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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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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照例是万寿节宫宴,公侯百官敬奉寿礼,说的也是龙腾四海、国泰业兴的奉承话。
今日来的人多,偌大的望水台头一遭坐满了人。孟琯坐在高台上,冕冠尚未摘去,她眉间尽是疲惫之色,深觉此次亲政比起上一世繁累了许多。
金玉酒盏里以清水做酒,她含糊地应付着公侯们的溢美之词。
此时,李玉慈领着一个绛红宫衣的妇人上来,手上端的是两个红木锦盒,孟琯自是识得这是长公主身侧的贴身嬷嬷。
李嬷嬷俯身跪地,“奴婢代长公主殿下恭祝圣安,愿皇上福泽永绵。”
孟琯眼中一喜,赶忙放下酒杯,含笑道,“李嬷嬷快请起。”
李嬷嬷随即打开手上断的两个锦盒,只见两块如翡翠玉石一般的物什静躺于上,一块通体雪白,一块透绿欲滴,“这是两块舍利是长公主献给皇上的生辰贺礼。”
李嬷嬷将东西递到李玉慈手上,“公主说,皇上如今亲政了,又是大婚在即,自是好事成双,特地将这一对好物给寻了出来,等过两年皇上有了子嗣自然是用的上的。”
孟琯听着这话略微有些不顺耳,心里又是震惊后位之事在京畿竟传的如此快,连向来不问政事的皇姑都知晓了。
她只好拿起那个指甲盖大小的翠绿舍利放在眼前细细瞅了一眼,不着痕迹般叹口气:“这……皇姑真是有心了。”
话落,座下某位国公爷便道:“今日长公主殿下没来么?”
长公主当年一力扶持孟琯登基,京畿里的皇亲贵胄无人不知,皇帝是最听长公主话的。刘家虽大权在握但终究只是外戚,可今日这外戚都来了,长公主却是缺席,实在是令人诧异。
孟琯随口应着:“长公主身体不适,长宁郡主前几日便回去侍疾了。”又转身对李嬷嬷道,“皇姑的病可好些了,若是府内郎中不够尽心,朕可派御医去瞧瞧。”
“公主殿下已快痊愈,谢皇上关心。”
孟琯还未回话,复又听见底下的大臣小声交谈道:“今日好像傅大人也没到场。”
听见傅珩的名字,孟琯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转过头去寻人。
环视大殿一周,果然没有瞧见傅珩的身影。
人呢?
心头空了一瞬,怔忪间,听见李玉慈唤她,才匆忙回神。
李嬷嬷见孟琯看过来,才屈膝道:“奴婢先告退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略略点头,让李玉慈好生送出去。
看着人下了高台,孟琯挺直的脊背松泛开,她瞧着自己面前倾垂的十二串冕旒,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发出泠泠轻响。
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桌几上画着圈,眼神茫然看着底下觥筹交错的皇亲贵臣。
没有瞧见心中想见的人,她神色也逐渐低落下去。
今日她生辰,他为何突然就缺席了,许是政事堂出了急事?
一个人独坐高处,心里却是愈来愈烦闷。李玉慈送李嬷嬷离开还未回来,她一个人径自下了高座,从后廊处拐了出去。
宫阶上点着簌簌明灯,一排一排将她的影子拉得纤细柔弱,衣衫摩挲的细碎轻响隐在一步一踱的脚步声里。
突然起了兴致,想看看高处的夜景,便一个人折返了路往玉阳行宫的高处走。望水台本就建与玉阳湖面之上,她顺着依山而建的宫阶,一步一步往云倚亭上走。
那处是她最先发现的好地方,傅珩瞧着她喜欢,便在那处建了小亭,供她闲散时来此消遣。名字亦是他想的,人在亭中如倚云间,夜色凉携愿解君愁。
想着,嘴角便又微微勾起,缓步迈上最后一折台阶,恍然听见高处传来细小的交谈声,熟悉又渺远。
心里升起预感,抬眼看去,那处细碎的交谈声也戛然而止。
借着天边嵌在树枝里月牙的琼光,隔着十步远的距离,刚好望进了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琥珀色眸子里。
晚风荡了起来,隐在天空里的墨云亦翻涌不歇。
后者显然是一愣,倒没想到孟琯会寻到这里来。傅珩身后的田七,掩着声音道:“皇上发现了,公子你这贺礼……”
傅珩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垂在一侧,心里倒是头一次生出了窘迫之情。
孟琯止住脚步,定定地瞧着不远处鹤服玄绦的男人,官服为他所添加了庄重,可身后万千延绵的山黛又让他平添了飘逸与倜傥。
刚刚还在心里腹诽纠结,现下就被他的出现牢牢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阿琯?”
傅珩瞅见那处的人儿突然就不动了,只好对田七使个眼色,田七赶忙恭身退下,从另一旁的小径下去。
山头上只余下他们二人和稀微的虫鸣声。弦月隐在了云端,从这里可以一直看到玉阳山山脚,看到玉阳镇上的漫漫灯火。
傅珩几步走过去,右手轻轻带着她胳膊,半拉半引着将人带到了云倚亭里。
“怎么出来了?”他垂眸去瞅她,隔着一排冕旒,他瞧不清她的神色。
孟琯方才回神,如实道:“你不在,我便也不愿再坐在那了。”
傅珩本想安抚地揉揉她脑袋,可今日她带了冕冠,便自如的拾起她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这般亲密自如的动作,孟琯心头一动,脸颊便烫了起来。前一刻还落在心头的烦闷一下子便幻化成了烟雾隐在了此刻的夜香里。
傅珩似乎也发觉不妥,便松开手,转而环住了她手腕,清笑道:“来了也好,给你看看今年的生辰贺礼。”
他本是想等安排好了再派人去望水台请孟琯,现下她自己走过来,倒也无妨。
“贺礼?”孟琯听着这个词,一下子抬起头来,笑问他:“今年送的又是前朝哪位鸿儒的绝笔?”
还未听到答复,便先瞅见远处的夜空一声烟啸,金色的火光由下至上将黑云拉开一条罅缝,随即无数烟花依次炸开。
五光十色的烟花渐次铺满玉阳山顶,留下无数缕残留的青烟。
孟琯是真的没想到,他竟会给自己备上一场烟火。火光映在她如星子般的眼眸里,仿若银河坠落,眷恋着碎光于她眸间。
仍记得上一世,她每次生辰,傅珩是喜欢送书的,不过送的都是是价值连城的绝笔书。这一世他又是做如何想才会决定送这个给她,想到自己刚刚来时他们主仆二人的交谈声,显然是临时起意的决定。
傅珩伸手,为她拿开被山风吹糊在嘴角的秀发,轻揉地帮她别在耳后,继续道:“还有其他的东西,都让人直接送去龙吟殿了,你回去便能看见。”烟火间,他的声音显得飘渺,却又带着若有若无的宠溺。
她一只手不断卷着自己的襟带,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并排站在一起,傅珩问她日后的打算。
孟琯未答,却是抬头问他:“傅珩,你当年为何要入仕?”
他侧头瞧她,好似在疑惑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仍是耐心道:“最先开始,只是遵从家族安排。”
“那后来呢?”
“后来……”他顿了一顿,似乎是细细斟酌过,才缓缓道,“后来,一愿除国弊,二愿解君愁。”
孟琯怔住,他的话在心上缓缓流过,一直蜿蜒到心里。
这句话的份量,似乎已经不能用岁月、用死亡去衡量了。
被远处漫天烟火照着,她脸上的红晕明显,眼波流转里却有莹莹的喜悦。
如今入了秋,玉阳山上早晚已然泛了冷意,傅珩将披风搭在她肩上,清松木的味道传来,她顺着看去,发现是七夕节那日他曾披在她身上的那件。
又想起那日的窘迫情景,孟琯倏地避开他视线,倒多了份欲盖弥彰的味道。
他为她拢好披风,在她领口处,系了个简陋的活结。
目光随着动作在她脸上流动,远处的彩光流转,荡漾着无声的情韵。
她鸦羽一般的睫毛轻颤,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原本是瘦削的下巴,可笑起来却能显得圆润,不知道是不是那对梨涡的功劳。
视线再往下瞥,停在她的唇上,樱红小唇水润,却因为主人的紧张而被贝齿蹂躏,倒让他生出莫名的燥意。
一股冲动自心底蔓延,他想亲自教她改掉咬唇的坏毛病——他想吻她。
这般感受如一道惊雷在傅珩心里炸开,所有的臆想仿佛都能在这一刻溶进骨髓,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