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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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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于成。之前的工作是在某跨国企业当主管。虽然忙碌,但是工资也还算可观,至少在同龄人中间算不上拖后腿的。但是由于某些原因,我最终还是从那家公司离职了。
这事还得从五二零那天说起。
五二零的那天早上,我在睁眼之后给异地的男朋友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和一个大大的红包。
我在看见对方已接受的提示之后就开车去上班了,完全没有料到对方会坐长途飞机来我工作的地方找我。
他来到公司楼下的时候,我正在办公室里给公司刚入职的几个新人分配当天的任务。我猜我本来应该是一脸严肃的样子,直到我看见了手机屏幕上的那个来电显示,嘴角才不自觉上扬。
我对那几个新人说了声“抱歉”,找了个角落接听了电话。清亮的少年音通过电波传过来,说是他现在在办公楼外边等我,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去接他。
我握着手机的手一紧,不可置信地快步走到了窗户边上,探头看了一眼楼下。
然后我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猫咪T恤和一条水洗黑色牛仔裤的少年站在那儿,正活力十足地冲我挥手。另一只手则搭在他带来的行李上。
那一刻,我承认我的小男朋友确实是个十足的浪漫主义。
我跟还在等待着我安排后续任务的组员说了句抱歉:“你们先去忙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吧。我现在有急事需要离开一下。”
虽然听起来挺失职的,但我当时还是那样做了,大概是因为舍不得让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孩儿在大太阳底下等太久。
那些员工当时答应得也都挺好的,诸如“没事,于经理您先去忙自己的事吧,我们等一会也不要紧的”之类的。尽管事后向上面举报“特殊情况”的人,也很有可能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不巧的是当时遇上了饭点。我看着电梯门口站着的乌泱泱的人群和刚下到十一楼的电梯,最终还是不得已地穿着西装和皮鞋地跑进了人行通道。
结果就是连着跑了十三层楼的我累得够呛。以至于小孩儿看见我气喘吁吁的样子时,毫不留情地嘲笑了我一顿,笑话我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头不运动。
他露出两个可爱的虎牙,说:“你的体能就跟个小老头儿似的。”
我当时轻笑了两声,没反驳,毕竟这是事实。而且在我俩的关系中,对方向来是那个占主导权的,就是他说错了,我也只能“嗯嗯”两声地哄他开心。
更何况我当时正在为他跨越十几个省市来看我的举动感动中。
我接过他的行李箱,伸手拨了一下对方已经有些过长了的刘海,露出了对方一双清澈的眼睛:“累不累?”
对方粲然一笑,回答:“看见你就不累了。”对称的两颗小虎牙在我面前晃悠着,看得人心痒。
我有些无奈地听着对方的糖衣炮弹,想不明白看着那么腼腆的一个小男孩,是怎么做到的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些歪腻话的。
我深知问了也不会有正儿八经的答案,只会收获一些爱让他无师自通之类的话,于是改口问他饿不饿。
准备在重新地跟他的虎牙打了个照面之前,拦截他接下来可能会说出口的甜言蜜语。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我擅作主张地选择直接带他去了公司边上一家评价还算可以的餐厅。
我在他看菜单的间隙,按照那几个新人平日里的点单习惯,给他们一人打包了一份午餐,算作临时把他们晾在一边了的赔礼。
在我那小男朋友结束用餐之后,我就把我手头的公寓钥匙给了他,说让他带着东西先回我那儿歇会儿,我等下了班就回。
但是他却不肯,硬是要跟着去我上班的地方看看。对上他那双充满了期待的眼神,我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带着他上了十四楼。
在把他安置在我办公室里的小沙发上之后,我才出去把买的午餐分给了那几个大概还没吃饭的新人,让他们边吃边听地听完了我之前没说完的业务安排。
有个平时就挺大大咧咧的女孩儿毫不掩饰地往我的办公室里瞟,笑嘻嘻地问:“于经理,那个跟你一起上来的小奶狗是谁啊?是我们部门的新同事吗?还是……”
她的话口断在一个引人遐想的地方,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了两声。大概是因为她在无意中看见过我的手机桌面的缘故,所以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并不简。
我心里的转盘晃了两圈,指针在男朋友和好朋友之间摆动着,最后折中地回答了一句:“弟弟。”
一个比好朋友亲昵一点,但是还不至于到触碰到常人底线的身份。
对方的表情却没变,只轻飘飘地“哦~”了一声,拖长了的尾音告诉我她大概并不相信我的说法。对此我只能无奈地挑了一下眉毛,并没有解释。
我的办公室里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的事终究还是传遍了整个部门,以至于我办公室的访客在那天下午达到了我入职以来的最高锋。
就连平时还挺怕来我办公室的某个小女孩儿,也拿着不归我管的方案来问问题了。
就是被稀奇地围观的当事人有些闷闷不乐的,大概是因为他想跟我分享的那一件校园趣事被连着打断了好几次。我摸了两下他的脑袋,当作是顺毛,然后转移话题地问:“晚上想吃什么?”
他泱泱地回答:“想吃你们这儿的马路边边。”
他砸吧了两下嘴,说,“上次吃完之后我回去回味了好久,却愣是没在我学校附近找到。”
我看着他那可怜见的样子,轻笑着安慰了他两句,应下来了之后才主动把话题拐回来他的校园生活上。
听他喋喋不休地吐槽着某个奇葩的老师、某个喜好溜须拍马和打小报告的班干部。也耐心地听着他滔滔不绝地夸着某些他觉得称赞一下午都不嫌多的老师和同学。
我想,大概这就是还没出社会的小男孩吧。因为还没见过社会的险恶,所以还那么地爱憎分明,也那么轻易地就能把自己的那些喜怒哀乐表现出来。
时间在对方的倾诉声中飞快流逝,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滴滴地在报时,宣告着下班时分的到来。
一下午都在分神听他说话的我最终还是没能把预定的工作做完,却少见地没有跟往常一样留下来加班,而是选择把那些烦心事留给明天的自己。
我带着他去了他心心念念的那家串串店,吃饱喝足之后又带着他回到了我买的那个房子。
他在进小区的时候,还热情满满地跟看门的保安打了个招呼,以至于对方看起来有点懵。
我想对方应该是忘了之前的某一天,我的小男朋友想给我搞个突击惊喜,却恰巧赶上我没在家,于是他好心收留这个可怜兮兮的小朋友在保安亭里待了一下午的奇妙经历了。
我看着对方怔愣的表情,心想他大概以为我那小男朋友是个过分自来熟的。
意料之外但是又情理之中的,那天晚上我们做到了最后。尽管我觉得在这种久别重逢的时候,我们应该多温存会儿,例如靠在一起聊聊天,看看娱乐节目之类的。
虽然我并不喜欢和人分享太多我工作上、或者是生活上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并不是会对着那些电视节目哈哈大笑的人,但是这一贯是我那小男朋友很喜欢做的事。
只是那天晚上他一反常态地,从进门开始就在吻我,动作激烈得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拼命地抓住眼前的最后一块浮木。
我的下嘴唇被他的牙齿磕了一下,疼的我皱了一下眉毛。
腥涩的味道在我的嘴里蔓延开来,我猜大概是我的嘴唇被咬出血了。但我终究还是没有推开他,只是把他揽得更紧了些,企图靠这个举动传递给他一点薄弱的安全感。
但直到办完事了的我仰面躺在床上,终于得空地舔了一下嘴唇之后,才发现自己的下嘴唇上并没有预料中的豁口。
关于我当时尝到的那个血腥味,到底是我肾上腺激素上升到迷乱时产生的错觉,还是另一个当事人在不小心咬破舌尖的时候凑巧渡给我的鲜血。我直到今日也没能想明白。
他在第二天下午吃完晚饭之后就走了:因为要赶周一的早课。
我开车送他到了机场。他照例还是和往常一样,哼哼唧唧地说不想走,说想要在这座城市多待会儿。但是却少见地被我三言两语地就给劝好了。
我目送着他走远,然后看见他在即将过安检的前一秒回头冲我挥了挥手,脸上的笑意却不如往常的浓烈,就像是杯被稀释过了多次的龙井。
我扶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到底还是没能看清对方到底用口型和我说了点什么。
我给他发了条微信,但是却没有立刻收到回复。隔了很久,久到我猜想他都已经下了飞机了的时候,他才给我回了几条消息:两张照片,和几个文字泡。
其中的一张是他坐在飞机上俯拍的渺小村落,和那星星点点的属于城市的亮光;另外一张照片则是他坐在出租车上,靠着坐垫笑得像个小傻子的自拍照。
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别的事情,但就是没有我回答我的问话,大概是觉得我没听见就没听见,不想给我重复一遍。
我当时料想他应该是说了什么不好意思说第二遍的酸话,所以我看着他那故意转移话题的蹩脚表现,自以为善解人意地没有拆穿,顺着他的话口接下去了。
我听着小朋友调侃自己是“千里来送炮”的语音,纠正道:“是千里来送爱的。”他咯咯地笑了两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之后的几天照例是对方挑着上课摸鱼或者是下课休息的间隙给我发消息,然后我一一回复的相处模式。只是我这边的平静,终于还是在某个下午被打破了。
前面说到过的,因为某些原因,我最终还是离开了当时还算稳定,并且薪酬客观的工作岗位。
而那个所谓的某些原因,就是公司里共事的某个同事,把我找了个同性恋人的事给捅到我的顶头上司那儿去了,那个上司不巧又是公司里出了名的爱公开挥动反同旗帜的老古板。
于是那位上司明里暗里地进行了一系列行云流水的迷幻操作,例如不管交到我手头的方案怎么修改,他都会觉得不满意,驳回让我重做,连带着我手底下的人也跟着一起遭殃。
虽然我不算什么暴脾气的人,但也不是那种任人圆扁揉搓的,所以在对方再次上门找茬的时候,我选择把话挑明了。
在听到对方一脸鄙夷地说出他就是不认可也不允许自己手下的人搞同性恋,并且放言只要我在他手底下待一天,就有我好果子吃的一日后,我跟老板递出了我的辞职信,告别了我待了将近五年的工作岗位。
老板假意挽留了几句,却没能给出任何解决方案。
其实年近三十了,还能被对方的几句话刺激得辞职的事做的挺不理智的,但是我却意外的不后悔。
大概是因为对方侮辱人的时候,连带着把我的小男朋友和爸妈都带上了,以至于我觉得自己不可触碰的底线被践踏到了,所以忍无可忍地决定不再忍耐。
后果就是我得在那个毕业季和一堆跟我男朋友差不多大的小朋友抢工作。
好在我的学习履历和工作履历都还算过得去,在家待业了没几天,就火速找到了下一份工作。
对方当时在面试上问我,我是为什么离开的上一家公司,我并没有全盘托出,只含混地回答一句:“和顶头上司性格不合。”
我在重新找到工作后,就开始为自己前段时间对着小朋友的“敷衍”感到有着些许愧疚,趁着周末的时间,飞过去陪玩了两天。
虽然他当时因为在备考证书,所以显得有些兴致缺缺的。但我还是尽我所能地在逗他开心,直到看见他露出微笑之后才感觉松了口气。
电视剧里那些因为经验老道,而和小男孩谈恋爱时的游刃有余的情况完全没有在我身上出现。我反而像个愣头青似的,被对方死死地拿捏着情绪。
对方的喜怒哀乐都无声地牵连着我的神经,以至于我哪怕看见他的脸上有那么一丁点儿不高兴的苗头,我都觉得心疼。
此刻的我,也正坐在赶往男朋友家里的出租车上。
尽管几个小时前的我,还在新公司的会客室里忙着新立的项目。对面沙发上还坐着甲方派来洽谈的公司代表。
我微笑着听着对方说的那些话,右眼皮却不住地跳着,从来不信鬼神的我在那一刻感到了极度的不安。
我略微欠身,冲着对方说了一句:“抱歉,我可能得先失陪一下。”然后就找个了无人的角落给男朋友打了个电话,只是电话里的嘟嘟声响了半天,却始终无人接听,连条“正在忙,待会儿再回拨给你”的模板短信都没收到。
联系到对方这两天反常的惜字如金的聊天风格,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办公室里等待着的男人,做了个冲动的决定。
——我拿上手机和皮夹子就跑出了公司,定好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双手空空的就准备地赶去男朋友所在的城市。
期间,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好好地跟坐在会客厅里的甲方代表解释清楚原因。
直到我坐在机场的候机厅里了,那种心慌的感觉也没能淡下来,那道催促着我赶快去到他身边的声音,甚至随着登机时间的接近而变得更加强烈,最终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
但是和他隔着千山万水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给对方发着“等我”。尽管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下了飞机的我火速地往对方住着的小区赶。只是计程车刚开到他家小区外的那条街上,我就看见了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路口和几辆警车。
我的眼皮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可能发生的事情,下了车之后就开始拔腿狂奔。最后在他的小区楼下,仰着头地和坐在顶楼的他看了个对眼。
我不知道他对于我的突然到来到底是惊讶多一点还是惊喜多一点,只知道他自打看见我的那一刻,就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像是年久失修的水龙头般怎样刹不住车。
平日里连对方皱个眉头都舍不得的我,在那一刻却顾不上心疼,只是铆足了劲地往上跑,往日里常被对方嘲笑“像个小老头”的我,那一刻劲大的甚至撞开了守在楼下的两个警察。
等不及电梯的我照旧是用跑的。十八层的楼梯,我却连停下来喘口气的念头都不敢有。
我只是狂奔,狂奔,一味地狂奔。
我上了天台,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旧门。我顾不上喉管处蔓延的灼烧感,只是冲着坐在围栏外的人招手,大喊:“宝宝,你上来,来我这里。”
那一刻,我的嗓子紧得要命,像是生锈了的卡带,每转一圈都觉得疼。但我还是竭尽全力地想在和他多说些话。
我不知道我后来到底还说了些什么,大概是把自以为的那些能打动人的酸话全说了一遍。起码是“没了你我也活不下去了”的级别。
当他重新爬进围栏,跳进我的怀里的时候,我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所有的画面和声音都慢慢地淡去。
唯一听得清楚的,就是那句似乎从渺远的时空外传来的,一句残忍的提醒:“于先生,您在本店购买的时光之旅已经到站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