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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共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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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这样老式的人来了舞厅也不稀奇，因为这就是她弟弟陈小庵名下的产业之一，虽然陈小庵主要经营银行，但歌舞厅也是个时髦东西，有钱有势之人的风靡场所，陈小庵是不介意用这地方拉拢一下权贵的。
“大姐，”陈小庵的老婆白氏出来一看，吓了一跳：“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大太太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冒出来的十多个露着白·花·花大腿的艳舞女郎：“这是要干什么？”
“练舞呢，”白氏把人挥出去，才道：“浙江军阀卢永祥的儿子卢兆国要来，小痷想从他身上搞一批黄金，又听说这公子是个玩主儿，吩咐我好好招待。”
白氏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桌子上的单人海报收了起来，这海报是露凝香的，卢兆国卢公子点明要听露凝香的戏，陈小庵就包场准备要请露凝香过来唱戏——他跟黄罗汉过不去，但跟露凝香没什么过不去的，但这事儿指定不能让大太太知道，否则还得了。
所幸大太太好像没有看见，她们坐进了小舞厅里，大太太就把南星推了出去，“找个会跳的，教她跳舞。”
白氏讶异地看着南星，很快就想明白了大太太的用意，露凝香不仅戏唱得好，还会跳西洋舞，东西方的技艺全都被她融会贯通了，所以才把黄罗汉迷得颠三倒四。当初她就在‘名伶’还是‘舞星’里犹豫难决，后来她大概觉得唱戏好歹是上品，雅而不俗，受人追捧，而舞星抛头露面，在风尘里打滚，受人轻贱，所以才做了取舍。
大太太一心要让南星压过她，但南星根本就不会跳舞，没有功底从何学起，但大太太可是不听她分辩的，召来一个身段柔软的‘女大班’，也就是舞女里领头的，就让她带着南星跳舞。
女大班上下看了南星一眼，脸上笑盈盈地，心里却不一定痛快了，舞女之间的竞争是很激烈的，当红的舞女可以自己选择客人，而且跳一曲价格甚至可以达到数百美元，是中产之家几个月的收入，甚至还拥有自己的乐队伴奏，所以人人都要往上游走，而且勾心斗角层出不穷。
这女大班一看南星的资质，就知道这是能红的角儿，舞技什么的都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有没有勾魂夺魄的姿态，但见南星眉目流转之间就有不自觉的媚态，如果再把舞技练成了，还不知道有多少男人为之倾倒呢，她本能地不想多个竞争对手。
“你跟着我，跳个简单的。”女大班眼睛一转，就站在合对位置，双脚靠拢，做了几个动作。
南星手忙脚乱地跟着学，她本来就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盯着，这动作又快得像旋风一样，特别是两个横跨动作，南星怎么也做不到在一秒钟的时间里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去。
“戆督来耀西（笨得要死）。”孙妈妈乜着她只管摇头。
她们作为旁观者只觉得这几个动作简单易学，殊不知这并不是舞蹈的基本动作，而是附加难度，初学者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学不来的。
眼看大太太的眉头皱起来，女大班压下嘴角得逞的笑容，状似解围道：“这几步跳得不好，但是跟着male dancer跳几步，说不定就顺畅了。”
male dancer是西洋人的叫法，舞厅里还是更适应称呼侍生，一个个子高达一米九的侍生走了上来，领着她跳刚学的舞蹈，但显然效果更差了……甚至变成了笑果。
“轰”地一声，大太太身后的小丫头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原因是被侍生搂住腰转圈的南星简直像被提起来的小鸡，关键是南星舒展手臂的动作更像是小鸡在扑腾着翅膀挣扎，连大太太怀里的短毛猫都张嘴发出了‘嗬嗬’的声音。
“不中用！”大太太发了怒，小丫头们顿时不敢笑了。
女大班眼里露出得意的神色，但很快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因为她看到坐在斜对面的男人冷冷的目光投射过来，这目光刺地她心里发慌，脸色发白，仿佛将她的小算计尽收眼底，一览无遗。
傅庚生站了起来，“大太太，一般初学者不会教学这种舞，不怪姨太太学不好。”
南星听到‘姨太太’三个字还想了一会儿，最后忽然想起来这就是用来称呼她的，却见傅庚生已经走了过来，顺势就揽起了她的腰肢：“初学者一般走四步就行了，姨太太可以跟着我的节奏走。”
布鲁斯舞听起来是个高大上的舞步，然而实际上就是四步舞，或者在南星的记忆中还有个名字，广场交谊舞——毫无根底的南星跟着走了两步，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掌握了技巧。
甚至在傅庚生带着她滑动和转圈的时候，她也能敏捷地跟上，几个进退之间步伐平稳，从容不迫，倒真像是一对久经舞场的男女了。
南星只感觉自己能踩上节奏完全是这位傅先生的功劳，每次改变方向之前傅庚生都会做一点细微的提示，他搭在南星腰上的大手会微微收力，南星只要跟着他引导的方向走就行了，而且对比刚才那位侍生，傅庚生带给她一种有力和莫名其妙的安心，似乎完全不用担心舞步出了差缪会怎么样。
而且傅庚生一直是半侧着脸，并没有和南星的目光有什么接触，即使有，也只是停留在南星的肩膀上，不像刚才那个侍生，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充满挑逗意味地对着南星的发梢吹了好几口气，可把她恶心坏了。
“姨太太跳得好。”一曲舞毕，傅庚生率先松开了手，他的目光还是淡淡地，仿佛没有什么波动。
“都是傅先生教得好。”南星这回算是真心夸赞。
大太太这回看上去很满意，不过她也觉得有点惊奇：“庚生是什么时候学会跳舞的？”
“只是会一点，并不精通。”傅庚生道。
“那就不是实话了，”谁知大太太道：“你是那种学了一样东西，便要做到最好的人，你开始在弄堂边上摆果摊，生意就做的比别人好，因为你削果皮可以手上一点都不沾染，旁人都做不到。后来你在赌场里发牌，别的荷官都被打过，就你没有，你发牌能让两边的人都高兴，这也是独一无二的本事，所以我让罗汉收了你，这可算是我最得意的事情了，要说戏文里唱的那些慧眼识英雄的故事，也差不离了吧。”
“太太是慧眼，庚生却不是英雄，”傅庚生道：“要说英雄，只有师父才能当得。”
大太太摆了摆手，意兴阑珊：“上海滩风起云涌，英雄辈出，后浪推前浪，总有要出头的。”
南星倒是很认同大太太这些话，大太太没读过书，记得也都是些戏文里的东西，可这世上很多东西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比如英雄起自微末，刚才她和傅庚生跳舞的时候就感到他的手心粗糙，这是干过重活的表现，但直到听到大太太提起，她才知道原来这位傅先生看着年轻，但其实闯荡江湖的时间却不少，而且不管在什么方面，都能脱颖而出。
大概是她盯着人的时间有些长了，傅庚生回看了过来——南星下意识躲避了这目光，揉了揉鼻子，心里却为自己的反应怔愣了一下，有什么好躲避的。
傅庚生把大太太送回老宅，又把车开回小豫园，也许这车很久没动的缘故，油耗一下子增高了，差一点在半路抛锚。
“就是这样？”黄罗汉摇了摇蒲扇，却没有看账本，而是盯着傅庚生问道。
“就是这样，”傅庚生已经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代处长在码头抓了陈宗棠，看在我的薄面上，将咱们的船勾出来，放回来了。”
“代处长查船了吗？”黄罗汉道。
傅庚生摇了摇头。
“看来你这位兄弟还记着你的恩情呢，”黄罗汉道：“你救过他一面，也没想到他如今这么大造化吧，特务处的处长，一年就督办了六起军队贪腐的案子，连国民党元老林震的儿子都敢查，都说这是民国的锦衣卫呢，惹不起惹不起。”
黄罗汉没有提万贤，因为货船能回来，本身就说明了傅庚生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如果不是傅庚生而是万贤去交涉，这位眼里不揉沙子的代处长可就不那么好说话了。
这本来就在黄罗汉的计划中，但傅庚生的表现让他很满意。这个入门不到三年的弟子能力出众，而且人品也值得信赖，他并没有落井下石，同门相残，而是选择替万贤遮掩。
“事到如今，你也应该知道来喜船号的根底了，”黄罗汉下定决心：“来喜号一共三十八条船，有六条掩人耳目，剩下的船全都走私了烟土进来，之所以能进来，因为海关从上到下都被咱们买通了，这是咱们最大的财源，不然仅凭大世界和赌场，我只怕还入不敷出呢，这两个也不过是幌子罢了，”
他拍了拍傅庚生的肩膀：“之前货船都是由万贤管着，但他做事总是不周全，如今又要做个大手术，我看不如就把船交给你，你办事，我是放心的。”
黄罗汉的姿态是做足了的，他甚至还把傅庚生送到了门外，不过露凝香从凉亭里施施然走了过来，笑语盈盈：“你啊每天都把庚生支使地不得消停，庚生也是人，又不是铁打的机器。”
黄罗汉哈哈一笑。
“庚生也别急着走，”露凝香又眨了眨眼睛，“我亲手做了芋圆呢，放一点冰块，更消暑了，让丫头们端过来，你尝一尝。”
“谢过露小姐了，”傅庚生推辞了：“还有事情要忙，先走了。”
露凝香似乎也不恼，只是用帕子轻轻拂了拂鼻尖，一双上翘的眉眼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来，很快又化作了满面春风。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