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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疏远的距离 ...

  •   自那天在医疗站目睹那一幕后,陈默的生活被割裂成两个部分——表面的平静和内心的风暴。他开始刻意调整作息,选择医疗站最忙碌的时段路过,宁可绕远路也不走那条经过医疗站正门的小路。有几次远远看见白大褂的身影,他立刻钻进最近的巷子,后背紧贴着粗糙的砖墙,直到脚步声远去。
      汽修厂成了他唯一的避难所。他把自己埋进工作中,主动加班到深夜,抢着干最脏最累的活——趴在地上更换生锈的排气管,钻进满是油污的底盘检查传动轴,清洗沾满化学试剂的零件。机油渗入他的指纹,金属碎屑钻进指甲缝,这些细微的疼痛让他感到真实。
      "你小子最近吃错药了?"同事老张叼着烟调侃,"这么拼命,想抢我饭碗啊?"
      陈默只是摇摇头,继续拧紧发动机上的螺丝。扳手转动的咔嗒声像某种催眠,让他暂时不用思考。
      王强老板对他的表现很满意。这天傍晚,其他工人都下班后,王强把陈默叫到办公室,桌上摊开几本泛黄的汽车电路图。
      "过来看看这个。"王强粗糙的手指点了点图纸上复杂的线路,"奔驰W220的CAN总线系统,比你现在修的破车复杂十倍。"
      陈默低头研究那些交织的线路,发现它们竟有种奇异的美感——每一条线都有明确的目的地,每一个节点都有确定的功能。不像人心,错综复杂得让人绝望。
      "能看懂吗?"王强问。
      "大概能。"陈默指着图纸中央,"这是网关模块,连接各个子系统..."
      王强惊讶地挑了挑眉:"你小子脑子不错,比前几个学徒强多了。"他拍拍陈默的肩膀,"以后晚上没事就来学这个,别整天跟那些破零件较劲。"
      陈默沉默地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图纸边缘。这些知识像一条逃生通道,让他看到某种可能性——也许有一天,他能修好比农用车更高级的东西,去更大的城市,彻底离开这个到处都是林修回忆的地方。
      然而命运总爱开玩笑。七月中旬的一个雨夜,陈默加班研究电路图到很晚。暴雨冲刷着铁皮屋顶,发出震耳的轰鸣。他关上灯锁好门,刚走出汽修厂,就看见一个人影撑着伞站在雨中。
      昏黄的路灯下,林修的白衬衫被雨水打湿了一半,贴在肩膀上。他看到陈默出来,快步走近,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几乎盖过他的话语:"终于等到你了。"
      陈默僵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下,模糊了视线。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铁门:"林...医生。"
      "最近怎么不来医疗站了?"林修将伞往陈默那边倾斜,镜片上的雨滴折射着细碎的光,"奶奶说你身体早就好了,连她做的酱菜都是托别人送来。"
      "工作...忙。"陈默盯着自己沾满油污的鞋尖,喉结滚动了一下,"王老板...教新的东西。"
      雨水在地上汇成细流,冲刷着两人之间的沉默。林修突然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家吧,正好有事要跟你说。"
      陈默想拒绝,但林修已经转身迈步,他只能默默跟上。两人共撑一把伞,狭窄的空间让他们的肩膀偶尔相碰,每一次触碰都像电流般让陈默心跳加速。林修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雨水的清新,萦绕在陈默鼻尖,让他呼吸困难。
      "你最近在躲我?"走了一段路后,林修突然问道。
      陈默的脚步骤然一顿,雨水溅湿了他的裤脚:"没...没有。"他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林修停下脚步转向他。伞沿的水滴落在两人之间,像一道透明的屏障。路灯透过雨帘照在林修脸上,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关切的光芒:"陈默,如果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雨水顺着陈默的脖颈流进衣领,冰凉刺骨。他想起那天在医疗站看到的画面——林修仰起的脖颈,男人搂在他腰上的手...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胸腔蔓延开来。
      "真的没事。"陈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手指在工装裤口袋里攥紧,"就是工作太累了。"
      林修盯着他看了几秒,镜片后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他拙劣的伪装。最终,林修只是点点头:"好吧。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和朋友在县城开了个诊所,以后会很少回村里了。"
      这句话像一记重拳击中陈默的胃部。他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旁边的电线杆稳住身体。雨水流进眼睛,刺痛得他想流泪。
      "你要...搬走了?"他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
      "嗯,下周就搬。"林修继续往前走,踩过一个个水洼,"不过爷爷还在村里,我周末偶尔会回来看看。"
      陈默机械地跟着,雨水和泥土灌进他的工作靴,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林修的场景——那个下着雨的傍晚,林修蹲在他床边为他检查伤口,白大褂袖口沾上了碘酒。那时的他怎么会想到,这个陌生人会成为他心中最深的伤口。
      雨声突然变得很大,大得淹没了陈默的所有思绪。他像个提线木偶般跟着林修,直到站在自家门前。奶奶的屋子黑漆漆的,老人家早已睡下。
      "到了。"林修把伞完全让给他,半边身子立刻被雨水打湿,"照顾好自己,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陈默接过伞,手指不小心碰到林修的。那一小块接触的皮肤像被灼伤般发烫,他几乎要缩回手:"谢谢...祝你诊所顺利。"
      林修笑了笑,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对了,那天你来医疗站是不是有什么事?门卫说看见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陈默的血液瞬间凝固。枇杷散落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还有那个不该被他看见的吻。
      "我...我只是路过。"他艰难地吞咽着,"可能是门卫看错了。"
      林修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那...再见,陈默。"
      "再见,林医生。"
      林修转身冲进雨中,很快消失在黑暗里。陈默站在门口,手中的伞微微颤抖。雨水汇聚成流,带走地上的泥土,就像时间带走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
      他轻轻推开门,尽量不发出声响。屋里弥漫着奶奶熬的中药味,混合着木质家具的陈香。摸黑走到自己房间,陈默脱下湿透的衣服,机械地擦干身体。
      窗外的雨更大了,敲打着玻璃像某种无言的控诉。陈默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漏雨的痕迹。那团水渍的形状像一颗破碎的心,边缘泛着霉变的黑斑。
      枕头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陈默摸出来一看,是王强发来的消息:「明天早点来,有个急诊车要修,报酬不错。」
      他回了个"好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通讯录里林修的名字静静地躺在那里,后面跟着那个他从未拨通过的号码。陈默点开详情,手指颤抖着按下删除键。
      「确定要删除此联系人?」
      雨声渐歇,远处传来蛙鸣。陈默盯着那个提示框看了很久,最终按下了取消。他把手机扔到一旁,用胳膊挡住眼睛。
      明天太阳升起时,林修就会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个村子。而他会像往常一样去汽修厂,修那些永远修不完的车。他们的生命轨迹短暂相交,又将永远分离。
      窗外,最后几滴雨水从屋檐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陈默想起林修被雨水打湿的肩膀,和那个他没有勇气问出口的问题——"那个吻你的人,是你要一起开诊所的朋友吗?"
      答案已经不重要了。黑暗中,陈默蜷缩成一团,像回到母体的胎儿。明天,他会继续做一个沉默的修车工;而林修,将走向没有他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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