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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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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穆剑歌已伸手将他扶起来了,他要运功为凌鸿驱毒,凌鸿却也还记得穆剑歌伤重未愈,他虽已恢复了五六分功力,可复仇在即,他本不该将内力耗费在这种事情上的。
他正心中感动,却不想穆剑歌忽而冒出一句:“我从不欠别人的情。”
凌鸿不由一怔,想穆剑歌所指的也许是当初自己救了他那件事,稍有些失望了,却还笑着道:“魔头,你的确欠了我的情。”
可是这情意,当真是他救自己一次就能还的清的吗?
……
穆剑歌在江湖上闻名的,除去他那一手凌厉剑法外,还有他数年刻苦专修的魔功内力。
魔教的魔功向来只传教主,前任教主子嗣甚多,故而穆剑歌到被他父亲挑中继任时才转而开始修习这功法,可他天赋极高,魔教传于普通弟子的内功又是与此互通的,多年刻苦修习之下,他如今内力之深浅,只怕已不落于武林盟主等江湖先辈之流,而凌鸿习武年岁较短,论内功这等需日积月累的功法,他是绝对比不上穆剑歌的。
穆剑歌运功为他疗伤驱毒,这对习武之人而言,是极损费内力的做法,内力恢复所需时间可比外伤愈合要久,凌鸿想起穆剑歌不久前方与裘勉说自己是无关之人,可若真是无关之人,又有谁会愿意耗费内力来保他的性命。
正道人士或许会做出这等傻事,可穆剑歌不是正道侠士,他是毒如蛇蝎的魔教之主。思及此处,凌鸿总算忍不住露出笑来,他心中得意的很,却又不好说出口来,而穆剑歌正扶他坐好,见他如此,不免皱眉,问:“你笑什么?”
凌鸿嘿嘿笑道:“无关人等随便笑一笑罢了,教主连这也要管吗?”
他就是个得了便宜卖乖的性子,他既然知道了这件事,不免便要打趣穆剑歌几句,不想穆剑歌闻言挑眉,毫不留情地一下按在凌鸿的伤口上,凌鸿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满额冷汗道:“魔头!你做什么!”
穆剑歌冷淡回应:“无关之人疼不疼,可与本座没有任何关系。”
凌鸿:“……”
凌鸿只好将自己的痛呼咽入喉中去,他疼出满目泪花,却再不敢言语。穆剑歌这个锱铢必较的性子,如今又生杀大权在握,他生怕自己再多说几句话,立即便会被穆剑歌着人拖下去喂狗。
穆剑歌为凌鸿运功驱毒,倒也还算顺利,只是过度耗费内力后他极为疲倦,凌鸿更因失血过多而困顿不已,几乎无力再与穆剑歌说话。
穆剑歌扶他躺下,他沾着了枕头便昏沉不已,他体内余毒已清,于是这一回穆剑歌不再动手打他,凌鸿很快便睡了过去。
他睡得并不安稳,一夜梦魇不断,却始终浮沉挣扎着无法自睡梦中醒来。
夜中他终于噩梦惊醒,一时只觉得喉中干渴,而屋内昏暗,他也不知如今是何时辰,他想要喝水,便自己起了身,捂着腰上的伤口摸索着想要下床,却在床侧碰着了一人的手。
凌鸿不由一怔,再眯眼仔细朝屋内看去,方见穆剑歌竟搬了张软榻靠在他的床侧,此时觉察有人碰着了自己的手,正微微皱眉,从梦中醒转。
凌鸿不过怔了一瞬,便再也忍不住唇边笑意,他心中是极为得意的,还去推了推穆剑歌的手,道:“魔头,我渴了。”
穆剑歌方从睡梦中醒转,脑中多少还有些昏沉,也不曾多想,正点了灯起身,打算去为凌鸿倒一杯水。
凌鸿坐在床上等他,方喝过水,见外头已露了些微光,恰邢争亲自送了药过来,穆剑歌便顺手接过,像是要喂他喝药。
凌鸿受宠若惊,战战兢兢问:“魔头,你今天……心情不错啊?”
穆剑歌却说:“你已是第二次救我了。”
凌鸿还嘿嘿地笑,道:“我知道!大恩不言谢,你不必客气的!”
穆剑歌叹一口气,眸中神色复杂,却并不理他这句话,将一勺药递到凌鸿嘴边,要喂凌鸿喝下去。
他显是极不会照顾人,也不管那药是不是烫了苦了,直接便往凌鸿嘴里一塞,呛得凌鸿不住咳嗽,一时委屈不已,道:“药太烫了!”
他看穆剑歌动作一顿,微微蹙眉回首,竟有些迟疑般看了邢争一眼。
邢争本就觉得自己在此处显得极为碍眼,穆剑歌还回头看他,他只好做出一个吹药的手势,以此希望穆剑歌意会。
穆剑歌轻咳一声,正欲抬手吹药,凌鸿却又小声说道:“药好苦哦……”
穆剑歌:“……”
穆剑歌冷着脸朝邢争招了招手,将药碗放进邢争手中,道:“给本座灌。”
凌鸿吓了一跳,口中不住高喊着我知错了,毫不犹豫拿过药碗自己迅速喝了下去,再不敢同穆剑歌废话半句。
药虽苦得厉害,凌鸿却喝得甚为开心,时不时抬眼去看穆剑歌一眼,他喝完了药,邢争拿着药碗告退,仅留他二人在屋内,穆剑歌便与他谈起正事,说裘勉既是连墨的人,那只怕连墨已知他尚在人世了。
留给凌鸿养伤的时间已不算太多,待邢争等人准备完毕,他们便要启程朝魔教去。
决战几乎已在眼前,凌鸿并不担心自己的伤,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他知道自己也许不该在此刻提起这件事,却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魔头,你与连墨……”
穆剑歌微微挑眉:“你提他做什么?”
凌鸿只好摇头,道:“没什么。”
若据实说,他很想知道穆剑歌与连墨的事。可他不敢开口,穆剑歌沉默半晌,方道:“我原以为他只是贪欲迷眼,在副使的位置上坐久了,便开始窥伺这教主的位子。”
他见过许多这样的人,在身居高位之人身边呆久了,便有了贪念,忍不住便会去想至高之处究竟是一副怎么样的光景。
可连墨显然不一样。
若裘勉所说不假,那他这些年便是处心积虑地步步为营,从一开始他接近自己,便是想要往上爬。
……
穆剑歌少年时并不如何受他父亲的喜欢,少年人骨架还未长开,他的样貌又更似他的母亲,看上去难免有些女气。哪怕他天赋异禀,在剑术上的造诣远超他的同辈兄弟,他父亲终于勉强令他当了个少教主,可在教中其他人眼中,他始终只是个娇柔无力的花瓶美人,教主之位终究会落在他那些兄弟手上。
他也并未天性冷淡,他数年难见父亲一面,母亲又辗转病榻,自小陪伴他的便只有手边的剑,不过剑是死物,他同剑待久了,便同那剑一般染了一身寒气。
后来未至他束发之年,他母亲病逝,他一人在堂中守灵,堂下冷冷清清,他的父亲甚至连面也不曾露过。他不会掉泪,便只是彻夜跪着,渐渐双膝也麻了,钻心地痛,火盆中飞起纸钱烧尽的灰烟,灵堂上却是静极的,起早扫雪的小侍从为他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中,低垂着眉眼问:“少教主,您还好吗?”
穆剑歌甚至已记不清自己是否接过了那杯茶,若是闭上眼,他也只记得那小侍从小心翼翼惧怕却又藏不住关切的神色。
后来穆剑歌问旁人那侍从的名字,得知他叫连墨,是教中买来的孤子,他在教中无依无靠,总是被使唤去做最累的活计。
穆剑歌花了几年功夫,清除教中异己,踩着他血脉兄弟的尸体,一步步踏上教主之位,再转身将连墨扶至他身边的位置上。
教中人均说连墨是捡了天大的便宜,竟能得到穆剑歌喜爱,却无人知晓那日雪夜,连墨在灵堂上与他说的那一句话。
他自诩无情无义,可哪怕似他这般无情无义之人,也会有需要他人安慰的时候。
只是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成了笑话。
那时连墨接近他,也许只是因为看见了一个天大的机会。
凌鸿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可见他神色如此,倒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不由便轻咳一声,决意要安慰他。
“魔头,你也不必太难过了。”凌鸿道,“早些看清一切总是好的。”
他见穆剑歌并不言语,于是得寸进尺,一把握住了穆剑歌的手。
“旧人已去。”凌鸿恳切说道,“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