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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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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竹住的地方就在秋千对面,曾经她跟妈妈一起住的房子。
陈菲菲拿上包,跟着她进屋。
与陆芬那套房子的室内装修截然不同,没有敦厚的樱桃木色做缓和,放眼过去,几乎都是白色调。
白炽灯下的白瓷砖与白墙,让人在潮闷的夏天,一种幽僻生寒的感觉。
屋里几乎没有什么生活的气息,即便放了些生活用品。
“吃饭的时候,你大姨说让你别回酒店了,你来南泉,都是在酒店住么?”陈菲菲问。
“嗯。”云竹带她去熟悉浴室,“我不是很喜欢住这里……漱口杯这个是新的,不过放挺久了,用之前冲洗一下,镜柜里有洗脸巾,吹风机也在里面。”
等她说完,陈菲菲问:“为什么不喜欢住这里?”
“因为,”云竹拨了一下龙头,在放出来的水流声中说,“这里死过一个人。”
陈菲菲微怔:“谁?”
云竹却没有回答,只笑问:“不害怕么?”
像极了没个正形开玩笑吓唬人的模样。
陈菲菲因此嘟哝:“还好。”
云竹将放过废水的水龙头拨了回去,又出来到干区,开洗手池下面的柜子。
陈菲菲瞥见里面有新的毛巾和牙刷,在云竹把东西拿出来前说:“我有带。”
“好。”云竹便收回了手,关了柜门,“那你先洗。”
陈菲菲拎着装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的包进淋浴间。
云竹跟着进去,停站在门口,告诉她包挂哪里,而后,恍然悟道:“还好的意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还是有点怕的?”
陈菲菲忽闪了两下眼睫,有点不适应她突然研究起汉字含义,还这么认真严肃。
“那要一起洗么?”
果然,都是假象。
陈菲菲眼尾轻轻一跳,伸手把她推出去,“滚蛋。”
门咔哒一声合严实了。
陈菲菲手落在反锁扭上,片刻,在寂静里松了手。
脱下衣服,拨开花洒,用手去感受水温,差不多了,陈菲菲站到白色花洒下,温热的水浇在小麦色的皮肤上。
淋浴间里也是一片惨淡的白,热气都氤氲不出几分温度的白。
陈菲菲在心里暗骂了云竹一句。
真是个坏女人,这么吓唬人。
“云竹。”她心不由主地,试探地,叫了云竹一声。
几乎是话音刚落下,就得到了回应。
“在的。”稍稍一顿,那声音又响起,夹杂在哗哗流淌的水声里,“你在叫我么?”
陈菲菲关了花洒。
因而,清晰地听见一声低低的笑音。
“是不是害怕了?”
她难得的温和,透着年长者的风度,也有激发年下反骨的效应。
“我才没有……”
陈菲菲原本不想洗头的,只想速战速决,这会儿知道云竹就在外面,心下安定,挤了一泵洗发液到掌心。
泡沫揉搓在头顶,陈菲菲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不确定地:“云竹?”
没声音。
陈菲菲抿了抿唇,又叫:“忍冬?”
“……在呢。”云竹声音轻轻的,笑她,“不是不怕,干嘛还老叫我。”
“我就随便叫叫。”陈菲菲搓出来满头的泡沫,“你怎么还没走?”
“哦,现在走了。”
脚步声起。
“嗳!”
捕捉不到外面一点声响,陈菲菲慢慢垂下了手。
堆在头顶做泡泡浴的头发披散下来,沫子从发梢滑落,随她迈开的步子,在地面点花。
走到门前也听不到动静。
真走了啊?
陈菲菲犹豫地握住门把手,向下拧着打开半拳宽的空隙,探出头往外看。
只见云竹正倚侧墙抱臂站着,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将目光融进她眼睛里。
“洗完了?”云竹抬了抬眼,看陈菲菲头上的泡沫,“看样子是没有,所以——”
她后背离开墙面,倾身凑近了,微微低头,再拉近一段距离,“是为了看我走了没?”
“……是啊。”陈菲菲扒着门把手,往里缩了缩,“你怎么还在这?不是说走了么?”
“真走了你又害怕。”
“我才不怕。”
云竹点点头,转身就走。
眼见这回是来真的,陈菲菲连忙“嗳”了声,根本来不及思考,探出小半边身体,伸出手,一把抓住云竹手腕。
未干的水渍与沫子都抹在了肌肤之间。
云竹指尖动了动,回过身。
与此同时,陈菲菲赶紧松开了手,倏然缩回到了门后面。
区别于整个室内没有活人气的惨白,小麦色的皮肤像这里唯一的生机,从云竹眼底,腼腆地溜走。
淋浴间内,陈菲菲背过身,反手,轻而慢地将门关上了。
磨砂玻璃模糊紧贴在上面的线条,朦胧下,像隔了网纱。
往往,影影绰绰的身姿,比全然的暴.露更具有视觉的冲击力。
“咔哒”落锁声,让云竹忍不住蜷起指节。
手腕上还残留着滑腻微凉的触感,像攀上了一条妖娆的蛇。
而蛇,常常代表情.欲。
虽然陈菲菲给她备注直女,但实际上,无论男女,她都没有过这样的欲望。
被她嗤之以鼻,好无聊的玩意儿。
在此刻,就像毒蛇一样,缠绕了上来。
让她畏惧。
又让她期待,想被咬一口,死在一场幻觉里。
玻璃门里的一团身影挪开,云竹回过神。
而里面的陈菲菲开始走神,心不在焉地走到花洒下。
想确认云竹还在不在外面了,又莫名,开不了口。
忽而听见外面传来云竹的声音。
“陈菲菲,天塌下来都有你嘴顶着。”
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仿佛在用这样的方法,告诉她,她还在。
陈菲菲呼了口气:“嘁,我告诉你,我都看那种恐怖的解谜综艺的。”
“是么,去西城的时候一起看。”云竹说,“谁要是尖叫害怕了,就得答应对方一件事,怎么样?”
陈菲菲不管头发了,开始涂抹沐浴乳,“我还不一定去西城呢。”
外面安静了几秒,云竹问:“有事?”
“得看我妈的情况嘛。”
“请个护工保姆会不会好点?”
“到时候看吧。”陈菲菲懒得多想这个事了,“对了,上次的有求必应你想好了么?”
“没有。”云竹诱惑她,“你要是看恐怖综艺能忍住不尖叫,就可以要求我作废了。”
“你让我想想的。”
陈菲菲拨了龙头冲洗泡沫,边洗边想。
等她洗完了,穿好睡衣从淋浴间出去时,才回答云竹说:“成交,如果我去的话。”
“行。”云竹笑说。
之后,云竹拿了睡衣进淋浴间洗澡,陈菲菲放好包,站在外面的洗手池前吹头发。
头发吹干,云竹没出来,陈菲菲也没离开。
白天健身房撸铁,晚上在迷鹿七八个小时,陈菲菲累得站不动,索性去云竹之前站过的墙边蹲着玩手机。
没等太久,淋浴间的门从里面被打开。
云竹走出来看见她,稍愣了一下,“你一直在这么?”
忽而庆幸宴会上云文汀撒了一身的酒,洗过澡换了衣服才回南泉,是以这会儿没花费太多时间。
“没,我就刚过来。”陈菲菲说着,站起身,腿动一下,一阵麻意电流似的蹿遍全身。
她靠墙站着,整个呈现出僵硬又别扭的姿态,面部不受控地拧出难耐的神情。
“怎么了?”
“腿麻了。”
云竹轻笑着重复:“刚过来?”
陈菲菲:“……”
云竹走过去,作势要扶她。
陈菲菲连忙抬手拒绝:“nonono,先别碰我,过会儿就好,我——草……你……”
她倒抽了一口气,嘤咛了声,在麻劲里娇滴滴地嗔怪,“你干嘛!”
低垂的视线里,云竹在她面前蹲下身,好似俯首称臣的姿态,伸手捏住她的小腿肚。
听她的哼声与断句,云竹手上骤然一停,用了劲。
陈菲菲差点给跪了。
“忍一忍吧,捏两下麻劲过了就好了。”
陈菲菲犹如泡在电流里,麻得浑身发软,连忙说:“好了好了,已经好了。”
云竹松了手,却是去捏她另一条腿,陈菲菲骤然放松又被一麻,本能地撑着膝盖弯了腰。
距离猛地拉近,云竹抬头看向她,
白炽灯下,视线相撞,酥麻感透过肌肤渗入血液流遍了全身。
余韵里,清润的声音在回响。
“你是自己害怕才在这里等着,还是……怕我害怕?”
“当然是——”陈菲菲抿了一下嘴唇,清晰地感受到小腿肚那里被手劲施压出的麻感,她话锋一转,“都有一点吧。”
稍稍顿了顿,她补充:“毕竟,你有在陪我,万一你也害怕呢。”
云竹低低笑了一声,“也?”
陈菲菲:“……”
“只有你是害怕的。”云竹唇边笑意随话音敛了下去。
陈菲菲扬眉:“你不害怕?”
“比起害怕,我更多的是期待。”云竹这回才是真的拿开了手,边起身边说,“真希望这世界上有鬼,真可惜这世界上没鬼。”
陈菲菲咋舌,有那么一瞬,挺想说她有病的。
但转念就想起网上看过的一个梗——你所害怕的鬼。或许是别人朝思暮想而见不到的人。
“也许有的,不然怎么那么多玄学事件。”陈菲菲站直身,边跟云竹一起往卧室方向走边说,“指不定今天就去你梦里吓唬你了。”
“吓唬么?习惯了。”
陈菲菲愣了愣,忽而想起游艇那晚,云竹似乎一直在做噩梦。
“……为什么说习惯了?”她忍不住问。
云竹没回答,扫一眼她的腿,“不麻了?”
“嗯,是哦。”陈菲菲才反应过来。
继而,又反应过来,刚刚那个话题就这么被自然地揭过了。
因而无法再去追问,对于云竹而言,那个朝思暮想而见不到的噩梦来源,是谁?
卧室门被云竹推开,陈菲菲见到了里面的布置。
白色的纱幔悬在窗前,瓷砖与白墙在灯下透着冷感的晃眼,墙上悬了空调,斜对面,一张浅蓝色的床夹在两个白色床头柜之间,静静卧在中央。
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
陈菲菲想到陆芬那户房子,玄关柜上有小矮人托盘,桌上铺了蕾丝桌布,灯是暖的,照在地板上,像烤栗子的色调。
温馨、柔暖,很有家的感觉。
简直是形成强烈的对比。
尤其是,连空气的味道都不一样。
隔壁是温暖的烟火气,而这里充斥杉木的冷香。
人在这栋房子里呆着,会被抑制欲望,各种欲望。
床垫是智能的,能根据人体需求调整角度,躺床上时,陈菲菲有瞥见到牌子,看了眼上面的型号,上网搜了一下。
六位数的价格长得像货号,一分价钱一分货,很舒服。
墙上被插了个小夜灯,散发一点点柔黄的光,也提供了一些助眠的氛围。
可陈菲菲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某一下翻了个身,刚好云竹也朝她转过身,头枕在手臂上,蓦地抬起长睫,对上她的眼睛,“豌豆公主。”
“……”陈菲菲懒得辩驳,“这是你房间?”
“那不然?”
“真够性冷淡风的。”
“性冷淡。”云竹噙着笑音重复,轻笑说,“所以你房间是会让人性.欲旺盛的风格?”
小夜灯的光从门的方向,淌到床头,被距离与冷香稀释得薄淡,朦胧在云竹眼底,灼躺到陈菲菲眼睛里。
陈菲菲眨了眨眼,翻了个身平躺,“呸,去你丫的,我那个叫温馨治愈风。”
“能有机会体验一下么?”
陈菲菲含糊地“嗯”一声,心想,很多时候,人嘴里的“机会”都是浮云,风一吹就散了。
“你房间一直这样?”陈菲菲问。
“不是。”云竹也翻了个身改平躺,“以前也算是温馨治愈风吧。”
“那为什么现在变这样了?”
“因为要抑制欲望。”
陈菲菲动了动唇,还想再问什么,脑袋里不由回想起云竹吃樱桃洗胃的经历,默默闭上了嘴。
云竹也没再说话。
陈菲菲又翻了个身,背过了身去。
安静中,能听见空调运作声,以及床头腕表指针游走的动静,那是时间流逝的声响。
许久,陈菲菲感觉到身后一团热源拥了上来,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脖颈上。
陈菲菲脊背僵直。
感受到温软的唇瓣也贴在后颈的肌肤上,一张一合,轻微地动了动。
无声说了什么。
而身后的人呼吸绵长,分明是睡着了的。
她不好追责,或者是,推开对方。
陈菲菲蜷了蜷手,压下了脖颈上细微的痒,忍不住胡思乱想。
想到云竹身上那种割裂感。
想到申城初见时,这人身上优雅的气质和危险的气息,想后来接触时,截然不同的接地气,毫无架子,还能跟她斗嘴。
也许,都源于她渴望有情感的羁绊,而又不得不抑制欲望的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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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云竹要去申城,陈菲菲便也没多留,吃了早饭便离开了。
她没告诉云竹,早上起床,她将那对自己手工做的耳环放在了床头柜上。
一对鸢尾花耳饰。
她只知道云竹不爱“云竹”这个名字,想了很久,做了一对鸢尾花。
可惜,那会儿还不知道这人叫金银花。
隔天,她下班坐上自己的车,正准备启动,接到了云竹拨来的电话。
手机那端,云竹的声音衔了笑意,往外透露微微的欢喜:“不是说,没有生日礼物么?”
“就是随手从我耳朵上摘下来的。”
“你那天可没戴耳饰。”云竹跟着又堵她一句,“上次戴的也不是这个花。”
陈菲菲抿了一下嘴唇说:“哎呀好了好了,知道你记性好了。是给你的生日礼物,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感觉你什么都不缺,给你想礼物真是想得我头都秃,想起来你问过我要这个花的耳饰,就送了这个,特别说明哦,准备这个礼物的时候还不知道你叫金银花……”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
那边云竹坐在床边摩挲着鸢尾花的花瓣,无声勾起了唇角。
一直等她说到“金银花”,才开口道:“下次送忍冬……可以么?”
下次?明年么?
陈菲菲说:“行吧。”
“这是你自己做的么?”
“买的。”
云竹笑一声。
“笑毛。”
“买的可没这么——”云竹故意一顿。
“我知道,买的没这么粗糙。”陈菲菲没好气地,“你不要就还给我。”
“我可没这么说,都是你自己脑补的,怎么老是自己气自己呢,是很爽么?”
陈菲菲更气了:“你,你嘴是真欠!”
“欠什么?”
哪有人这么接话的,陈菲菲懵了一下,陡然哑了火。
云竹低沉的笑出声,克制成气音,却也明目张胆。
陈菲菲不吭声,磨了磨后槽牙,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
陈菲菲拿起来看了眼。
一条语音。
犹豫片刻,她点开听。
里面传出云竹的笑音:“我是想说——买的可没这么有特色,我才不还。”
紧接着,手机又是一震,对方又发来了一小段视频。
视频里,云竹戴着她做的干花耳环,指尖轻轻一兜,那朵小花晃在陈菲菲眼睛里。视频拍得不是那么清晰,颗粒感很重。
好似在强调戴耳饰的人不重要,耳饰更重要。
可比那朵鸢尾花更抢眼的,仍旧是云竹一开一合的红唇。
她说:“陈菲菲,我喜欢你……”
她的发丝被风撩起,鸢尾花在风噪里无声摇曳。
被风声吞了的后半句也许是“你做的耳饰”。
即便知道整句是什么,陈菲菲还是在只听到前半句的状况下,心跳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