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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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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
今夜风凉气冷,雨落徐徐。
着灰衣的沈家仆从名唤沈一,嘴角留了道烫伤疤痕。他自小被卖进沈府,小时好偷鸡摸狗,如今好赌,那疤痕便是在赌坊赌红了眼一时被壶砸来的。
他撑着把油纸伞立在岔路口,远远听见几声稀落的锣鼓敲击,赶忙奔着步子跑回府上,鞋袜沾着泥点,顾不着湿鞋,他匆忙踏入沈府正门,从小路踩着鹅卵石,雨天路滑,险些摔个跟头。
沈一吐了口唾沫,骂:“呸!晦气!”
点燃内芯的粗制灯笼在他的牵引下胡乱摇晃,几连奔到管事的聚集的祠堂,他谄媚一声:“老爷夫人!二少夫人将近府门了。”
沈家祠堂夜里明晃晃亮着摆蜡烛,里头立着些人,中央站着的底盘沉稳、耳大身形肥硕,当是家主沈易。
他身旁愈发富态的是新进门的沈家主母,随了夫家姓便是沈妙嫦,芳华貌美便被沈家嫡子赎了回来,原是湖畔花楼里的姑娘。
见二人不说话,沈一只好弓着身子,再往前:“老爷,人可是来了,该进哪扇门?”
沈易瞧见祠堂他人,手捋着胡须装着良善门户的样,道:“正...”
话头就令那娇弱主母不悦:“老爷!怎么,您是打算不寻规矩了?若是她从正门进,那我做这主母有何用处?一个冲喜的农户养女,改日旁的婆子不知如何笑话我主事!”
“夫人说的哪里话!”沈易忙去搂她,低头唤家仆,“让二少夫人进偏门,快去!”
“是。”
沈妙嫦听了这话便是娇笑入了沈易的怀:“这还差不多,老爷待妙嫦是真心的好。”今夜祠堂来的多是旁系亲属,都专赶着来看沈家的半个笑话,立这等娼妓为主母该是供各家茶余饭后谈笑。
瓷杯扣盖发出清脆的一响,引得众人往声源看——祠堂中央的牌位前摆着两副上席,坐着两位红衣男子,正是顾念宋锦年二人。
顾念眼前还遮着层遮光线的纱,宋锦年同旁人道他落水伤寒,眼疾又加重不便多与人相谈,倒确实少了许多纷扰,他端着热茶,没敢喝。
身旁宋锦年见他不做声也不喝,心中了然,便放了手头杯盏,声响不小,伸手给顾念托着茶盏,大概是施了个法术,茶遂是不大烫了。
前边搂着佳人的沈易笑得开怀,喘着气儿:“仙师,可是茶不合口味?无事!还有别的茶叶,喜欢什么沈某命人新备好茶便是。”
顾念不打算与沈易交谈。
他看了眼宋锦年停在他杯底的手,对方似乎并没有要挪开的意思。垂眸思索,明显感觉到宋锦年此时正看着他。
此宋锦年非彼宋锦年,这可是年兽,顾念不知如何当心被此人识破身份,只好尽量少言语。
良久,宋锦年收回看他的视线,替他答:“沈老爷说笑,并非是茶祸,只是我徒儿近日无奈身有不适,不适处于人多之地。”
自陈然乘马车离去后,顾念窥得半阙往事,他不动声色随着宋锦年戴上斗笠,出了门,停在门口又是辆马车,由宋锦年亲自驱使。
二人叩响沈府受迎,名头是给死去的沈家庶子作头七棺木的仙师,不必查探,那庶子定是死有蹊跷,否则怎须得沈易大张旗鼓遍寻会法术之人造那棺木。
与其说是安抚亡灵,不若说是镇压。
现下叶柳杏未死,当是凡俗女子,早已被掺了是非里,也怪不得柳杏认得他,自己前世与沈府惨案关联似乎颇深。
此间祠堂里,顾念看着宋锦年手心托杯,烛火摇曳的影子在他手上,况且他将指腹露与自己,年对待这幅躯体的态度,怎的感觉另有深意呢。
要他回来的人,要他救人,救叶氏陈然么?走一步看一步罢。
雨夜里又是一名小厮入祠堂来:“老爷,昭岁道长说的吉时快到了,命我请您与夫人移步灵堂呢。”
沈易听了这句戛然收住了笑,神色忧惧:“你回去告知道长,待会就来。”他摸摸夫人的手,回头与宋锦年言道:“宋仙师,您二位若是得闲可否与我一同前去灵堂?也好..”
顾念心里冷声:“这沈易,儿子死了还顾着美色,哪怕是个庶子也确实是不上心。说是也好,怕也只是想保他自己心里落得安定无忧。”
宋锦年从位上起身回绝:“我二人就暂不前去了。”
“仙师,道长怎及您法术高强,这,你要不还是——”未曾想过仙师不去,沈易抽出汗巾擦拭汗液,就一个道长在那,他凡夫俗子害怕得紧。
“哦?”宋锦年笑得狡诈,他走近沈易,略微胁迫,“沈老爷,您明明知晓,头七那日作棺木的工序繁琐,若是没能准备好,沈二公子可是会回魂归府。您若是不怕,想重逢那膝下言欢,那我就与徒儿一同去也可。”
“不!万万不可!”
年兽神色鬼寐,眉眼上挑,他便转了个身面对着顾念,“那就请您快些应那道士的话,带诸位看客赴灵堂去吧。”
沈易拉着妙嫦,连声点头称是:“哎——哎哎,仙师,您可千万要打点好小犬头七的棺木啊,他,他也定不愿归于人世,我...我这便去!”
宋锦年戏谑笑笑:“那便请吧。”手自然下垂负与身后,顾念坐着,察觉到周围光线变暗,定是宋锦年溜达过来了。
倏然,他一阵眩晕,耳畔有人以他自己的声音出声:“找机会脱离他,沈家庶子逝前的偏房你必须去一趟。”
谁?顾念瞪大了双眸,他身旁没有旁人,有东西悄悄附在了他身上!那声音仓促,似是在惧怕什么,又道:“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先去!”
“那个,那什么...”顾念磕巴道,“你...不会是我的前世吧...”
这边,叶柳杏入了那狭小的沈家偏门,糜转了个身便消失离去,女子摇头,掀开帘子,好歹是个二少夫人,她由丫鬟阿糍搀着落了轿。
周围只有白灯笼的光,“咳咳——咳!”她衣着单薄,抓紧了阿糍的手,掩着面咳嗽几声,落轿前揣进怀里的玉佩向身体四周舒散着温度。
迎亲队伍打着灯笼光停在了沈家的一处偏亭,看样子是拆了先前的几面墙,留个风雨吹得着的地界放了只棺木。
一只通体乌黑棺盖合上了的死气盒子摆在当央,灵堂说简陋可偏偏布置的像拜堂又像奔丧。红布头意取讨喜,白绸结意味奔丧。
黑衣道士在棺材一侧摆开张桌子,供奉着香炉,也遮不住腐尸的糜烂气味。叶柳杏身躯冷得打颤,被推着迈入灵堂,那道长面目不善,长得只是比糜像个人。
道士见她来了,只轻蔑发笑,嘴里念念有词,一旁的道童双手将一对红烛奉上台面,一对白烛立于棺材首端。
“这位道长..”叶柳杏心里慌乱,纵使她今日行的是冥婚,可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仪式。唢呐声响惊得人鸡皮疙瘩刺起。
那房梁上挂的既是囍又是奠,是人是鬼还是魔?
道长没理她,自顾自点着一束火焰,待到窸窸窣窣的人影来齐,当中正是沈易与妙嫦,见人来了,那道长一声大喝:“来人!按住二少夫人!”
“快!沈一沈二,快去帮道长!”沈易立即伸着手指着柳杏,他本人万分不敢入灵堂。
阿糍一下撒开柳杏的手往人群退,两个家仆得令一左一右前来牵制住柳杏的双臂,剩她一人慌张:“什么?不!等等,你们要做什么!”
“二少夫人,您可别为难本道!”昭岁道人手握一只烧得正旺的烛火,点着香炉上的三根好香,他狞笑,“吉时已到,须得趁此开坛做法,好让二少爷回几缕魂,您二位也好圆房呐!”
“一派胡言!”柳杏一介弱女子,被沈一踹中右膝硬生生使她跪下,女子奋力挣扎,双臂发痛,“活人死人,阴阳两界,怎——怎的如此!啊!”
一双手将她的头往地下按,额头嗑下了地。
那道士又令道童抓住她的长发迫使她复起抬首,血液顺着淌下,又听见那道士说的话:“您诸位请看,请抬头看,方才拜的是鬼神大人,额间鲜血,便算得上是以血为誓了!”
拜的哪位鬼神大人?我今日难道就该如此?她身子骨不算强硬,闻着血腥味,不知风凉还是心凉,唇齿间止不住发抖,只觉额间疼痛发麻,不住祈求:“救救我..谁来——可有谁能..”
她这辈子就如此了?
“嗤!”
红烛拜天地,白烛敬鬼神。说是夜风,柳杏觉得像是妖风,吹得那烛火烧得更旺。她今夜迈入灵堂,交叠着红鸾纱帐。
一盆猪头肉被端上桌面,插上高香,熏得人没得气力。
沈易在灵堂外急切喊道:“道长,可是时候了?”
叶柳杏眼见着她身边的棺木盖子被拆了钉子,再由人推开,露出个开始腐烂皮肉的人身,那尸身该是沈家庶子,此时闭着眼睛浑身发黑。
这棺材狭小,怎能容的二人进去?
“送二少夫人入棺!庆喜结连理!”
入棺,还能出的来么?心底凉了个透,她被推搡着入了棺,一人一尸侧着身子面对面。
“啊!!不,不!放我离去吧!!求求你们!!”直至长钉入棺的锤音声声敲响,女子终是忍不住悲极,凄声尖叫。
只道拍棺也无济于事。
“二少夫人,这可就是待到您二人圆房冲喜啊!您该笑出来才是!”
潺潺鲜血淌此身,哪怕是女子心有意,人心也难揣测,徐徐道与郎君,这或是已难于相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