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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独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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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全身心地投入绘画行业。
插画、封面、杂志、文创、出版、设计……无一不干,他把自己压榨到极致,同时为公司取得千万收入,成了业界最年轻的成功人士。
两声扣门声,一个女人走办公室,身材丰腴,前凸后翘。
“老大,您的咖啡我放这里了。”这是顾初妄的助理——小梦,“合同您如果看好了签完字叫我来取就好,复印件我已经送到了周Boss那边,您看您还有什么吩咐。”
顾初妄百忙之中抬起头,神色冷峻地看了她一眼,又透过大型玻璃窗看了外面一群痴相的女员工一眼,开口就是沙哑的嗓音:“明天叫人把这面玻璃换成磨砂的,另外警告外头的人,工作时间摸鱼被我发现一次扣五十。”
说话间,又把头低了下去,仔细看着合同的条款,手里的钢笔时不时点两下。
“好。”小梦大气不敢出一声,小心翼翼退出去办公室,门合上的一刻送了口气,拍了拍胸脯,嘟囔一句“凶死人了”。
小梦吩咐了下去,加上最近有一项大工程,加班加点都未必能如期交稿,再没人敢看冰山老大了。
晚上十一点四十,顾初妄开车进入小区地库,锁好车,一边扯松了领带一边往电梯方向走去。
房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稍微出点声都能听见回音,夜里更是静得吓人。
换鞋,洗手,脱衣。
他安安静静地做着手里的事,卧室并没有开灯。窗台延伸出去做成个办公区,顾初妄背靠抱枕,蜷起腿,电脑连接数位板放在手边,护眼台灯调得是最低档,晕染数层昏黄,他几乎是不需要涂改的,一笔成型。
过两天公司有个酒会,业界大佬齐聚,顾初妄需要拉拢生意,然后才能短暂休一段假期。
长时间的工作让眼睛受不了,他轻叹了口气,抬头,活动下颈椎,脑袋向后微仰,闭眼小憩。
十年了。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十年。
顾姥姥早撒手人寰,留顾初妄一人在世间,无亲无故,好不凄凉。
想着想着,他就在冰冷的窗台度过了一个晚上。
凌晨四点半,顾初妄感到脖子不适,睁开了眼,须臾片刻,便放下手里的东西,合上电脑,不慌不忙地去洗漱,然后趿拉着拖鞋躺回没有温度的床。
距离闹钟响还有两个小时。
顾初妄没拉窗帘,半眯着眼望向远方,清晨雾霭聚拢在苍穹之下,高楼阻挡视线远眺,至多能瞧见路边还在工作的路灯和雨后积成的水洼。
昨晚下雨了,顾初妄就在窗边竟没发觉,停留在玻璃上的水渍像哭花了的脸,顾初妄只觉凄寒,翻个身,不再看了。
以后谁再怪顾初妄神经衰弱,他就让他体验一把自己的作息。
“喂。”顾初妄强忍怒火,嗓子略带困倦的沙哑,倒有点缱绻的意味。
“啊,不好意思啊,我也不是有意这么早给你打电话的。”老周在电话那头赔笑,“关键我今早被通知酒会提前了,所以……你快点起来收拾一下吧,一会儿我安排了服装师过去,你辛苦了哈。”
说完,火急火燎地把电话掐断了。
顾初妄一手扶着手机,一手背过去搭上脑门,调整片刻,起床,趿拉拖鞋到卫生间,随便拿了个青柠味的漱口水,粗鲁地洗脸加护肤。
顾初妄都不用收拾茶几,反正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等人到了直接可以放东西。
他延宕着步子,仿佛没一步走得都很艰难,冰箱里就只有一袋面包、半颗西红柿、几片生菜,又蹲下去在冷藏区好不容易翻出培根。
可算是有个三明治可以做了。
他想。
楼下咖啡店每天早上七点准时会送上一杯咖啡,今天来不及了,顾初妄只好打电话让他们六点就送来,特意叮嘱多送来两杯,钱从卡里刷就好。
面包机“叮——”的一声,顾初妄转身拿出焦焦的面包片,在上面先刷了层沙拉酱,然后把煎好的培根,洗干净的生菜,以及两片西红柿摆上,又挤了些花生酱,最后再盖上面包片,拿保鲜膜紧紧裹好,菜刀对半切开。
咖啡先到的,在顾初妄嚼着三明治手举咖啡时,门铃响了,门一打开,乌央乌央进来一大堆人,顾初妄动作骤然一顿,太阳穴开始飞速往外冒。
他冷着脸,说:“这么多人来干什么?”
虽然他没穿正装,只穿着最普通的丝绸睡衣,但震慑力一点不比平时在职场的弱。
“那个……”一个女生谨慎地举起手,艰难对他挤出笑容,想要解释一下。
人群末尾赶来一位熟人——周叔。
“我的人我的人。”老周忙把顾初妄“请”到沙发上坐下,“有些要交代的工作在电话里说不清,时间紧迫,我就来这儿了。你没意见吧?有意见也没用过。”
老周自问自答,顾初妄看了他一眼,接受下来,打电话给楼下咖啡厅。
“您好,我是14号楼3601的住户,嗯对,就是早晨给你大过电话的那个……麻烦再送……”
顾初妄扫了一眼,大致数好人数:“五杯咖啡过来,麻烦了,谢谢。”
电话刚挂断,老周立马扑上来抱顾初妄,他不动声色地躲开,喝了口咖啡稳住头疼。
“开始吧。”顾初妄冲他们抬了抬下巴,老周点点头,所有人进入工作状态。
“……策划方案发你邮箱了,你边看我边和你说。”老周叼住一半三明治,移动鼠标一顿操作,完毕拿下三明治,语速极快:“一般来说今年我们公司的股票还很稳定,至少每个季度都在稳步升值,公司运营加大,势必要有新人加入,同时几家企业,比如盛华、七绥,他们势头都很猛,现在市场空间很广阔的,但资源就那些……”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安于现状,要再度拿下几个大项目,为公司创收。”顾初妄挑了挑眉毛,“换句话说,让我在酒会揽活。”
“聪明!”老周一拍他肩膀。
话音未落,门铃响起,咖啡送到。
“小李,你去开门。”老周没抬头。
“诶好,周……老总?”叫小李的助理在开门的瞬间愣了几秒。
老周不明所以,问道:“什么周老总。”
“周总,是萧总到了。”小李恭敬地回答,侧身让老总进来。
众人让开一条道,如同原来一般,黑胡茬,妥帖的西装,锃亮的皮鞋。
老总把手中咖啡放在餐桌上,忽略老周惊讶的神情,看向面无表情的顾初妄,说:“我在电梯里碰巧遇上了,随便一问是你点的,我就让他回去我自己送上来了。”
“哦。”顾初妄揉了揉太阳穴,本来睡眠质量就不好,这会儿耳边叽叽喳喳的更是头痛欲裂,他没好气地说,“随你便。”
总部和分公司里所有的人,几乎没人敢这么和老总说话。
但顾初妄敢这么做,也有他的理由。
十年前,或者说更早,顾初妄就已经成为了能为公司挣钱的员工,只不过一直是个外编人员,等到十年前顾初妄联系上老周,说自己放弃高考决定入职,但需要提前支付他一年的薪水。
老周和萧总,也就是老总商量过后答应了,一年内,顾初妄每日兢兢业业地工作,兼顾着心细照料住院的顾姥姥。
同一时期新入职的员工非常嫉妒他,凭什么他能不用面试,不用实习,直接进来,工作时间也比他们自己,为什么?直到他们知道,和自己共事的人是网络知名画手——G神,眼神一下子从怨念变为崇拜。
光是名气,就是他们可能十几年都做不到的地步。
新人有时看顾初妄,是非常不解的。拥有这么好的工作和薪水不应该高兴吗,为什么看他好像永远开心不起来,仿佛心里始终存件事,这件事不解决,眉头就不会舒展,嘴角就不可能扬起笑容。
刚开始以为是他姥姥的病带给他的压力,后来发现好像并不是。
顾姥姥去世那天,顾初妄正在开会,医院打来电话,告诉他人快不行了,顾初妄没来得及解释就冲出会议室,车开得飞快,最终见了姥姥最后一面。
顾姥姥早已被癌细胞折磨得不成人样,吊着口气活到现在已经非常绝望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可能是死前最后的回光返照,她紧紧握住顾初妄,眼泪顺着眼角淌下,声音虚弱,说道:“姥姥对不起你……”
她哽咽住了。
提了口气,继续说:“姥姥这病耽误了你一辈子,我走了以后,你必须懂得释怀,人嘛,要向前看。”
“小时那孩子……”这个人,自从顾初妄和他断了联系后,没人敢提,他成了一种禁忌,如今顾姥姥再说起来,竟意外陌生,“很好,你伤得人家太深,以后再见面,向他……他道歉……”
枯黄的手刹那间没了力量,重重落在顾初妄的手心里,心跳图直线驱平,警报声刺穿耳膜,直击心脏。
顾初妄跌在椅子里,周遭的一切在事后他都忘了,抬手摸上脸,湿润的,连哭都没了感觉。
会再见吗?
我倒希望别见了,惩罚我孤独终老吧。
安葬好后,顾初妄再次回到工作岗位,人瘦了一圈,两颊凹陷程度加深,整个人是颓然的状态,半死不活的。
那段时间没人去打扰他。
多年过去,他还是这幅冷冰冰、旁人勿近模样,同事们这才知道,他的情绪不高不是因为顾姥姥,是另有原因。
“……你那头疼我估计就是喝咖啡喝出来的,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顾初妄眨了眨眼,回忆收回,不动声色地靠回沙发,含糊应了一声。
“欸……”萧总叹了口气。
不多时,两人收拾妥当,跟随萧总下到负二层,坐上预约专车,有点小型房车的意思。
顾初妄说眯一会儿养养神,说完戴上眼罩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车内安安静静,两位总裁做自己的工作,互不打扰。
秋日微冷,开了低档暖风,吹得人暖洋洋的。
顾初妄做了场梦,醒来后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心情异常低落,提不起兴趣。
像是被所有人抛弃般无力恐惧。
*
酒会上,如意料之中的顺利,没出岔子,成功签了三单上千万的合同和五单百万的。
付出的代价就是顾初妄喝吐了。
酒会结束后,他就跑进了卫生间,撑着马桶一顿呕吐,胃里翻天覆地,绞痛地难受,他此刻近几年内都不想喝酒了。
老周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有老萧,肚子像个无底洞,不管喝多少都没事,还能走条直线。
这么吐也不是办法,萧总招呼人过来,要送俩人去医院吊盐水,老周点头了,顾初妄说自己吐一会儿就好了,打死不去医院。
他在医院里见证太多死亡,不想去,也不敢去。
那只好顺着他来了。
晚风袭来,酒会灯光关闭,瞬间陷入黑暗。
顾初妄走上了天台,解开领带一圈一圈卷上手掌,纯黑西服被他脱下来随手扔了,只穿了件白衬衫,最上面三颗纽扣还打开了,如果此刻递给他一副金边眼镜,妥妥的斯文败类。
风吹起他耳边碎发,又冰又痒。
他跳上台沿,晕熏熏坐了下去,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醉着酒还站得这么高,稍微一不小心就能掉下去,粉身碎骨啊!
“啊——!”他冲着天,吼了一声。
“丫得操蛋!”
顾初妄一拳砸向地面,关节血淋淋的。
顾初妄蓦地安静下来,眯了眯眼看向城市边界,天太暗,什么也看不清。
这座城市太残酷无情,灯火阑珊从脚下蔓延开来,愈来愈淡,仿佛热闹只属于城市中央的人们,那些边缘的,懦弱的,成长中的,夜里只配活在黑天里。
顾初妄冷笑一声,挥了挥麻木的受伤的手,飘荡的双腿收了回来,转个身,离开这处无人存在的安宁。
*
爱情这东西让许多人厌恶,顾初妄是其中之一。
可在那黑暗笼罩的天台,有人顿然醒悟。
原来,厌恶的本身来自抗拒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