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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失之交臂 ...

  •   所谓爱极生恨恨极生悲,湛离是遇上了子祟这么个孽障,每天都在经历西天取经的九九八十一难,次数多了,居然隐隐生出一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觉悟来,于是深呼吸了一口气,羞极怒极之下,反而冷静下来:“你还真是我的劫数。”
      “怎么说?”
      湛离白了他一眼,磨了磨牙:“难渡!”
      说着又向知重女道君道:“我们一神两鬼,休不休息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但你是凡人,跟我们不一样,早点休息吧,更深露重,恐有野兽,就由我来守夜。”
      知重女道君却觉得自己无端拖累了行程,十分歉疚,连连摆手:“怎敢劳烦神君,守夜小事,还是我来吧,到了京城,还指望神君救助百姓,捕捉跂踵呢,神君要好好休息才是。”
      一直站在毡布范围之外的破虚这才轻声道:“神君和道君都去休息吧,守夜之事,由我这个阴兵来,再合适不过了。”
      “破虚……”
      温润的少年满脸青灰的疲惫,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湛离叹了口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别过头的知重女道君,没再说话,岂料,知重却不依不饶:“我才不放心你来守夜呢。”
      破虚闻言,目光深沉似海,浮起深深的悲切和痛苦。
      他不惧生死,更不怕烈火焚,净血灼,他只怕她的冷漠她的疏离,和她的责怪。
      “好了,道君是一介肉体凡胎,守夜小事,不必再争,你不放心,我跟破虚一起守也就是了。”
      “神君……!”
      他当即敛起了眉目,本来就一身佛光万丈,带着生人勿近的飘然气质,只要稍一严肃地拧起眉头,就让人不敢再出声反驳。
      知重女道君更是不敢亵渎,老老实实噤了声,自寻了块清净角落窝着睡了。
      破虚见状,十分感激地向他点了点头。

      天色暗下来,冷风一阵阵地吹,围在中间的火堆一跳一跳的,有石头树木做挡,倒也熄不灭。
      湛离盘腿而坐,牵着子祟的那只手被他压在脑袋底下,动弹不得,抬眼见对面的知重女道君也睡得恬静,于是又往火堆里丢了根柴,向破虚挑眉轻声道:“她睡了,过来坐吧。”
      破虚一直站在毡布范围之外,像幽灵似的隐于树木之间,尽量让人注意不到他,小心又隐忍地注视着知重女道君,被他突然的一出声喊回了神,想了想,才极其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挑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生怕惊动了谁。
      “多谢神君。”
      “在他手下……很难吧?”
      破虚看了已经睡着的子祟一眼,微笑着摇了摇头:“神君……不喜欢我,所以不常召我出来,但我很感激神君的收留。”
      “不是,我是说禅灵子。”
      他脸上表情一僵,忍不住又看向了知重女道君,随即摇了摇头:“师父性子虽然跳脱,连神君你也敢得罪,但……对我们这些弟子,一向温和。”
      湛离想起八百年前那声记忆犹新的“小破孩”,忍不住轻轻一笑,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他对谁都那个样子。”
      破虚也笑,沉浸在回忆之中而格外温柔:“师父……也确实对谁都那样,所以,我总是四处为他道歉。”
      八百年前还算小的小湛离初见禅灵子的时候,破虚就已经很习惯于满世界为他收拾烂摊子了。
      “你以前……也像现在一样照顾禅灵子?”
      他点了点头,往火堆里添了些柴:“师父自小精于修道,少年成名,周围人都恭维他,尊敬他,所以才养成了那样的性子,但却根本不会照顾自己,自从他捡到我,起居就一直是我在照顾,一直……到死为止。”
      提及死亡,湛离就没敢继续往下问。
      准神上千年的寿命,使得死亡于他而言十分遥远,但……
      于凡人来说,却是一个极度敏感的话题。
      破虚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微笑道:“神君不必介怀,我已经死了。”
      ……倒也是。
      他有点哭笑不得,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想问他们的感情,又觉得当面询问不太妥当,只好拐弯抹角地问起了当年的事:“对了,当年……我们走散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本禅灵子的任务只不过是拖延时间,并不是无路可退,何必……”
      战了个不死不休?
      破虚神色一凛,连脊背都绷得笔直,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记得,神君突然走失以后,我们原打算先找神君汇合,然而煞君中途杀了出来,我们只能接招,煞君们步步杀机,都盯着师父,随后师父就把他的琴交给我,让我务必把琴送回门派,之后的事……”
      他垂首,抿了抿唇,没再继续说。
      湛离紧紧皱起了眉:“你们被煞君围攻的时候,为何禅灵子还让你带走他用的最顺手的武器?”
      破虚微笑着又往火堆里添了柴,语气里云淡风轻:“大概是因为师父并不喜欢我。那把琴……是我给他做的,所以名字叫忘虚,所以……上面缠满了五颜六色的缎带和流苏。”
      他又抬起头来,火光将他的脸映得绯红,让他青灰的脸终于有了点活气,很真诚也很卑微:“不过,那把琴他愿意用,我就很欢喜了。”
      湛离不明白。
      子祟说过,破虚是喜欢禅灵子的。
      他不懂感情,但也知道感情是很重要的东西,那为何他的感情遭到了禅灵子的轻蔑,他却不能在他眼里看到一丝一毫的怨恨,甚至连一丁点的不甘都感觉不到?
      那种平静,反而让人更是心疼。
      “你……不恨吗?”
      他摇头,十分平淡:“不恨,只要我能在他身边,能看到他,就很知足了。”
      说着,又看了一眼熟睡的知重女道君,脸上露出了时隔数百年后久别“重逢”的餍足,和隐晦的欢喜。
      湛离不是很喜欢泼人冷水,但想了想,还是冷漠地说:“你知道的,转世以后,她就已经不是禅灵子了,她只是知重,八百年前的事,与她无关。”
      欢喜也罢,痛苦也好,一碗孟婆汤,一段奈何桥,断过往,敬来生,自此,□□重生,灵魂消弭。
      花了八百年的时间才回来的这个人,是禅灵子。
      也不是。
      她有着和禅灵子相似却不尽相同的容貌,内里的灵魂却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破虚垂首沉默了一会,脸上依然是温润的,柔和的,最深切的痛苦都碾碎了,被酝酿成平静,抬首说道:“我知道,神君,我知道,我等得再久,我等的人,也永远不会回来了。”
      湛离不言,心下某处无端抽痛,看着知重女道君和禅灵子十分相似的脸,叹了口气。
      两人的气氛一时沉寂,良久,他才看了眼天色:“不早了,你休息会吧。”
      “无妨,我来守夜,神君去睡会?”
      他用尚且还空着的手指了指像哈巴狗一样蜷成一团睡在脚边的子祟,现在这姿势,他不把手抽回来就躺不下来,但一动,势必惊醒子祟。
      这厮要是睡着了,这张破嘴还能安分一点,要是醒了,还得受他折磨,为此,他宁可选择一宿不睡。
      破虚失笑:“原本神君是很沉默的人,最近突然话多,还请神君迁就。”
      “沉默?”他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这张破嘴醒着却不说话的样子。
      “地府很空旷,有时候走上几年也见不到另一个煞童,神君到了地狱代行鬼神之责以后,鬼神之间又风云诡谲,互相算谋,神君一向不喜欢这些阴谋算计,所以……不习惯也不喜欢和人说话,您……是例外。”
      湛离合上眼,没有心情去留意于他而言有些遥远的地府的事,只是摆了摆手:“去睡吧。”
      破虚自知多话,没有继续说,只应了声“嗯”,就远远地靠着知重女道君的方向睡了。
      而他动也不敢动,就这么坐着守夜,冷风阵阵,到了后半夜,竟突然下起了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了头顶的毡布上,他慌忙用神力撑开结界,隔绝落雨,以免雨声惊醒这些个梦中人,然而迟了一步,只见知重女道君打了个颤,鲤鱼打挺似的从地上弹了起来。
      他连忙比了个噤声:“没事,没事,下雨而已。”
      岂料知重女道君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抹了把脸,还有未干的泪痕。
      “怎么?做梦了?”
      她赶紧抹干眼泪,瞥眼见破虚睡在她不远处,又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一挪,点了点头。
      湛离没有点破,只问:“噩梦?”
      “我不知道,昨天也做了这个梦,有人朝我跑过来,我够不到,也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觉得很难受。”
      他下意识看了破虚一眼,很明显,因为破虚的出现,牵引了前世没忘干净的记忆,导致她的记忆混乱,梦里,就会梦见前世模糊的场景。
      所以,有的时候,今生有所暗示,就是因为遇到了前世失之交臂的人。
      “没事了,离天亮还有好一会,睡吧。”
      她换了两口气,摇了摇头:“睡不着了,我来守夜,神君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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