦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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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再醒来时,他身在一处华丽的房间里,睁眼便可见地上暗红色绣着麒麟的毯子,墨色的木桌木椅,旁边一人高的木刻侍女正手捧一支长烛,在她手臂上挂着一只灯笼,通体乌黑、四四方方,他在怀夜手上见过,也在无名村庄客栈门前见过。这只灯笼,名叫点魄。
他刚坐起来,便听到一声欢呼:“呀,你可算醒啦!”
他这才发现房间里竟是有“人”的,其实并不是人,说话的是一只毛色黑亮的小猫,就蜷缩在他的枕头旁边,见到他盯着自己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跳下床后变成了一个只有半人高的少年,耳朵和尾巴却都还留着,他伸了个懒腰,跑到南疆身边道:“太好了,你都睡了三年啦,我还很担心来着,不过主人说你睡够了自然会醒来的,现在果真就醒来了呢!”
南疆不说话,少年自觉话多,就更不好意思了,尾巴摇啊摇的,终于猛地拍头道:“哦对了,主人说你醒了就去喊他的,我这就去叫主人来啊。”
少年飞快的逃离房间,南疆手放在胸口,然后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
胸口的地方被硌的生疼,就像胸口上的那东西正透过他的血肉刺着他的心。
他把那个吊坠拿出来,颤抖着双手将那个小册子摊开来,对着屋内烛光。
房间只有一根蜡烛,所以显得很是昏暗,只是南疆恰好就是需要这样的昏暗。
那烛光透过那枚木头册子,印照在旁边墙上,竟显现出一段字来,而当南疆看到这些字时,向来刚强流血不流泪的天乾将军终于落下泪来。
木简很小,是以字也很少,统共就一句话:
阿夜 愿往后余生相伴都是你。
这句话,连同他还未说出口的喜欢,都没来得及交给怀夜。
他想怀夜独自等待的那三千年,明明所有人都死去,明明他也已经死去,可他仍然不肯放弃,只因天宫中那句无声的话。
而他这三千年身在天宫,不是身为南疆,而是身为天乾将军。
过了小半天,南疆的房间才响起了敲门声,之前那个少年拉着一名男子进来,一边还担忧道:“主人你明明说人醒了就去赶紧叫你的,结果现在都过了好久了他不会出事吧?”
那男子看了一眼南疆道:“不会不会,来的正是时候。”
少年跟着看了眼南疆,屋里仍是只有一根长烛仍是昏暗,少年却一声惊呼跑过去围着南疆道:“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对不起我应该立马就把主人带过来的,都是我刚刚贪吃……”说着说着头低了下去。
跟着进来的男子也走过来摸着他的头道:“没事的,不是你的错。”给自家小猫顺好毛后道,“岸岸你先出去吧,让欢离赶紧把长灵殿门口那人轰走,这几天真是吵死了,连觉也睡不安稳。”
这名叫岸岸的少年不放心的看了看南疆,最后还是听话的走了出去。
自少年走后,南疆带着恨意的双眸显得更为明显,但他对面的人丝毫不惧,极为淡定的在凳子上坐下,甚至坐的还特别风情万种明艳动人。
南疆当然不为所动。
这人自然便是冥主亭梧,而现在冥主悠然坐在椅子上,表情十分慵懒,丝毫不顾对面南疆的苦大仇深。
冥主招手:“过来坐呗。”
南疆冷声道:“你们都在骗我。”
冥主却摇头:“我何时骗过你?我早就同你说过,怀夜已经死了。”
南疆无言,冥主又道:“我们只是明白,其他人说的话你都是百般不信,非要亲自确认过才好,只有那么零星几人说的话,你不论缘由都认为是对的,天宫之乱时北海当是让你好好待在天宫,而你就真在那儿待了三千年。”
南疆手摸上乾元,似乎下一秒就要把这房子给拆了,他猜想现在应该是在冥府,可冥府又怎样,他满腔的愤怒悔恨与不甘无处发泄,现下把冥府拆了也不算什么。
然而南疆这副模样,冥主依然没有害怕,他缓缓抛出一枚惊雷:“怀夜并没有魂飞魄散。”
南疆一惊,继而是喜,只是很快便狐疑的打量起亭梧来,亭梧初禾等人联合起来骗了他一次,他可不想再被利用了。
这次如果再被欺骗,后果他根本承担不起。
冥主愉悦的欣赏着南疆的反应,再次做了个“请”的动作:“现在,你可以坐过来了吧?”
在南疆落座后,冥主倒了一杯水,当然不是给南疆,是给他自己,他相当欣喜的发现水竟然还是热的,岸岸这孩子看起来虽小,但做事十分细心,应该是预备着每天都灌好一壶热水等人醒,冥主相当惬意的喝了一口才道:“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们,向你隐瞒真相,又相当于在你面前把怀夜带走,不过我们所作所为都是有原因的,你不妨先听一听。”
南疆没有倒水,不过冥主说到“讨厌”二字的时候他重重点了点头,不是很讨厌,是相当讨厌,如若他们告诉他真相,他一定不会去撕毁怀夜的那个梦,即便他会一直以那个形态存在的,但好歹是存在的,总好过现在什么都没了。
冥主道:“当时我帮怀夜做那座鬼城,其实并未考虑那么多,他说他要等你,我想着以他口中对你的描述,等个几年就好,万万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两千三百年,这么算来,他那时和我的这庄买卖我实在是亏得很。”
冥主每说一字,南疆心里便绞痛一分,他无意识的攥紧那枚木头坠子,仍是没有说话。
冥主没有理会他的表情继续道:“天帝所做的那个阵法太过阴狠,里面的人本都该化作天地的养料,怀夜此法也不过苟延残喘,结果你一直没有来,他却也一直没有死心。”
怀夜为什么不曾死心,他明明什么也不曾承诺过,他为什么仍然相信?
“我不好上天宫,你们那桩子事又是在我之前发生,怀夜不曾与我细说,我大概也只知道是天宫那次事后天帝有意针对,后来遇到初禾,便又确定了几分,她此前一直不敢去见怀夜,直到天宫四散怀夜已死的消息,便寻了过来。直到我们后来遇到了菶萋……”
“说起菶萋这个人……”亭梧饶有兴致的看了南疆一眼,“她很喜欢你啊。”
南疆垂下眼睛,可说起喜欢,谁能比得上怀夜对他呢?
“她打听到了天宫那事的细节,便也知道白泽一族是被天帝有意陷害,然后也告诉我们,你失忆了。”亭梧说着笑道,“你不认识她,也不知道怀夜是谁,你只是天乾将军了。说来也是你们白泽一族自讨苦吃,若是你们也能学的像青丘狐族一般……罢了,这些便不提了。”
“我想你失去记忆一定与你丢失的那一魂一魄有关,那时北海偷偷把你的记忆封存起来,肯定是存着保护你的念头,不然以你的性子,醒来后势必要杀回长水,也便只有让你忘了才好。菶萋那时候没有告诉你,大约既存了点私心,又想要保护你吧。”
亭梧大约不知道,天宫之上,菶萋同天乾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交集,大约是他潜意识里的拒绝,让他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菶萋。
“只是后来,你做天前将军实在太久了……”亭梧轻啧道,“没人确定等你恢复了记忆,还是不是从前那个南疆……或者,你会否更愿意继续做天乾将军。”
南疆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先前在长水亭梧他们三番两次的确认他的态度,他们所做的一切大约都是想拉他下水,让他与他们站在同一阵营,只是现在他更想知道亭梧刚刚所说关于怀夜魂魄仍在的事情。
南疆终于开口:“我对你们的谋划没有兴趣。”
亭梧却道:“还是听我说完吧。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不太喜欢天帝,我想你现在也不太喜欢,你难道不想知道三千年前他为何会选上你们白泽一族吗?”
南疆皱眉:“你什么意思?”难道除了他们一族血脉纯正生机旺盛还有别的原因?
亭梧道:“你这些年来一直在帮天宫做事,天帝一定告诉你是在维持天地安宁,可你难道不曾想过,为何每次司命交给你的事情都与妖族有关,人族的却一概不管?”
南疆确实曾有过这样的疑惑,只是并未深究。
亭梧道:“因为天帝只关心会扰乱他统治的事情啊,虽然现在没人这么说,但想也知道天帝是妖,既然是妖,他当然不允许有别的妖来动摇他的统治,无论是残害百姓还是造福苍生。”
南疆霍然抬首,紧盯着亭梧,就见亭梧笑道:“你看,现在你与我们有同样的目标了,天帝若还是天帝,你的怀夜便永远也回不来,因为这个怀夜,在世人心中实在太重了。”
半晌,南疆哼道:“我说这次怎么这般凑巧,原来你们连司命都搭上了。”
亭梧惊道:“那你可高看我们了,试问这世上除了地坤将军,谁有能力让司命做事呢?”
这话说的不错,只是却没有解答南疆的疑惑,亭梧冲南疆抛了个媚眼道:“放心,我替你找人问过了,她答了四个字,‘皆为因果。’”
这话确实符合司命一贯性情,只是南疆还从亭梧这话里听出了些别的,“找人问过”,果然亭梧在天宫中还安插了别的眼线,这人明明都不上天宫,却还能将手伸的那样远,着实不简单。
“我还有一个问题。”南疆道,“初禾恨天帝,你也恨?”
亭梧摇头:“不恨。”
“那你为何还要同他对着干?”南疆冷声道,“无论是势力还是实力,你们双方都相差太远了。”
亭梧奇道:“差得远怎么就不能干了?这样才更有意思啊,再说,我们现在不是有你了吗。”他在南疆的注视下笑嘻嘻道,“即便要出手,也是你出,我是那坐看之人,所以不管你们谁输谁赢都没有关系,当然了,双方实力越相近才越有看头嘛。”
南疆当然笑不出来,他不是非要去争什么,只是他无法枉顾他上百族人的性命,无法放过伤他姐姐的人,自然也无法放下那个愿意等他三千年的人。
亭梧又喝了口水:“那么,下面我们就可以来说说怀夜的事情了。”
南疆跟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却没有喝,仍是攥着,就听亭梧道:“菶萋见你用过点魄,这些年研究经营大约知道了用法,是以便有了三年前那个局,她与我们说好,她可以帮助我们,也可以用点魄和安魂草拼力收集怀夜魂魄,但若是你最后选择同她在一起,那一切就做不得数,怀夜也根本不必再等你。我们说好只是让她尽力一试,但没想到,她拼尽了全身妖力,竟连天丹都搭了进去,被打回了原形,不过也因此,怀夜的小半魂魄总算是保留住了,先前又带到冥府孕养,总算拼了个七七八八。”
南疆猛然将头转向床边的点魄,只是那里面并无烛光,也无半点神魂波动。
“其实本来即便你不来,怀夜也撑不了多久了,法阵都需要力量维持,你们村子原来那个,是因为你们当时人杰地灵的,自然能一直沿用,只是后来变成一座鬼城,全靠阵法加持才能不散,又如何能维持到永久?所以现在于你、于怀夜都是好事。”
南疆恶狠狠的盯着亭梧,语气森然:“他在哪儿?”
亭梧撩了下头发道:“投胎去了呗,魂魄之伤,到底是要轮回转世才能真正修补的好。”
南疆站起来就想揍他,他脾气原本也不是这样暴躁,只是怀夜一事触及他的底线,而亭梧此人又实在太过欠揍,他都还来不及再见怀夜一面……
但他想到这里,忽然气焰就消了,他颓然坐下,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资格让怀夜继续等他?
过了毋悔道,投了胎,他就能忘记他,开始崭新的人生,没有他的人生。
这时亭梧却叹了一声:“你也太不相信他了吧,毋悔道他又不是第一次走,上回走的时候他难道也把你给忘了?”说着他拿出一只木头簪子,那是一只极为普通的木头簪子,上面没有花纹也没有雕饰,显得平平无奇,只是因为岁月的悠长而显得愈发沉寂,亭梧道:“他说,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