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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白圣客镇 ...

  •   子祟看着他眼里如波纹般缓缓溢出的温柔,却只觉得可笑,轻轻嗤了一声:“为了人间?可笑。上神不愧是上神啊,就算活着也是背负使命和责任,不像我,只会为自己而活。”
      他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怔愣。
      为……自己而活?
      近千年来,他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立场,但……
      被他这么蓦然一问,就突然沉思起来。
      “怎么了?”
      湛离回过头,吓了一跳,以至于整个人都是一震,又看了蹲在自己身前一点点凑近的人一眼,带着某种本人也没有注意到的深情,突然道:“子祟,我发现自从遇见你以后,我突然想到了很多以前从没有想到过的问题。”
      子祟被他过于直白而露骨的神色盯着,只觉浑身不舒服,忍不住往后仰了一仰:“什么?”
      “我是佛前净瓶里的那截柳枝所化,沐佛法而生,一出生就被送到了阴阳塾,自小,师尊们教我们的,就是爱天下,爱众生,既然生而为神明,就该意识到自己造福人间的责任,所以……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隔着一整个人间的地府该是什么样的,也从来没想过,我活着,居然可以有为了人间以外的意义。”
      他确实深爱着整个人间,然而这种爱,其实更像是一种责任,一种担当。
      子祟盯着他,细细品味了一下话里的深意,笑着评论了一句:“看来上神仙庭的生活也挺惨的啊。”
      湛离:……
      “对了,阴阳塾……是什么样的地方?”
      他想起子祟在等活地狱的边缘时一身浴血对他说过的话,微微一敛眉目,遮遮掩掩支支吾吾:“这……总之就是一个像学堂一样的地方,把大家都聚在一起,逼着你做功课学佛经,没什么大不了的。”
      子祟目光里没起波澜,平平淡淡的,正当湛离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的时候,却又听他念叨了一句——
      “真热闹。”
      湛离便顿时不敢再多言,泛滥的同情心让他生怕戳了子祟的痛处,气氛就这么突然沉寂了下来。
      他身上自带着一种触不可得的神秘光芒,眉宇里透出的和善与温柔使他隐隐笼着一层干净澄澈的佛光。
      这种光芒吸引着子祟,也牵拉着他,杀欲,就这样又悄无声息地蔓延而上。
      只要看他一眼,平息的杀欲就会无端爆发,他就是有这样强大的吸引力。
      湛离心下大骇,他现在不过是个废人,若子祟想要杀他,几乎和捏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
      然而,就在他避无可避的下一秒,却见子祟将煞气凝成了一片小小的黑色刀刃,毫不犹豫地直接扎进了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
      他阻挡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掌心滴下血来,慌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怎么又……”
      子祟眨了眨眼,一脸迷茫地“啊”了一声。
      他只好深呼吸一口气,才压下怒火,尽量平和:“别总是伤害自己……”
      “我想杀你,不捅我自己难道捅你吗?”现在的他,脆弱得和风中残烛似的,轻轻吹一口就会灭,又怎么能经得住他碰一碰?
      湛离被他一噎,不知该如何辩驳,见他掌心里细细密密层层叠叠全是旧疤,忍不住又道:“你常常这么干?”
      子祟满脸无谓,也不疗伤,手指扒开伤口,沾了满手的血:“地府没有天黑更没有天亮,时间又那么长,我总得找点事,证明自己还活着吧?”
      见他盯着自己手掌看,子祟心下忽然一紧,下意识地缩回手来,十分蹩脚地侧过头去,躲开那过于炽热的眼神,半带刻意地:“不过去了地府兼任煞君之后,就不这样玩自己了。”
      “那……”
      他随意地扬了扬手:“玩亡者。”
      反正地狱亡者本身就要受遍各种酷刑,偶尔承受一下他的杀欲,也没人在意,不过是从自虐,发展成了虐别人。
      湛离却又是一顿,心下某处猛一激荡,千般酸涩都涌上心头,有些心疼,又有些罪恶。
      他见状终于轻嗤一声,目光里闪过一丝猩红怒火,咧嘴露出了小小的虎牙,一甩手血洒了一地:“上神这神色……莫不是心疼我这个区区煞童?”
      “大概是。”
      然而子祟却像是受到了人世间最大的侮辱似的,一双黑瞳忽然溢出了血色,欺身而上一把将人摁倒在地:“什么心疼,我配吗?上神也不怕心疼一个煞童说出去叫人耻笑!我不需要施舍的心疼,没人心疼我也过得很好!”
      湛离被压得心口发疼,旧伤被牵动,疼得五官都扭曲成一团,嘶了一声。
      子祟缓了口气,许是听见他的痛呼,忽然又放过了他,起身往旁边一摊,就地躺在了他身边。
      他揉了揉伤口,又轻轻嘶了一声,侧过头去:“抱歉。”
      或许……
      他该在最初相识的那一天,就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和关切。
      而那个时候的他还太过稚嫩,还不懂得该如何更好地履行身为一个神明的职责。
      子祟就躺在地上摊成一个大字,看着漆黑的夜空一时无言,良久,才道:“上神,我突然也想渡劫了。”
      “怕死?”
      他又轻笑了一声:“大概是吧。”
      湛离从没想过子祟这厮居然会怕死,一时有些震惊地看着他。
      “我原本无所谓生死,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只是……不想像破虚一样死,八百年,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他等的那个人,一直在辜负他。”
      湛离想起了禅灵子那厮一直以来的恶语相向,也微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谁都不想就那么消散。
      可……
      子祟不知道,他们俩最后,终究得死一个。

      此后一时静默,这一神一鬼相安无事地睡了一夜,早上继续赶路,这一赶,就沉默着赶了三天。
      第三天,这一神一鬼越走越冷,日夜的温差显著扩大,到了晚间,便是神鬼都忍不住要抱紧肩膀,眼见着夜月澄澈,万籁俱寂,终于经过了一个……看起来十分奇怪的镇子。
      子祟拍了拍那块写着扭曲文字的简陋木板,扭头问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湛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高原之下,十几朵大大的帐篷簇拥在一块,用彩旗连成线圈了起来,简易的木栅栏里七七八八圈养了成群的牛羊马,在凄凉夜色里抱团取暖,安安静静,门口插的木牌上,写满了歪歪扭扭的文字,看着像连成一串的图形。
      他细细辨认了一下,便忽然笑道:“白圣客,这是藏文,由梵文演化而来的一种文字,这个镇子叫白圣客镇,看来,我们已经走到章莪山附近了。”
      “章莪山?”
      他“嗯”了一声,又伸手按了按自己的伤口,疼得他倒吸凉气,其实子祟是无所谓冷或热的,他耐受本来就跟平常人不是一个等级,又是鬼神出身,只是湛离就不一样了,他现在废人一个,还受着伤,风餐露宿三天,连伤看着都严重了起来,若遇到村镇,能借宿一晚好好休息是最好不过的。
      眼见着月色梳开长夜,在他脚边投下一片微弱光亮,有朵小小的,粉红色的花正在寒风中东摇西摆苦苦坚持,便轻声道了句“抱歉”,掐了花就要往子祟鬓上插。
      子祟被他吓得发毛,整个人差点蹦起来:“你干什么!”
      “我伤口疼,今夜好冷,再让我吹一宿冷风,我怕我扛不住,要借宿的话……这镇中都是凡人,你别吓着人家了才好。”说罢一手揪住他衣领,免得他乱动,又把他勒得微微倾下身,一手将那朵花小心翼翼固定在他额头处,好遮住那只没有断的角。
      至于另一只断角嘛……
      看起来像块伤疤,应该不会注意到。
      而他同时没有注意到的,还有他略略凑得近时,子祟忽然憋住的呼吸。
      ——他像个泡沫,睫毛长长,微微下敛,鼻尖几乎与鼻尖相触,胸膛也几乎与胸膛相贴,指尖明明是冰凉的,可当他的指尖偶尔擦过额头的角,子祟却觉得烫得像火,像炭,像烈酒灼喉,他甚至害怕自己的呼吸也会戳破这个泡沫。
      “好了。”他把花固定好,遮住那只角,于是迅速抽手后退。
      子祟终于迟钝地大呼了口气,随即又觉得满身热血骤然一顿,血管里迅速结起了冰霜,冷得发疼,僵着脖子一抬头,却见那男人逆着月光灿烂一笑,清浅的光把他影子拉的修长,莹莹润润,眉眼弯弯,透着绝世的风华,那片刻,他甚至以为是这个男人在发光,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追,那光芒揽在他身上,都是温热的,像血一样。
      “傻了?”湛离没有想明白他的迟钝,只是越发温柔而灿烂,眉眼里都散发出光芒来,“想什么呢?”
      他终于回过头来,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花,咧嘴一笑,亮出那颗虎牙:“我在想,人间有句词话,叫为尔簪花插满头,两执手,不知愁。”
      ——他堂堂腐骨尸海里翻滚出来的煞童,愿意为你簪花,愿意与你执手,就连呼吸都愿意为你,满心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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