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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65章 持续百年的怨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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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无际的浓雾聚拢,后又倏尔散去。
当“她”再睁开眼时,发现正处在雾山族地的某个地方,只不过自己这一次的视线很奇怪。
——太高了,比人类要高许多许多。
难道“我”现在正在树上?
刚这样想着,下一秒,在“她”愕然的视线中,她感到自己飞了起来!
不是比喻,是货真价实的、用身后的翅膀飞了起来!
这实在是奇妙的体验。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有长出翅膀的一天……但这很奇怪,为什么“她”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她”不是一直都是有翅膀的吗?
……想不明白,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
山林间,“她”一直飞,一直飞,像一只轻灵的燕子,穿过丛林,飞到了古老而威严的重重宅院内,轻巧地落在了屋檐上。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宅院里还在活动的人已经很少了,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她”轻轻挪开屋顶的瓦片,眯了眯眼,看着屋子里正在说话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心中杀意奔腾。
“她”感到自己对这两个男人有很深很深的怨恨,有恨不得食肉寝皮的恶意,可与此同时,“她”又感到这座山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限制着“她”,阻挠着“她”,让“她”的愤怒与怨恨迟迟得不到发泄。
……为什么?
“她”没有想明白,只感到“自己”原本怨恨凝视这对父子的动作一顿,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下意识侧头,仔细聆听。
“她”的注意力也随之而去。
“……信,这一个秘密,本来是要到你真正当上家主后才能告诉你的,但……有些话我总是害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告诉你的的机会了。”
“父亲?你……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信,你现在还小,你不用现在就明白,你只要记住就好……我们雾山一家……并不是雾山神女的后代,而是被雾山神女庇护后……又辜负了她的人……但雾山神女没有消失,她只是失去了力量,陷入沉睡,但总有一天,她会苏醒,她会复生,而如果信你有幸在她失去力量和记忆的时候遇见她,你一定要保护她,就像保护你自己一样,知道吗?”
“父亲,你在说什么?我有点害怕了……”
“信,坚强起来,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雾山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了,我们从一开始就被那个人骗了!雾山家根本不是祭祀者,而是祭品!就连这座雾山上,除了我们两人外都已经再没有真正的雾山族人了——那盘踞在我们族地的,都是被孤魂野鬼占据的空皮囊!是令人作呕的冒牌货!
“而更可怕的是,就算我们雾山家已经走到了这一地步,人面鸟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人面鸟?!”
“不,不要说话,听我说,信!现在,唯一能拯救我们的只有那位神女大人,所以如果有一天信你遇见了她、认出了她——是的,你一定能认出她的,因为你真正雾山家的血脉,你一定能够认出她来!而到了那时候,你一定要恳求她拯救我们,就像她曾经做过的那样,就像她每一次做的那样!
“你不需要知道更多内情了,因为无知者无罪,神女一定会放过你的。如果一定要有人为雾山家曾经的狂妄自大、贪婪无知和忘恩负义付出代价的话,就让我付出这一切好了!
“所以你要记住,信,牢牢记住,不要靠近后山,不要靠近水,不要靠近鸟,不能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雾山城,更不能相信其他的雾山族人!他们不是你的族人,不是你的亲人!唯一能救你、能救我们的,只有神女,除了神女之外,其他所有说能帮助你的人,全都是谎言、全都是阴谋,你记住了吗?
“信!记住它,一定要记住它!”
屋内,那死死按住孩童肩膀的男人,状若癫狂,狰狞的面容在跳跃的煤油灯下好似恶鬼。
屋顶上,“她”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冷笑,而后展开翅膀,又一次投入风中,投入林中。
“谎言说一千遍就会成真……原来如此……竟然连我都没有发现……呵……”
“她”听到自己声音阴冷而窃窃,虽然说着人类的话语,可发声习惯似乎与人类有微妙不同。
不像人,而像鸟。
“可恨的雾神神女,你以为让我不能对雾山动手、让那些雾山的孽种世代龟缩在雾山上,我就拿他们没有办法了吗?”
“看着吧,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无论是那个男人的后代,还是你雾山神女……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羽翼一震,拔身冲入夜空。
黑暗中,好似过去了许久许久。
终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黑暗响起。
“雾山宗佑,难道你就真的甘心被那个男人永远压着一头吗?明明……大家都姓雾山,不是吗?他雾山宗崇能当得家主……你又凭什么当不得呢?”
黑暗中,野心的喘息逐渐粗重。
但对方似乎还有最后的理智。
“可是……这位大人,”对方声音干涩,“如果、如果这件事被人发现了的话……”
“不会有人发现的。”“她”窃窃笑着,像是预告死亡的乌鸦,“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在雾山上,谎话说一千遍,就会成真。”
“……”
“你猜现在真正姓雾山的人,还有多少?”
对方的呼吸凝固了。
“她”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
“去做吧,去赶走那个窃取了你应得之物的人,去赶走那个端坐在高位的窃贼!去把本该属于你的一切都夺回来吧!”
下一秒,天光大亮。
日光高悬,而“她”则坐在高高的树上,低头看着脚下在树林边缘徘徊玩耍的雾山信,心中涌出了熟悉的憎恨与恶意。
——杀了他!
“她”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这样叫嚣着。
——那个男人的后代,全都该死!!
“她”想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随手抓起树上的松鼠丢下去。
松鼠冷不丁从树上飞落跌地,摔在年幼的雾山信面前,一松鼠一人都吓了一跳。
树林里的松鼠自然是怕人的,见到雾山信后惊得转身就跑,而雾山信也正是顽皮的年纪,见松鼠一跑,他便下意识去追。
“别跑,别跑呀,小鼠!”他跌跌撞撞地追上,“跟我玩嘛!”
地上的人类不知道,在高高的树上,有一双眼睛正含着恶意的笑,注视着、并引导着这一幕。
于是,终于,当年幼的雾山信与小松鼠从森林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一松鼠一人都跑累了后,他们停了下来,在一座山崖底下维持着一个谨慎的距离,各自休息。
可下一秒,正在擦汗的雾山信感到,原本明亮的天空骤然暗下,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太阳。
他困惑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山崖顶上,自己的父亲雾山宗崇和自己的族叔雾山宗佑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们站在山崖边缘处,似乎在说着什么话,长到怪异的影子投了下来,好似将整个雾山信都笼罩在内。
雾山信吓了一跳,害怕自己被父亲发现自己竟然逃了族学出来玩,于是连忙把自己往灌木深处藏了藏,祈祷自己不会被发现。
可是,也不知道山顶的两个大人谈了什么,他们很快争执起来,并且声音越来越大,各自咆哮着自己的愤怒。
灌木丛里的雾山信听得越来越不安了,紧张地挪动了一下脚步。
“她”看到他的脸上浮出犹豫,或许是在思考他现在应该是继续藏起来好,还是出去劝一劝好。
但突然的,山顶的争执声一顿。
下一秒,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
雾山信困惑抬头,刚好对上了从山崖跌落的雾山宗崇的眼睛。
在雾山信看到他父亲的瞬间,他父亲也看到了他。
在这样的一瞬间,两人在想什么呢?
不知道。
因为下一秒,雾山宗崇就在雾山信的面前摔得四分五裂。
此时此刻,万籁俱寂。
风与树叶停下了流动,森林里的鸟儿与动物噤若寒蝉。
唯有“她”放声大笑,那充满了复仇快意的声波,以人类听不到的频率传遍了森林。
“看啊,看啊,看啊!!”
“这就是你‘雾山’的下场,这就是你‘雾山’的结局!”
下一秒,“她”的翅膀卷起吓傻了的雾山信,在雾山宗佑发现他之前,把他丢回了雾山族地深处,就像是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族地一样。
“她”知道,这并不是在保护这个孩子。
这只是在将他推向永远无法挣脱、永远不会被人相信、永远不会得到真相与正义的深渊!
“痛苦吧,挣扎吧!”
“——这一切,全都是你们‘雾山’应得的!”
之后,在“她”的帮助与操作下,在“谎话说一千遍就会成真”的可怕规则下,所有人都相信了,雾山宗崇死亡的那天雾山宗佑正在雾山城工作,所有人也都相信了,雾山宗崇的死亡是因为他自己失足,与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并且所有人也都相信,那位雾山信少爷从来没有离开过族地。他自称的“看到雾山宗佑把雾山宗崇推下山”的事,只不过是小孩子无法接受自己父亲的离开、无法接受自己父亲的地位被他人取代后的一种应激反应而已。
一切的一切,都如同“她”预想的那样。
而总有一天,这个孩子会再也无法忍受周围人的异样眼光,再也无法忍受杀父仇人端坐高位,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再没有人相信他、支持他、认同他的世界。
他会永远在痛苦的漩涡里轮回,直到他忍无可忍地毁灭一切、毁灭自己!
而这,这就是“她”想要的完美结局啊!!
怀着可怕的恶意,“她”注视着最后一个雾山,一年又一年,等待着他长大,等待着他自我毁灭!
是的,雾山神女那个家伙的确逼迫“她”立下誓约,不能直接出手伤害雾山,可时到今日,当雾山神女自身都濒临消散,而一种更可怕的邪恶取代了雾山神女的规则后,雾山神女真的还能守住这座雾山吗?
绝不可能!
数百年过去了,这一回,赢的人是“她”!
也只有“她”!!
抱着等待甜蜜果实的期待与狂喜,“她”看着雾山族地里的人面孔一张张改变,最后分明早已面目全非,却还装模作样地遵守着雾山一族的规则,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特例,费尽心思地掩饰自己与雾山一族的“格格不入”。
这一刻,“她”心中涌动着的,既是对这群渺小人类的嘲笑,也是对雾山秘密的深深忌惮。
——那个利用雾山家为媒介,窃取了神女力量,反客为主的邪恶之物,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听过?为什么它竟然能做到如此可怕之事?!
想不明白,也不必深想。
因为,“她”本就是因谣言和复仇而诞生的人面鸟啊!
“她”的目标,只有复仇!
这样想着的“她”,肆无忌惮地利用这个规则,在雾山族地里掀起一场又一场诡秘的风暴。
“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能等到这场僵持了数百年的复仇的结局,以为从那未知存在的手里窃取利用了这个规则的自己聪明无二。
可是,突然有一天,异变发生了。
“她”发现自己再也飞不上天空了。
因为她的手、她的脚、她的羽翼,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僵硬的木质取代。
“她”原本覆盖着羽毛的手臂,变得如同树皮一样粗糙;“她”原本轻灵中空的鸟类骨骼,也化作了沉重的木质结构,血肉化为藤蔓。
甚至就连“她”的血液,都被一种看起来像是草汁的、蓝绿色的液体取代,在“她”的体内缓缓流淌。
这一刻,看着这样的自己,“她”在骇然中明白,自己原来已经不再是人面鸟了。
“她”利用不属于自己的规则,在不属于自己的道路上迷失太远,以致于不知不觉中被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浸透,竟成为了那个藏头露尾家伙的附属!
“她”看着镜子里失去羽翼、扭曲如藤蔓的自己,心中怒火狂涌。
“好,好,好。”
以为用力量浸透了“她”、转化了“她”,就能拿捏住“她”吗?
可笑至极!
你不过是个只敢利用人类窃取雾山神女力量的宵小之徒而已,虽然力量奇诡,但不也是只能靠窃取雾山神女的力量苟延残喘?
这样的家伙,竟然还想要反过来拿捏“她”?!
“她”将目光投向雾山族地深处,投向那位垂垂老矣的雾山一族的老夫人,冷笑起来。
愚蠢之辈,你以为——
这一份力量,只有你懂得如何窃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