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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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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琯让李玉慈在麒麟殿偏殿收拾了屋子出来给孟琢住。
她因着孟琢的事,整顿了皇宫里奴才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风气,也借着这个机会,将一些手脚不干净、喜欢耍嘴皮子功夫的奴才尽数逐出宫,斩掉了好几条刘世昌留在宫里的眼线。
上一世她只在孟琢册封郡王时草草见过一面,后来曾无意间听宫人在背后谣传,说皇帝残害手足,使得十三郡王只能投靠于摄政王;也有人说,摄政王欲借着孟琢十三子的身份逼宫篡位,但被十三郡王婉拒。
自认为不是捕风捉影的人,但一个半大的孩童,心思正是干净的时候,应该要让风清气正的人来引导以免误入歧途。便也让傅珩介绍了教书师傅,每日让陪读的下人带着他去尚书阁开蒙念书。
这日,官复原职的谢公永在府中修养了数日才进宫参拜,下了朝,他便候在麒麟殿外,等孟琯传召。
孟琯脱了冕冠,换了身轻薄的竹纹浅蓝交领常服。她上一世对谢公永无甚印象,自然也想看看这个被刘世昌忌惮至此的究竟是何人,便命李玉慈赶紧将人请进正殿来。
进来的是年过不惑的老成男子,红色圆领袍衫官服,外绣孔雀,他目光炯炯,自带一身浩然之气。
“臣谢公永拜见皇上,皇上还臣清白,救谢家与水火,此等恩情,臣必当肝脑涂地以报。”他撩起衣袍俯身跪拜,以面贴地,声音雄浑。
孟琯坐在麒麟殿正殿上,打量着下面跪着的人,含笑道:“谢大人是肱骨之臣,本就是无罪之身,快请起。”
他依言起身,目光里带了忧虑:“皇上,臣虽是被潘洪全加害,但实则是摄政王刘世昌在背后作乱,臣经过多次调查,怀疑刘世昌……有篡位之心!”
孟琯听着,神色无波:“朕知道,所以这次朕与傅大人几番周折,才保你谢家无忧。”
谢公永惊了一瞬,他从前上朝,面前这个小皇帝始终都是昏昏欲睡的模样,本以为不会是个勤勉的明君……现下看来,她或许只是在韬光养晦、蕴璧藏珠。
心里的忧虑缓解稍许,继续道:“刘世昌兵权在手,且党羽深入朝廷各处,若要一举铲除,怕是难上加难。臣曾私下调查过诸多官员,刘世昌买卖官权、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臣已然着手在搜集证据了。”
她点头,又忆起前几日傅珩想让谢轩接替户部侍郎的事:“傅大人欲让谢公子任户部侍郎,今日上朝他为何没来?”
谢公永听了这话连忙俯身行礼:“臣谢皇上提携,但犬子才能有限,还是要按照规矩,通过科考入仕。”
孟琯笑:“他人都对高官厚禄趋之若鹜,唯有谢大人高风亮节,是为表率。”
“臣知晓傅大人的考量,是希望皇上能有自己的人。”他拱拱手,神情带了严肃:“您即将亲政,面对刘党,得有自己的心腹才能与之抗衡。”
孟琯叹了口气:“朕自然知道,朝中形势傅大人也说过,可距秋闱、春闱还有数月甚至一年,朕只能等。”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您说。”
谢公永眼神微敛:“封后纳妃。”
下午,在三斋房授课,孟琯将谢公永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与了傅珩听。
傅珩站在窗前,垂眸瞅着窗外的小池。碧水荡漾,时而有蜻蜓扑翅,落花洇漪。他没有穿官服,里面是月白平纹衫,外罩青色大氅,显得他如玉如荷。
他是细细思量过,才对孟琯道:“臣觉得,封后纳妃是个法子。”
“……”孟琯扶额,她同他说这些,是要表达她并不想封后纳妃!
上一世,她也只在诸位大臣的逼迫下举办过一次选秀,也就只纳了十几个人入后宫。她从未主动召见过,也就除夕佳节宫中家宴上草草见一面。
曾无数次听宫人们在背后议论她是不是断袖,有些官员也曾想投其所好送几个男宠进来,孟琯却是更加避若蛇蝎,弄得前朝后宫都对她的喜好摸不着头脑。
“如今朝堂上一半的官员依附于刘世昌,剩下的也都是暧昧不明的态度,若皇上将这些官家子女纳入后宫,也是个牵制的法子……”
孟琯摇摇头止住了傅珩的话:“别,女子在权势面前向来都是牺牲而非牵制——再说,我也不喜这些。”
妙龄女子入宫,不过是陪她战战兢兢、孤独老矣,她又何必为着一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葬送别人的一生呢。
傅珩静静看她,她小脸如玉瓷般光滑,脸颊上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红晕,鹿眼流转间如星光生灭。
他喉头一动,似乎有些悟错了她的意思,语气带了些试探之意:“那你是……不想娶妻么?”
孟琯一愣,随即摇头:“不想。”
又低头去看书,可提起婚嫁,她却想起了前些时日长宁想让她赐婚的事。
手中笔走龙蛇的笔停下,在宣纸上留下豆大的墨渍。
她有些欲言又止,几番犹豫才小心抬头问他:“太傅可有心仪的女子了?”
傅珩顿了顿,才道:“臣尚无娶妻之心,只愿为皇上鞠躬尽瘁、保全江山。”
孟琯低头将脸埋下去,小声地“哦”了一声,嘴角却是悄悄上扬。
少顷,她复又拿过一张宣纸,准备将刚刚因沾了墨渍而废弃的策论重新誊抄一遍。
傅珩没再说话,他不着痕迹的将目光瞥向一边,瞅着书架上的暗红漆木花纹。试图通过聆听屋外聒噪的虫鸣来平复刚刚心里不知缘由的悸动。
听着她今日说的“不愿娶妻”这种话,他心知自己身为臣子应当劝谏而非纵容,可心里那抹带着不明色彩的迟疑终究是让他将劝言生生哽在喉中。
春红开又落,如今已是绿肥红瘦、春尽阑珊的五月,过了端午,京畿天气愈发热起来,下的几场雨都散不了暑意。她按照每年惯例吩咐下去,安排五月中旬携亲眷百官驻跸玉阳行宫避暑。
玉阳行宫依山傍水,是从大燕朝第二任皇帝开始修建,经过历代皇帝百年不断的精雕细琢与扩建,才成了如今巧夺天工、美台玉榭的皇家行宫。
从皇城北门坤辰门出发,一路向北而行,需要一天的车马劳顿。
今日出宫是阳光大好,天空碧蓝如洗,偶而有轻云遮日,飞鸟隐没。
她一人坐在鎏金赤木、玄幔高垂的龙轿里,觉得甚是无趣,便唤了傅珩同车陪行。想听他随意说些什么也好,就算两人什么都不说,就静静地坐着,孟琯也是愿意的。
傅珩仍旧一身鹤服,略显逼仄的车厢内,他正襟危坐,薄唇微抿。比起两人平常在书房里共处一室,现下的他总觉得有些拘谨。
孟琯掀开轿内的卷帘往外看。
如今的大燕正处在由盛而衰的节点,因着是在京畿,王公贵族可以撑起表面的光鲜亮丽;可在边陲小城,衰败之兆早已初现端倪。
十年之间,千里江山、十里繁盛都将化为哀土。
孟琯垂下眼帘,一手撑着凭几,心里泛起少许愁绪。
傅珩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深深打量着她。
他一直认为孟琯是男生女相的姣好面容,皮肤白如凝脂,水眸含波,皓齿红唇。京畿城里美女如云,私心却觉得都不如孟琯有惊鸿一瞥的风姿。
她上带发冠插簪,身着交领水蓝色衣袍,袖口祥云缭绕,兰纹描边,衬得她英姿飒爽、玉树临风,可眉间却又隐有愁容。
傅珩想,若她是姑娘……
珠帘卷起,随着车马前行发出玉珠轻碰的脆声。细碎的阳光照进来,斑驳明灭,光圈在她脸上、发间跃动,最后停在她的袖口上,眷恋着那朵银线兰花。
风动,她袖口上的那朵花,似要飘进他的眼里。
“傅卿在想什么?”孟琯不知何时转过身,她对上他眸子,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怎么这么入神?”
他眼眸里有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她只知道,刚刚傅珩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很不一样。
傅珩听见她的声音才将将把思绪抽离出来,心下骇然,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如此大不敬的想法!
那在朝夕相对、倾囊相授的外衣下,他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这般潜移默化,却是万万不敢往下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