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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於陵信将将十六,已经生得十分舒展挺拔,足足比同龄人要高大半头,骨架长得好,身量颀长,肩膀平直,脖颈和手指修长漂亮。

      因为瘦削,所以腰细细的一扎,总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袍,面料不算金贵,干净整洁,一群人中,远远望去,十分鹤立鸡群。

      他垂着睫毛,倒影在月光照耀下惨白的脸庞上,有几分病态的破碎。

      若是从前,姜秾早已挺身而出了,但此刻,不远处这道白色的身影已经与记忆里暴虐的男人渐渐融为一体,她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伞柄。

      五国之中,属郯国最弱,国君对内专横,对外软弱,於陵信性格沉默孤僻,自然就成为众多王孙公子欺辱取乐的对象。

      他们的拳脚加诸在於陵信身上,扳指上坚硬的玉石砸破了於陵信的额头,於陵信未曾求饶,甚至连一声痛呼都不曾溢出来。

      文祖焕嬉笑着,当着於陵信的面,将他放给姜秾的莲花灯一瓣一瓣撕碎。
      於陵信见此反倒奋力挣扎起来,他们反倒笑了,兴致盎然的,把人死死摁在地上不让他反抗。
      文祖焕将莲花灯碎片甩在於陵信脸上,指挥狗腿子们将他推下湖去。

      平静的湖面“噗通”一声溅起巨浪,冰冷的湖水层层荡开,湖面残荷折断,惹得几人哈哈大笑,随后转身离去,丝毫不顾湖中於陵信的生死。

      等到脚步声散尽,只余静夜之中雨声簌簌,姜秾才动了动蹲麻的身体,撑着伞,缓缓朝於陵信被推下去的位置走过去。

      於陵信不谙水性,头又被砸伤了,不死也得丢半条命,难怪上一世卧床半月有余,才堪堪能下床走动。
      不过也仅仅是丢了半条命而已……

      就像此刻,姜秾站在岸边,看到於陵信已经拼命扣住了岸边的一块儿石头,他浑身湿漉漉的,乌黑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额头上的血被雨水冲刷,蜿蜒直下,像只可怜的丧家之犬。

      这只丧家犬见到姜秾,好似见到了主人,黯淡的神色有了光亮。

      水波粼粼,细碎的光晕折射,视野并不昏暗,使得於陵信那只紫眸湿漉漉地呈在姜秾眼前。

      於陵信如果是只猫儿狗儿,一黑一紫的眸色倒显得新奇有趣,可他是个人,降生之时正逢郯国百年难遇的雪灾,提前而至的大雪连下七日,郯国上下焦头烂额,他自然成了灾星。

      随着他长大,那只异瞳先天视物困难的缺陷也渐渐暴露于人前,郯国君主便更加视他为上天降下的惩罚,愈发厌恶。

      姜秾只觉得自己前世有眼无珠,竟屡次救了个豺狼,翻过身来就将人咬得体无完肤。

      即使她抛弃过於陵信,可她也曾多次向他施以援手,足以抵消。况且少年情谊并不深重,竟然值得他记恨那么多年。

      姜秾收了伞,蹲下身子,将伞递过去。

      於陵信连忙向她摇了摇头,复又飞快垂下头,将自己的眼睛藏起来:“不要拉我,我很沉,还在下雨……”

      他的话还没说完,姜秾便已经朝着他用力一捅,将他重新推进了水里,用伞死死压住了他的头,防止於陵信再有机会爬上来。

      不过几息间,於陵信就没了动静,姜秾感觉到伞下挣扎了力量尽数消失了,大抵是於陵信身上有伤,又耗尽力气,无法挣扎,已经溺在湖中了。

      万籁俱静,姜秾耳边嗡鸣,脱力地跌坐在岸边。
      她闭上眼睛,眼前一幕幕只有於陵信被推入湖底时受伤震惊的眼神。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她杀了於陵信……

      未来的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可此刻她也不知道是释然更多还是恐惧更多。

      此地不宜久留……
      姜秾不敢多想,狠狠闭了闭眸,掐着掌心,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良久。
      平静的湖面晕开细小的涟漪,异色的眼瞳凝视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竹林尽头。

      为什么?为什么要我死呢?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

      茸绵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头,远远见姜秾脸色惨白地出来,急忙迎上前搀扶,用袖子擦她发丝上的雨水:“殿下怎么了?脸色这样差?没见到他吗?”

      姜秾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并未,湖边风大,我身子有些不舒服。”

      茸绵有一把子力气,当即拍着胸脯,将人扶了回去。

      雨朦朦胧胧下了一夜,姜秾也是一夜未眠,听了一夜雨声,她心跳快得近乎要跃出胸膛,天方破晓才渐渐有了些许困意。

      才阖眼,细碎的木屐声在窗外飘过,接着寝殿门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姜秾立时困意全消,睁开眼挑了帘看,正是茸绵。

      茸绵见她醒了,忙扑过来,藏不住话地讲道:“殿下,昨夜出大事了!”

      姜秾下意识握紧了被角,撑着头,等她说於陵信溺死之事。

      “昨夜於陵信被人推入了荷花池……”

      茸绵讲到关键处一顿,听得姜秾眉头随之一跳。

      “今早指认,是淮阴侯的孙子文祖焕伙同人做的……”

      姜秾眼皮也随之跳了跳,指甲掐进掌心:“他人没死?”

      “福大命大,自个儿从池子里爬出来了呢,湿漉漉的,据说水鬼似的。证据确凿,文祖焕抵赖不得,王上又是轻拿轻放,教他们几人抄经赎罪了事。”

      人是她亲手按下去的,姜秾还以为他必死无疑,怎么就活了?
      於陵信还真有些鬼运道在身上,否则前世也不会在郯国那么多四肢健全的皇嗣中杀出重围顺利登基了。

      如果说文祖焕是欺凌戏弄,那她昨夜就是奔着杀了他去的,於陵信竟然未曾供出她的名字。

      於陵信未死,姜秾心上包袱莫名轻了些许,转又闷得近乎呕血。
      苍天不公,竟令这种残暴的畜生活下来为祸人间。

      再使她动手杀一次人,姜秾似乎没有那样的狠心……
      又思及未来生灵涂炭,她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再狠狠心。

      姜秾倒没有什么拯救天下苍生的宏伟志向。

      她自小总盯着人看,看一个宫女,或是一个内侍,就那样静静地看人家,不做声,不打扰,看他们伤心时哭,开心时笑,看他们每逢十五在念慈门与家人双手交握,看他们洒扫时叹气,或是看他们领月例那几日连脚步都轻快……

      所以姜秾很小就知道,再渺小的内侍都有喜怒哀乐,再平庸如砂砾的宫女也有珍爱他的亲人。

      姜秾看到一个人笑,便会想她为什么笑,是今日饭菜好,还是得了女官夸奖,又或是花开得好吗?
      她一思索,便为她的欢喜为欢喜,为她的悲伤所悲伤了。

      当数以万计的人因为战火流离失所,生离死别时,姜秾总去幻想那些死去的人。
      也许前一刻她才笑吟吟将红绳编进头发里,也许她有一对酒窝,也许她的母亲刚刚温柔抚摸过她的脸颊。

      却一并都死了……

      姜秾前世因为中毒缠绵病榻,空闲的时间太多,足够她去想那些死去的,各式各样的人。

      要是於陵信死在成为暴君前,那些人就不必死了,她也不会死,大家都过得好好的。

      不过此事还是得从长计议,寻个合适的时机。

      姜秾昨夜淋了些雨,一宿未合眼,一惊一乍,不过辰时又浑浑噩噩地烧了起来。

      姜秾生母位份不高,医官拜高踩低,拖延许久才来看诊,开了方子,嘱咐好生歇息,不宜忧思过重。

      茸绵令侍人拿着医官的脉案前去学宫又替姜秾告了三日假,算是彻底记恨上了於陵信,若非殿下昨夜惦记於陵信去荷花池,怎么会受风寒?
      怨不得都说他是灾星!挨上就得倒霉!

      姜秾倒暗暗感谢,这次病得及时,刚好躲过了每月一次的考教。
      一经十年,她少年时学的东西都忘得差不多了,还需得时间捡起来。

      浠国到目前为止,一共有十三位皇子十四位皇女,除送入他国为质的,出嫁的,夭折的,以及年纪尚幼的,现共有六子四女在学宫进学。
      加之伴读、各国质子,王孙贵女,闹闹哄哄三十余号人。

      每月旬都有一次考教,名次与成绩都会呈交御前朱批,他们的月例与待遇都与每次的考教息息相关。
      所有人自然而然的牟足劲争夺头名。

      皇子要争一个储君之位,皇女要争父皇的宠爱,以及一个不必远嫁的机会,还有优渥富足的后半生。
      姜秾前世自然也是这样认为的,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优秀,就能得到父皇的青眼,能左右自己的婚事,现在想来,真有些痴心妄想了。

      茸绵见她沉默,以为姜秾是因错失机会而懊恼,往她嘴里塞了块儿苹果,道:“殿下别伤心,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月中考核,哼!等着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们早晚是拿第一的!”

      姜秾腮帮子里含着苹果,撑得鼓鼓囊囊,含糊地摇了摇头。

      茸绵会意,义愤填膺:“对!不足为惧!”

      她不是这个意思。
      姜秾好不容易把苹果咽下去,想说点儿什么,茸绵已经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块,余下的苹果块也排着队跃跃欲试。

      “殿下多吃点儿苹果,这东西不会胖人!”

      姜秾掩着脸嚼苹果,沉默良久,只余沉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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