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4、双紫星浩劫 ...
-
……
“影青。”
“影青。”
“组长。”
公冶睁开眼,面前芦苇波荡,云雾缭绕。风铎、淞起、极乐正站在白茫茫的河对岸。
风铎和淞起见他醒了,朝他招了招手,笑容没有遗憾,转身离开。
极乐见他们走了,有些犹豫,在公冶和他们之间抉择着,好像要跟上去。
“不。”
“别走。”
公冶迈开腿,跑向他们,不假思索跳进河:“等等。”
“别走!”
他一步一步,越来越慢,陷在了泥泞之中,下半身全部没入幽深的河水。极乐不想再等,决定去追风铎和淞起。公冶望着极乐逐渐消失的背影,喊得喉咙冒出了血。
他也离岸边越来越远。
忽然,他被一个人抱住,铃铛声空灵地响遍天地。
公冶回头,看到一个金发小女孩。
“……”
“哀达……?”
金发女孩仰起头,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不见丝毫阴霾之色,朝公冶绽开幸福的笑容。
公冶眼圈红了:“……厄枯莎。”
他面向金发女孩,哀声说:“你把他们还回来好不好?”
金发女孩寂然不动。
公冶弯下了脊梁,懦弱地恳求着。
“厄枯莎,我,我可以承受所有的痛,所有。”
“请你不要带走他们。”
“不要带走他们……”
一只瘦削的手从灰青袍袖中伸出,抚摸公冶的发顶,把他揽进怀里,公冶的下巴靠在他肩头,看到丝丝缕缕飘落下来的金发。
公冶侧过头,和另一个自己对视。
“可是渡莲,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义务为你停留。”
金发男子将目光从极乐消失的方向收回,面对公冶,满脸阴冷:“你还是没有学会接受现实,我明明告诫过你,提醒过你。”
“我的未来,不需需……要……这这这样……的你。”
“所所所……以……”
金发男子陡然像变异的怪物扭曲起来,哀达的脸、伊连的脸、乌壑的脸、清绝的脸……好多熟悉又陌生的人脸依次挤出来,诡异交替着。
最后,变成邓烟雨的脸,定格不动。
公冶整颗心都冻伤了般,踉跄一步。
“阿……冶……”
邓烟雨咧开嘴,笑:“阿,冶。”
金发把她雪白的脸衬得浑无血色,她一摇一晃,带着铃铛声,走来。
“我的……阿冶……”
“滚开!!!”公冶后退,朝厄枯莎大吼,发了疯般地挥手,“从她身上离开!!!”
邓烟雨掩住红润的唇,像个害羞的小女孩,咯咯地笑了,袖子后面的绿眸渗出亮晶晶的光,和一丝丑恶的快意。
“你爱我吗?”
邓烟雨一把抱住公冶渡莲,柔若无骨地贴近他,用那张他最爱的脸,笑得妖娆又可爱:“你想带我离开这里吗?”
她扑到公冶颈边,耳语:“别再犹豫了,阿冶,快,吞噬我。”
“快啊。”
“吞噬我,吃了我。”
邓烟雨倾注自己所有的感情,含泪带笑,绵绵地说:“然后,我们就能永不分离了。”
永不——
分离——
……
滴……滴……
脉搏血氧仪的运作声提醒着他——已经回到现实。
公冶半昏半醒,满身伤痛,麻木地盯着救护车车顶,泪痕凝固两颊。
“真是怪物,注射了点盐水,眼见腿就好了……”
“要补一袋红细胞悬液吗……”
“啧,让他自己愈合去,浪费那药干什么……”
左胸膛的心脏跳得平淡而冷漠,仿佛在时刻想着怎么背叛他,回到厄枯莎的体内。
公冶敛着无神的眸,摘下氧气面罩,坐起身,把旁边医护人员吓一跳。
车子还停在双紫星现场,外面风大,他下车后跌跌撞撞走着,被奔上来的毒株扶住。
“组长!”毒株从人群混乱的另一头跑来,好像哭过,声音哑哑的,公冶不要他扶,毒株非要扶,大声告诉他,“极乐没事!”
“……”
这消息太突然,公冶瞬间定住,慢慢看向毒株,干裂的唇微动。
刺舟也快步赶来,比毒株镇定些:“简局和极乐一个血型,执意违规给极乐输血,极乐刚刚有心跳了。”
毒株心疼地看着公冶浑身的伤:“组长你快去躺着……”
力气霎那被抽空,公冶跪在了地上。
“组长?!”
毒株拉着,刺舟叫着,而跪下的人没出声,只有泪珠一颗一颗往下坠,打湿地面。
公冶竭尽全力控制五官的变化,咬痛泛白的嘴唇,不希望露出丑态,但是在他们面前,是不是可以不用忍得那么辛苦?
毒株和刺舟不受控地下撇嘴唇,心痛不已,也一起跪下来,抱住了他们伤痕累累、连哭都不敢大声的组长。
希望能分给他力量,哪怕只有一点,能让他不用那么自责痛苦就好。他们张开的双臂也在发抖,却把仅剩的温暖全部给予了公冶。
久久没分开。
公冶抓住他们,仿佛在肆虐的巨浪中被托举起来,有了喘息的机会。
地面警医联动,忙碌而有序,转运车辆跟上开道的警车马不停蹄驶出,他在警笛声中抬起破碎的目光,寻着邓烟雨的身影——
邓烟雨下了极乐的救护车,步伐发软地走向庆威凤和蔡蔡。
庆云今醒了,庆威凤待在她哥哥身边,关切地问寒问热。蔡蔡在张望,见邓烟雨过来,迎上去问:“烟雨,极乐警官还好吗?”
邓烟雨脸上的泪还没擦,想扯起嘴角说没事,可一看到人,她就撑不住,伤心地大哭出声。
庆云今听到她哭,心揪起。
“烟雨!”
庆威凤跑过去,和蔡蔡一起抱紧邓烟雨:“啊没事,不哭了,不哭了,大家都好好的,都没事了……没事……”
庆威凤被感染到,也忍不住哭了鼻子,蔡蔡只能使劲安抚着两个人,不时望向毒株跑远的方向。
极乐刚从抢救中回神,十分虚弱。
昏厥前,她只记得组长来了,在喊她。得知组长的伤比她还重,她想下车去看他,被简繁按住。
简繁没下救护车,就坐在她身边,刚和外面的人沟通完,回头关注极乐的输液状况。
他的衣摆落到她手背上了,气息极近,极乐闻了会儿,把头偏过去,一眼不多给他,但想到是他输血救了自己,还是心软了。
她偷偷看了一眼。
简繁脸色不太好,显然是不顾医护阻拦,给她输了很多血。
注意到极乐的目光,简繁垂眸,直接问:“还要吗?”
极乐哑然,不明白他指的什么。
“我的血,”简繁直截了当,盯着她的脸,问,“还要吗?”
极乐戴着氧气面罩的苍白面容迅速露出惊讶之色,绿眸闪烁着躲开,咬紧涩涩的獠牙。
救护车的后门半关着,暂时没人进来,简繁碰她氧气面罩:“摘下?”
极乐犹豫一秒,点头。
简繁摘下她的面罩,卷起袖子,把自己长年锻炼过的手臂递给她。
极乐瞥着:“你不会血尽而亡吗?”
“你说呢。”
“我不喝,”极乐耍他似的说,“反正喝够了。”
“刚才是输液,”简繁并不撤回自己的手臂,冷声说,“你可一口都没喝过我的血。”
极乐转头狠狠一口咬下,咬破,血珠嘟嘟地冒出,但她不喝,咬完撤嘴,霸道无情得狠。
伤口不小,简繁眼瞅着自己的血流下来,说:“还要离职?”
“嗯。”
沉默少顷,衣料摩擦声传入耳中,极乐轻微皱眉辨别,向他那边疑惑转去。
他正好俯身,捏过她的脸,在极乐尚未反应过来之际,撬开唇,吻住了她。
这个吻带着目的,鲜血正渡到她口中,极乐被迫吞下后,他没放开,她更没拒绝,接下来的几分钟被成年人之间的欲望占得满满。
几次碰到她的獠牙,简繁心口都快烧起来,极度难耐。想着她是伤员,所以不管哪方面他都要一再克制。
极乐下意识依偎过去,像小猫舔了他,让本想结束的简繁又进行了一次。
快缺氧了,简繁松口,有些依依不舍。
“还离职吗?”
极乐喘息着,表情糟糕,唇齿间全是他融化般的血味。
“不说话,就当你不离了,”简繁擦着她嘴角,“辞呈我撕了。”
“……不许撕。”
“我拿到当天就撕了。”
极乐无言以对,伤又痛脸又红:“你……”
“嗯?”
“你趁人之危……”
简繁应下:“是。”
“……”
外面传来七七八八的人声,有个喊声拉近:“简局长!简局长这位公美是否要——”
简繁下车,淡淡抛一句:“送至格拉海德。”
“啊,好的!”
护士紧赶慢赶上来,还在和外面说:“快点车组出发了,另外一个呢?在前面?好的,走吧!”随后看向极乐,呀了声,“氧气面罩怎么脱落了,我给你安上哦。”
极乐任由护士摆布,眼中迷蒙,像晕血了。护士看到她唇边胭红,心想女公美不愧是女公美,出警还涂口红。
……
邓烟雨想去找公冶渡莲。
救援队下来时人仰马翻的慌乱,她根本没看见他,极乐被抬在前面,血流了整副担架,就连熊小滚都吓得险些失态。
她担心得要死,因为毒株不肯告知他伤势如何。
“我等会儿跟你说。”
“邓丫头你需要处理自己的伤。”
“等等再说,等等。”
他们一次次顾左右而言他,让邓烟雨觉得公冶出事了,出了很大事,比极乐还严重。
救护车组全数开离,剩下的是祁泰的私人救护,庆云今虽然醒了,但祁宴让医疗团队也给庆云今做了一套检查,准备送往就近私立医院。
邓烟雨手脚冰凉,思绪像一丛杂草。她好害怕再也见不到阿冶。
盲目地往前迈了步,她被坐在车尾的庆云今拽住。
邓烟雨回头,想说别拉我,却触及庆云今带有温度、担心的目光。
“……威凤在祁宴那,我去帮你叫。”
“我不是要找小凤,”庆云今握紧她,“冷静点。”
“冷静?”邓烟雨眼中泛出泪光,“什么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公美都不肯告诉我,阿冶现在在哪他伤怎么样,他们把他送哪里去了,为什么让我见友知姐却不让我见他……”
庆云今神色落寞,邓烟雨在说完一通后按住了头:“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发泄情绪。”
“你可以尽管向我发泄。”
邓烟雨摇头,半晌,说:“在连廊上,你为何要来救我?”
“不知道,”庆云今说,“只是想着,如果不救你,我会后悔一辈子。”
邓烟雨默不作声,庆云今忽然环住她的腰,拉近。
她错愕,要逃开,庆云今不容分说加重力道:“让我靠一下。”
“就一下。”
他累得睁不开眼,额头轻轻靠向站着的邓烟雨,感受到了舒适的体温。
这个距离,他几乎可以听到她柔软的心跳。
邓烟雨不想接触太近,肩膀后仰,为难又困扰地低头,看到他额头缠绕的绷带,还是没能狠心推开。
还好,绷带没有渗血。
余光里有人,她侧目望去。
和一抹翠绿相撞。
“……”
邓烟雨,浑身僵透。
一股无力感绝望地翻来,汹汹淹死了过去。今晚的月色格外柔和,而他像触了个闷雷,身体烫得发麻发裂。
毒株杵在公冶身边,蔡蔡杵在毒株身边,三个人就呆呆看着邓烟雨和庆云今“拥”在一起。
公冶额前的发丝像凝固了,略微遮着死寂的眉眼,他的瞳孔里只有那幅亲昵的画面——
他的小雨被别的男人抱着。
被别的男人抱着。
被别的男人抱着。
“……”
……糟透了。
公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怒意,那肯定不是真的,他们会解释,就算不解释他也绝对相信邓烟雨,所以他不需要有怒意。
不能有。
他咬住变异的獠牙,好想抹杀掉心里不断作祟的那团污秽的情感。
公冶率先移走目光,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冷静得不像个人,直接挣开毒株的手,往前走。
太尴尬了。
毒株尴尬地想钻地缝里,想起熊队刚刚找他,尽量不出声地退开。
蔡蔡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赶紧跟上毒株逃了。
庆云今放开僵立的邓烟雨,直视走来的这名公美。此人惨不忍睹,全身上下被虐得皮开肉绽,左腿似乎受了特别严重的伤,走起来有点瘸。
他一步步,一步步,拖着那条瘸腿,走向邓烟雨,邓烟雨仰头,满眼泪光打量他从头到脚的伤,简直要疯了。
真的要疯了。
他伤成这个样子。
他居然伤成这个样子。
谁弄断了他的腿,是谁,是谁——
邓烟雨久久瞪着他的断腿,心中有团阴暗的东西在恶鬼般地爬上来。
“我带她走了。”公冶哑声和庆云今说,庆云今坦然颔首:“抱歉,是我没注意分寸,但我没有任何不尊重您的意思。”
“没关系。”
公冶伸出有七八条豁口的可怖手臂,拉起邓烟雨。
邓烟雨向他跌了一步,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走了……”
“小雨……”
公冶拉着她,离开了这里。
小雨受伤了,去医院,去医院,她讨厌留下疤痕,不能让她的腿留疤,去最好的医院……
公冶像台程序颠乱的机器,满脑子重复着崩坏的指令,几次走得不太稳,不一会儿,他才听到身后哽咽得不成样的哭声。
越哭越响,越哭越响,哭得他寸心如割,痛不欲生。
邓烟雨再也受不了,失声暴哭,抓着他的手,胸腔都抽得发痛。她充满内疚的哭声,迫使公冶向木已成舟的现实认输。
“哭什么,你没有任何错。”
你没有任何错——当初他来格拉海德医院探病,为了安慰庆威凤,也说过这样的话。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他,站在阳光下,警装笔挺,英俊谦和,和眼前的公冶渡莲……完全不是一个人。
为什么要这么欺负他,为什么恶意地虐待他。
拜托你,阿冶,不要再自己一个人躲在黑暗里苦受折磨了,带上我也好,你拉上我也好——
“他们……把你打成这样……那群混……蛋……畜生……”
邓烟雨哭红了眼,颤声说:“我要杀了他们……”
“说什么傻话,”他轻轻扯出一声,“我不痛。”
他带着这个泣不成声的女孩,向着路灯照耀的长路,永不回头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