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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再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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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珏说完就向侧旁行去,祝雪瑶低着眼帘,垂眸福身:“太子殿下安好。”
这个称呼又令晏珏才迈出去的脚步骤然顿住,侧首望向她,眼中多有受伤之意:“阿瑶,我们何时竟生分至此了?!”
他激动得提高音量,祝雪瑶迅速扫了眼左右,见两侧宫人不少,终不愿皇后徒增烦扰,便改了称呼:“大哥哥,我才封了公主,正要去向皇祖母问安,先告退了。”
言毕又是一福,毫无多留之意举步就走,途经他身侧的时候也没停留半分。
晏珏心中沉郁,回过头道:“阿瑶,五弟配不上你!”
祝雪瑶本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却被这话气笑了,倏尔顿住脚,回身时几乎掩不住嘲弄:“那大哥哥觉得谁配得上我?”边说边从上到下看了他两眼,眸中堪堪写着:你么?
晏珏语塞。
祝雪瑶神色稍缓,淡泊摇头:“圣旨赐婚,这桩婚事已然敲定,还请大哥哥自重。也祝大哥哥早日觅得佳人,两情相悦,多子多福。”
说着她复又一福,便再行转身而去。晏珏望着她的倩影,两度欲言又止,终是没说出什么,又见殿内有宦官出来请他,沉叹一声,只得先入殿去。
祝雪瑶行出十数丈后又停住脚,回眸望向椒房殿的殿门。
在冬日萧瑟的灰白里,青灰砖瓦的巍峨殿阁也透出一股子寒涔涔的凉意,这与她眼里的阿娘格格不入,倒很合她现在的心境。
她怀着三分快意嘲弄地想:看来晏珏要有麻烦了。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因方雁儿有孕急着娶她做太子妃,礼部择定的吉日就在元月——现在想来该是晏珏暗中授意的缘故。成婚后没几日他就对她坦白了方雁儿有孕的事情,提出接方雁儿进东宫。
那时他虽然显得愧疚不已,但她依旧惊怒失望。
可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她身为太子妃面对已怀有天家血脉的女人没得选,只得忍着恶心将方雁儿接进东宫。
之后的三个月里,他们倒很是“默契”。他不愿刚大婚就有妃妾有孕的事招惹非议,她不愿帝后动怒伤身,不约而同地瞒下了方雁儿的事。直至三个月后,他们成婚的喜气完全淡去,方雁儿七个月的身孕也实在不能瞒了,他才上疏为方雁儿请封。
可帝后又不傻,即便如此也还是恼了。
祝雪瑶至今都记得那天皇后气得直哭,边将她护在身后边质问晏珏:“你和阿瑶成婚三个月,方氏倒有七个月的身孕了!你瞒得可真严啊!何苦这样害阿瑶!”
皇帝亦气得在温室殿里踱了不知多少个来回,指着晏珏厉斥:“狼心狗肺的东西!朕当你是最重情重义的,怎么做出这种混账事来!但凡朕早些知道,绝不能将阿瑶嫁给你!”
——可正因如此,晏珏才瞒得严啊!
祝雪瑶这些年算是看透了:晏珏虽然混账,却最在意名声。
他贵为太子,大婚前先有个通房妾室、庶出子女本不是大事,可他非要对她演得一往情深。这样既显得他痴心,又有几分对已故忠良的感念,正合那句“重情重义”。
但这演出来的好名声注定是把双刃剑,他显得对她越深情,尚未与她成婚就有了外室、外室还有了身孕,就越是丑事。
这便是晏珏急着娶她的真正缘故。
上一世他瞒天过海,骗过了所有人,也如愿淡化了这桩丑事。
这一世祝雪瑶逃得飞快,他可不会有那种好运气了。
……他对她求娶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就算她已定亲,他也不好这么快就另觅太子妃。
但方雁儿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不能等就是不能等了,他必须得接方雁儿进宫。
没有位同副后的太子妃给他打理北宫,他要添女眷,哪怕只是个暂且没名分的妾侍,也得经皇后点头。
这回的恶名和非议他担定了,都是他应得的!
祝雪瑶心下冷笑,长舒一口郁气,只等着看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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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三刻后,祝雪瑶步入长乐宫的宫门,年过半百的胡嬷嬷早已在长信殿廊下候着她,见她来了就迎上前,亲昵道:“福慧来了,太后娘娘等着您呢。”
——宫里许多有头有脸有资历的嬷嬷都唤她做“福慧”,是太后的意思,太后本人也这样唤她。
这是民间的说法,说是给孩子用些吉祥如意的字眼,长辈们时时唤着,能给孩子积福。
祝雪瑶顺势挽住胡嬷嬷的胳膊,噙笑探问:“我这就去向太后问安,不知五哥可在?”
胡嬷嬷顿住脚,望着她满面和蔼:“没在太后这里,但应是在广阳殿没出门,奴婢先去通报一声?”
“嬷嬷别去!”祝雪瑶忙制止了她,挽着她的胳膊紧了紧,做出几分忸怩,“一会儿我自己去便是了,嬷嬷先别扰五哥哥。”
胡嬷嬷见状只当她是羞怯,乐不可支地应了声便不再多说什么,带她入了殿去。
祝雪瑶虽然每过三两日都来问安,但那实是陪老人家说说话,不拘什么礼数。今天因有加封公主的喜事,她入殿就向太后行了大礼,才磕了个头,太后就示意宫女扶了她起来,将她拉到跟前来坐。
太后望着她,满面的笑意令脸上的皱纹都深了些:“华明这封号好,很大气,比你大姐姐的昭明也不差,礼部这差事办得好。”
“这是阿爹阿娘亲拟的。”祝雪瑶垂眸莞尔。
“怪不得了。”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这就好,他们多上些心,也让你五哥知道轻重。哀家耳根子软,总是对他多有纵容,这些日子回想起来倒有些后悔,只怕他任性起来要欺负你。”
“不会的。”祝雪瑶衔笑摇头,“五哥哥性子是最好的,必然不会欺负我。”
“那样最好。”太后笑叹一声,又看看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不知怎么说。
祝雪瑶明眸清亮地直言问道:“皇祖母可还有什么顾虑?”
“……也说不上顾虑。”太后被她问得僵了一僵,哑音道,“只是看你这些日子都不和你五哥见面,总觉得……”太后顿了声,不知该怎么说了。
在听闻赐婚的欢喜淡去之后,太后开始和许多人一样觉得这事有点怪,不明白祝雪瑶为何忽然冷淡太子选了小五。又见他们自赐婚后就不再见面,心里更生了担忧。
祝雪瑶轻松笑道:“又是赐婚又是年关,这些日子事情太多,正想着今日去见五哥哥呢。”
“哦哦……好!”太后长舒口气,忙不迭地道,“那你快去,快去吧!对婚事有什么打算只管和他说,他不敢不应,哀家不留你了!”
老人家质朴地希望他们婚前多说些话,婚后也就能更和睦。
每位长辈都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
祝雪瑶心中五味杂陈,只得依着太后所愿直接从长信殿退出来,去广阳殿找晏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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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阳殿的后院中,晏玹自听闻祝雪瑶加封华明公主的旨意起,已经在库房里转了一个多时辰了。
从未觉得自家主上难伺候的宫人们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让他满意,从掌事的杨敬到库房的管事都开始双目放空。在那枚鸽子蛋大的夜明珠也被否掉后,杨敬快哭了:“殿下,实在没别的了。要不您先说说,您想要什么样的贺礼啊?”
晏玹恣意地坐在门槛上,怀里搂着只毛发蓬松的白爪黄猫,张望满库的箱子盒子:“不知道,挑点不俗的。”
“……”杨敬苦着脸,真的要哭了,只得摸索着晏玹的心思再次指挥手下们,“去翻翻古董字画、文房四宝,还有……呃……”余光里突然晃进的一抹亮影令他视线一顿,蓦然侧首,再度望向房门。
晏玹低头给猫挠着肚皮,察觉目光杨敬的动静只当他在看他,思索着续道:“好玩的东西也可以找找,金银玉器就算了,她从来不缺这些。”
“……殿下。”杨敬盯着晏玹身后,放轻的声音意有所指。
晏玹没多想,一手托住下巴:“实在不行便去备车,我去集市上看看,寻些新巧玩意儿。”
“……殿下!”杨敬不得不提高了声。
晏玹终于回过神,抬头看了眼杨敬,然后顺着他的目光扭过头。
下一瞬——
“啊!!!”
晏玹直勾勾地盯着祝雪瑶大叫。
祝雪瑶:“……”
晏玹如弹簧般猝然弹起来,手足无措地原地踱了两步,最后抱紧了猫。
祝雪瑶好笑地望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这是她在这一世里第二次见他。
第一次她半醉着,都没太看清他的模样,他在她脑海里留下的上一个清晰画面还是在她前世人生的倒数第二年的除夕。
那时她和晏珏的不睦已满朝皆知,她麻木地在太液池边出神。她不知道晏玹是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直到他发出一声叹息:“阿瑶。”
他已经很久不这样唤她了。在她成婚后,晏珏就开始要求兄弟姐妹们尊她一声太子妃,美其名曰是维护她,实则多少疏远了旧日的情分。
她于是一时恍惚,转头望去,他低着眼帘走到她身畔:“你年幼时曾唤我一声五哥,事到如今……”他无力地摇头,“五哥不知该怎么帮你,但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只要能让你开心,五哥尽力为你寻来。”
她怔然凝望着她,对他心生感激,却已说不出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开心了。
现在,记忆中的面孔与眼前的人逐渐重合。
她没了那日的麻木,他也不再有那份低落无力。
十六岁的晏玹玉树临风,论容貌其实和晏珏有六七分像,但他比晏珏少了些威严、多了些潇洒恣意,便让两个人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祝雪瑶的心都在晏珏身上,并不大注意这位五哥哥,现下仔细看倒觉得晏玹的样子更赏心悦目。
……虽然他刚刚盯着她见鬼似的惊叫。
祝雪瑶挑了挑眉,扯动嘴角:“五哥哥若此时不想见我……那我改日再来?”
说完,她转身就走。不是有意卖关子,是真的打了退堂鼓。
她是真的心虚。
“阿瑶!”晏玹的无措持续一瞬,弯腰放下猫就追出去。
祝雪瑶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转脸望向他。
晏玹神情紧绷,趔趔趄趄地走到她面前。
“五哥哥。”“阿瑶。”
还有三五步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开了口,不由对视一眼,又旋即都躲开了。
“咳。”晏玹驻足轻咳,“你先说。”
祝雪瑶沉吟了一下:“五哥先说。”
如果能先听听他的想法,那也很好。她心想。
晏玹掩在手中的手一分分攥紧了,攥得骨节生疼,几度想要装傻,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告诉她:“你若后悔了……没关系,你别怕。我去抗旨,求父皇母后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