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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当局者迷 ...

  •   “知逢……”她闻言,也大概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连包扎的动作都忍不住一顿。
      “现在,这雁荡镇里的惨状,都是因我而起,我……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知逢……本不能怪你,以你的道行,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易了,”她只好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满是心疼,“而且,神君和子祟那煞童一起去找青耕了,只要能把青耕请来,大家都会没事的。”
      “可……我……”
      床上的岂无衣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用力咳了两声,才嬉皮笑脸地招手:“知逢,我想了想,没什么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不如,我以身相许?”
      前一秒还在暗自伤怀的知逢小道君,下一秒就羞赧起来,虽然脸色依然苍白得毫无血色,但羞涩的情绪像一只蝴蝶,就算遮住脸也会从眼睛里飞出来,再加上知重女道君也在,他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出去,突然扭头就跑。
      知重女道君眨了眨眼——
      这个男人……总有办法可以不知不觉间轻易影响知逢的想法,虽然知逢本人并没有意识到。
      她扭头看了看岂无衣,知逢一走,他强装出来的嬉笑就瞬间又垮败下去,死死盯着天花板,紧紧攥起了手,关节泛白,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沉沉的死气,唯独那双眼,带着些许求生的光亮:“道君放心,我的命是知逢救回来的,我得活着。”
      他活着,知逢的愧疚和绝望还有借口可以往下压,可他要是死了……
      知逢可怎么办。
      他那么天真,那么和善,他瘦弱年少,明明连什么叫天下什么叫苍生都不太理解,却把芸芸众生一肩挑之,他宁取自己的心头之血,他连命都不要了,就差把自己整颗心都掏出来,他只不过是想救所有的人。
      所有的……
      他不知道知逢是经历了如何的挣扎,才在最后关头选择了他,他只知道,他得活着。
      他得让知逢知道,就算他放弃了天下苍生,好歹也救回了一个,他没错。
      而他也值得。
      他值得他负尽众生,值得他牺牲天下,值得他作出这样的选择。
      “岂无衣……那你撑着,你不能死,知逢他……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选择,他太愧疚了,现在全靠你这根弦绷着,弦断了,他……”
      他又发出低低的笑声,偏过头:“道君,我是他的弦,绷着他的命,他又何尝不是我的那根弦?”
      知重不语,淡淡起身,追出去帮知逢处理其他的村民了,就让他们这两根弦互相牵扯着对方那条命吧。
      对方是什么性别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是那个对的人就足够了。
      这一瞬间,她觉得湛离和子祟那一神一鬼也不是那么难理解,心动一瞬便是永恒,无关性别,也无关是非对错。
      情之一字,当局者迷,旁观者无权插手,只剩尊重。

      破虚也没闲着,他生前也是无名派的大弟子,也曾养过净血用过符箓,虽然死后成了阴兵,连血也没有了,但他还能用煞气,于是绕着雁荡镇,又加了一重煞气的结界,算是双重保险,免得瘟疫传播。
      然而,好心却不一定会有人接受。
      知重女道君一出门,就见本来就已经死气沉沉的镇子上空又凭空蒙上了一次黑黢黢的翳,遮盖了天色,使得整个镇子都充斥着一种不安和不详。
      浓郁的煞气无端令人压抑,不消说,定是破虚那厮干的好事!
      她这便急匆匆带着怒火直奔镇子门口立起来的牌坊,果见破虚身上煞气冲天,几乎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正背对着镇子盘腿而坐,身侧横着一把深紫色的长刀,上面腾腾冒出云雾一般的煞气,大有一种一人一刀独守天下的气派。
      “你干了什么?”
      破虚一震,显然是吓了一跳,身上煞气猛然一收,强压下了如擂鼓一般的心跳,才平静反问:“道君何意?”
      知重冷着脸,淡淡伸手向天一指:“这是你弄出来的?”
      他不敢直视这双过于凌厉而无情的眼睛,心下的酸涩和莫名而起的羞愧让他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是。”
      她又冷笑一声,满是不屑和嘲讽:“不错,很好,现在我的符箓不仅要抵抗瘟疫,还得防着你的煞气。”
      破虚青灰色的脸色更加灰白,难得透出了一股死气,眨了眨眼,站起身将自己的结界收回,然后毕恭毕敬地说:“抱歉,请道君见谅。”
      看着镇子重新恢复了清明光亮,知重女道君才冷冷哼了一声,蒙上贴了符箓的面巾,又回过头去继续帮忙照顾染了瘟疫的村民。
      知逢小道君正在帮忙,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破虚,往常自家师姐虽然总是一副十分严厉的模样,但其实私下里是友好而礼貌的,便是重话也不会轻易说一句,却……
      独独对这人格外凶悍,想来想去也实在是没忍住,凑了上去小声问:“师姐,他是谁?”
      她又看了眼像个木头人似的杵在镇外动也不动的破虚,目光里风霜凛冽,眯着眼又冷哼了一声:“别管他,他手上,可沾了不少你师兄师姐们的血。”
      “什么……?师兄师姐们?山门里到底怎么样了?”他一心扑在跂踵的事上,以至于一时没顾得上自己的山门,想起当初十万火急的心血召阴阵,才连忙追问。
      “放心,门中的事,自有师父师尊们处理,我们如今首要的任务,就是尽可能保住这些百姓们的性命,等青耕回来。”
      “可……师姐!”话说了一半,让他如何能放心?
      知重叹了口气,只好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包括——
      破虚便是曾经无名派的传闻之中,足以和禅灵子并肩的祖师爷之一的事实。
      知逢听罢,何尝不是一样的震惊,又回过头来仔仔细细地看了破虚一眼,忽然大步流星就走到了他身边,知重想拦他,奈何手下的病人突然痛苦呻吟了一声,生生拖住了她的步子。
      “你……为何不说?”
      破虚低垂着眉眼,没有注意到知逢已经走近了,直到他出声问话,才浑身一震,回过神来,茫然地眨了眨眼:“道君……此言何意?”
      “你的结界布得那么大,包围在镇子之外,离师姐的符箓那么远,根本就两不相冲,你又为何不辩解一二?”
      刚刚……师姐根本就是无端迁怒,他都能看的明白的东西,师姐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但师姐的迁怒他能理解,为何……
      这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承受着师姐的误解?是……为了恕罪吗?
      破虚忽然温和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不必。”
      在她面前,无论是做什么,哪怕是最凌厉的打骂,他也甘之如饴。
      他就是这么卑微。
      他的欢喜,就像一只弱小的野狗,哪怕一遍遍被人踹开,也一遍又一遍的为了那一丁点温暖锲而不舍地往上贴。
      他贱。
      “那你……当真屠了……自己的山门?”
      他又是一顿,看见站在镇子里少年一身狼狈,琉璃似的眸子却淌着流光溢彩的荧火,于是便冷冷的,淡淡的,应了一声“是”。
      这就是身为阴兵的代价,当子祟下令让他“杀”的时候,哪怕站在他面前的是让他觉得很可爱,很温馨的弟子,他也只能招招杀机,每一步,每一招,都在心下期盼,嘶吼——
      “求求你们,不要受伤,不要死”。
      他心里背负的愧疚,挣扎,以及愤怒,并不比知逢少半分。
      区别是,知逢有家,有爱的人,退后一步还有港湾,可他没有。
      而他唯一的倚仗,遗失于八百年前,他花了八百年,给自己造了一个自欺欺人的虚假美梦。
      知逢小道君听罢,眉眼里亦带着深刻的失望,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选择了转身离开。
      他看着知逢远去,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另一个张狂的鲜红背影。很多年前,他也曾像这样,注释着某个人远去的身姿,他一直,一直在看那个男人的背影,从小到大,从青涩到张狂。
      他总是追不上他。
      渐渐地,他收的弟子越来越多,任何一个都比他优秀比他有天分,比他更会讨人开心,于是他越发成了不起眼的那一个,无论他做什么,似乎总也不顺他的心意,难免挨了他的冷嘲热讽和别的弟子们的白眼,所以他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那颗心藏起来,默默地替他打点着一切,像个杂役奴婢,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既然不想看见他,那他就远远地,乖乖地躲在他身后的阴影里,用尽全力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不显眼,也不引人注意。
      他从来不求与他并肩,更不奢望回应,他知道自己不配,哪怕受着他的挑剔他的苛责,也竭尽全力,如履薄冰,卑微的像条没人要的野狗,只求跟在他身边,哪怕只有一个背影,他也知足。
      直到……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晴空一片,万里无云。
      七十二位煞君杀上蓬莱,黑色的煞气排山倒海,鬼门大开,鬼精肆虐,一身红衣风流张狂的男人将那把忘虚琴一把塞进他怀里,目光严肃,伸手想摸他的脸,却又讪讪收了回去,笑着说:
      “我先走一步,你活个一百岁再来找我,我去忘川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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