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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第一二九回 ...

  •   第一二九回-高掌远跖破局立鼎,癫魔疯妄诫许死生
      一道叩门声响,晁二进殿禀明军事,打断房中两人交谈:
      “大哥,獦狚铁骑剩余的两千胡军已经调至京郊营地。”
      “好,”付尘闻言,一叩桌面,沉声道,“若是帝京这里已经就位,那便可以直接启程了。”
      赫胥暚在旁道:“不必再等六省消息确定了么?”
      “不必了,”付尘止道,“不过也就是这几日的事,若有消息,随时再听令便是。”
      赫胥暚仍旧忍不住托出心中迟疑:“……兄长果真放心令那旧燕太子在朝中再揽大权?”
      宗政羕自数日前量议完毕后,便被诏封为册立为燕王兼摄政权。廷臣百姓自然都晓得这一式为何意。连旧朝太子都甘服于胡人新廷,谁人还能再以旧燕的旗号起事,若还有叛乱那便是有意破坏天下安定之行了。
      “铁骑中的两千胡人驻留在此,他们不能不忌惮,”付尘冷声,“只要军权在手,他们有再多心思也翻不了天。等待这次巡行回来,再行细察也便是,何况朝臣之中尚有我们的人,真有异动流言,也瞒不过。”
      赫胥暚皱眉:“可是我听一些旧臣私下说,原本那邵潜在旧燕时就是燕王的人……兄长此时令其与之在廷中拮抗,是不是……恰好适得其反了。”
      “不,燕王同朝臣不一样,他是从前是皇族中人,自奉为主的。只要他而今没有称主的心思,那他的眼界就要远超于诸臣,”付尘转又抬眼看向她,道,“我记得阿暚曾提过当初宫变串通江东军之时,有燕王在当时为助。你觉得他是野心城府深沉之人么?”
      “面上斯文但暗地里作恶的人太多了,我可分辨不清,不能拿这个当标准,”赫胥暚依旧严肃,“兄长可要掂量清楚了。”
      “这个相信我,”付尘安抚她,“起码现下而看,燕王助益不少。关键的是,他比而今这新廷上所有人都通晓我打算做何打算。”
      之前他所统划的燕土六域之政,又经宗政羕同朝臣细议,再又按其框架分为南北六处行省,统归于行政区划。而将派遣各地的胡部军队首领另封以监察刺史之职,与当地委派的参政长官共同执掌一省内大小政权。
      此外,且将各省间的分界稍作调整移位,由付尘原本设想的山川形便之依转为犬牙相入,借此防范当地参政长官同领掌军权的监察刺史相互勾结,来日私行割据之事。
      一众举措施加于新政,看似微小,但付尘细察便得体会其中深意。其眼光之长远,格局之偌大,直令此次亲自相交的他啧啧称奇。何况有宗政羕旧日身份作保,各地长官政臣问讯,于新政实施上,仍是要顺滑许多。
      付尘启言微叹:“……阿暚说得也不错,旧日在燕廷之中多有传言,燕王仅为当时权臣手中傀儡。而今一观,着实不属实得很。”
      赫胥暚思量片刻,也只得认可:“那兄长此次巡行六省,要从何处起始?”
      “黔南,”付尘当机立断,眯眼道,“首去黔南。”
      转而又想起一事,再令道:“晁二,去把三郎唤来,要事相予。”
      “……是。”晁二抬眼看他一下,再又出殿。
      付尘垂眼继续看向桌上自绘的六省轮廓政图,于心内再行细划。
      “兄长,”赫胥暚犹豫一瞬,旁观其面颊愈发突出的颧骨,低言打断其思绪,“……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
      付尘一滞,伸手握紧其绞起的手指,只避言道:“没到时候……不会的。”
      赫胥暚感到心渐渐沉下去。其实不必自男子口中得到确认,他每日状态如何,她在旁看得清清楚楚。这副样子,哪里还是常态?
      “兄长且答应我,若要到那一日……必得提前同我说。”
      “一定。”

      付尘了却帝京事,便通报上下,即日起六省巡行,亲自察视政命施行状况。若有弊政,当即亲晤解决,依令赏罚。
      原本便战战兢兢的各地政官愈发惶然,本以为调至地方可以松下一口气,却不想这新任胡主竟来这一招。毕竟旧燕末帝在位数十年都不曾移驾别处,只说这新主行事雷厉风行,且不按常理出牌,不知又要折腾到何时。他们也着实不敢妄动,在此时生出甚么异心。
      这头一站先避开更为邻近的渭南而乘渡船速至黔南,自然有付尘自己的考量。
      一方面这黔南为六省之中最为广阔之地,霸占整块黔川沃土,实为国境中的农粮根基,地位占据枢要。也正因此,付尘先前遣将之时特将年历最久的孙广调任此处,以示倚重之意。另外一方面,还是要特地拜会故人,再访旧处言事。
      抵至黔南两日后,秋暝山庄便接到传信。金铎也不避讳,携带着手下成百的侍从佃农夹道而迎,比付尘领带的随从还多。给足了面子,也吃足了架势。
      “您里面请。”金铎将付尘一众笑迎入厅。
      此处风光依旧,景致绝佳,连带着庄前的湖光山色都浸满了悠然的清味,令人不自觉要放松下心房。
      就座之后,金铎略略打量一番,笑容淡了几分:“这经久未见,本以为成了富贵客,怎么依旧一副劳者相呐……可是患了甚么疾病不成?”
      “金世伯,”付尘无心与其周旋,直截了当道,“我来寻您,是有要事相商。”
      金铎闻听他称唤,手中的摇扇都是一抖,怔了一瞬,便笑道:“……我不知晓你们规矩,现下称声‘陛下’应当不为过罢……还是要莫要折煞草民了,这声‘世伯’一说却是担不起。”
      “您同我爹是故交,当年连带着他帮衬着军中不少,一声‘世伯’不为过。”
      金铎朝他凑近些许,低道:“你同我讲句实话,我在此听到的那些风声传言,可都是真的?……提督,是胡部的人?”
      “岂可有假。”
      金铎撤回身子,转变了许久的面色,付尘知他显然也没料到这个消息为真,便给他时间消化。
      停顿了许久,金铎重又挂上笑,只道:“可你这小崽子又有何居心……上回可是带着兵到我这里来抢粮了,到底是兵匪出身,动作够麻利的。”
      “事发紧急,”付尘道,“现下粮食一时补不上,朝廷先给予银两补贴给世伯所出。”
      金铎当然晓得他能给出的银两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同等价额,哪有那么容易就补还给他?也不追究,只道:“那你今日前来……”
      “世伯可知,冯大人已经辞官了。”
      “知道,他前些日子便传信说要过来的,”金铎笑道,“这老顽固,可算是待不下去了。”
      “那您自然晓得他之前在朝中试行的财权变法罢。”
      “知道……他那法子太硬,如果不是厘金税定得太高,袁家何至于最后跟他闹翻成那样,还叫韩大人都掀出老底来,最后落得个那般结局,”金铎喟叹,“但凡这老顽固当初松松口,也不必弄得鱼死网破,各不安生。”
      “除了那些,还有特地给您这庄子提出的一些提议,不知世伯是否还记得?”
      金铎恍然打量他几眼,笑了笑:“哦……原来如此,我就说嘛,无功不受禄。你这一声‘世伯’要价可不菲呐。”
      付尘不说话,只看着他。
      金铎沉吟片刻,忽又嬉笑道:“你可知冯儒为了此事前前后后跑了多少回?……说来也有趣,能叫他一直惦记着。”
      “可您也不比他软让多少,不也一直咬死不应么,”付尘淡道,“所以我亲来,看看您是否还得松口。”
      “所以胡主的自信在何处,”金铎眸底暗显冷意,“就凭着一句‘世伯’的套近乎之言?”
      “确实如此,”付尘定声,“我同我爹相与不算深,比起年月,还当是世伯当初相交更久。我爹究竟是何人,您比我要清楚。暂不论他身份之事,在燕廷之中,世伯是枢密院掌臣,隶属朝廷文官之列,而我爹一边参涉军务,一边又要调停政事。那些年军中的批财放粮之任,尽管有世伯规划,可我爹究竟如何斡旋在政军两方矛盾、又如何成了朝中军内的靶心,这些,您不可能不知道。”
      “我重提这些往事,不是为了拿我爹的事乞求您可怜。只是他那时没做到的,我现下意图要重新革治一番。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必须要一试,请您成全。”付尘又道,“就您这山庄当前状况,垄断为私产的土地多有冗废,朝廷现下也未必能调及足够钱财换买。我可暂请您任司农之职,不必抵京就任,可享朝中俸禄。”
      金铎神情稍有松动,面上仍道:“……这朝俸我也不是头一回得,有甚么稀罕的。”
      付尘沉眼看他:“关键在,您若肯放下一部分土地,农民私下流通,耕种的效率不必说,人口户籍、撂荒赋役诸多问题都可缓解消除。只要您这里肯做一表率,其余的田庄富户自有劝说的办法。我既然单独找了您,自然不会亏待。”
      “哦?”
      “五百亩,”付尘伸出一掌示意,又道,“我给您留五百亩,这秋暝山庄依旧为黔川田庄之首,保您余生名利兼得,如何?”
      他话至此,再不容金铎犹豫,威胁道:“不瞒世伯,我这次过来还是带着兵来的。此事您若应下我们皆大欢喜,您若不应……也不见得由得您来做主。”
      金铎扯了扯唇,又摇扇笑道:“这事儿你别来整这出威胁,可唬不住我……你若是能动武,早便不同我在此废话半天了。这土地经农是国家根基,不是动刀动枪就整顿清楚的……”
      “……您尽可试试。”男子双眸现过阴狠之色。
      金铎自然瞧出这狼崽子多有被逼急的态势,又转了话头:“……其实这数月来,我在庄中倒是闻听不少你的所行所为。不得不说,你这孩子,确实令我刮目相看。”
      “但我有一点要提醒你呐,”金铎手中纸扇一滞,转首看向付尘,认真缓言道,“想要借胡部外力一举肃清军政矛盾是一奇招,但更是险招。这天下,说到底,既不是胡人的,也不是燕人的,而是那‘几个人、几群人’的。这里面的隐患、危险有多少,你该要好好掂量着。千万别贪心失了手……但也别像你爹,仁义得过了头。”
      付尘沉下面色,眯眸坚笃道:
      “给足各方利益,再套一个太平的笼子封好,没甚么矛盾可生。”
      金铎点点头:“……你能看清楚便是好事。”
      “所以你到底应还是不应?”付尘显然也被逼出几分急色,不如起先的敬容,“我既不打算仁义,你也别仗势欺人。”
      金铎笑了笑,而后叹道:“……你别瞧我金铎自跻身权宦中数十年来处处逢源,可那多是我说服他人安心听话,少有叫我违心去听别人差遣的。而今告老归乡,竟是‘晚节不保’,破了旧例了……”
      “您答应了?”
      “……真是怕了你这狼崽子了,”碰上这般软硬兼施、又有后盾的人,金铎也是无奈叹笑,可也不觉有多少委屈,“连那五百亩都不必,给我五十亩,顾得上身边伺候人的吃喝就行了……”
      这些年来,名利权财皆历得,在这一方山水间安顿下来,也淡下不少功利心。有如此福气享遍乐事,也不枉他年轻时身遭一刀、受的那些苦罪白眼。最后再凭绵薄力帮衬一把后生,这一辈子,亦是值了,也无可怨怼。
      付尘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其拱手行一礼:“多谢世伯。”
      金铎透过半开的门眺向远处,悠悠道:
      “提督的墓应当迁到胡羌了罢……改日告诉我地方,让我去上柱香……”
      “您何时想去,我便着人护送您前去。”
      “……不必了,我这里人手车马足够。”金铎收回视线,转眸笑看他,“你这等位置,该是谋划着大事便足。这些细枝末节的,不必你处处操心……没多大年纪,心放得怪大,事管得怪宽。难怪这头发比我都白,也留心点自己罢,该是你享福气的时候了。”
      付尘兀自笑笑,没作声。
      “……对了,”金铎蓦然想起一旧事,道,“我记得上回听你说,你还想着等燕国事毕后以死谢罪来着?……现下有了正事,不必再念着了罢。你既然叫我一声世伯,不管你是真心还是为了骗我允事,就着我同提督多年的交情,我勉强代他原谅你所行。那些旧日恩怨,都不必再计较了。你而今就照着你所想尽力去做,若是能安定下来,便是最好的了结。”
      看着男子依旧没说话,金铎一挑眉,笑道:“怎么?该不会你还执拗着从前罢……你这点实诚倒是同你爹一样不肯变。但你要知道,谁不曾有犯错的时候,哪怕是自私着为了自己在世上轻松几分,也得谅解了自己不是?”
      付尘垂眸,低道:“……您当初,拿这话劝动我爹了么?”
      金铎少有地一噎,许久,悻悻而道:“……你总得比你爹有些长进罢!若能看着你过得不错,起码也叫我宽慰些。”
      个中细情,付尘并不愿再言,只道:“我明白。”
      金铎瞅他脸色,深叹一声。

      付尘行事麻利,金铎这边方一松口,即刻便通晓黔南省的参政长官同各州州牧一同划地量议。冯儒虽已辞官,闻讯亦赶来帮协谋划。
      付尘心中明白,农民一旦得了好处,这整块黔南行省,便已彻底归服新廷。更不要说旁带而来的国库军粮之用,此事解决,已让他心头一块巨石落地。
      “怎么样,可都记下了?”
      付尘斜扫屋中翻册记录的属官,一派忙碌之色,又朝一边核对的青年询问道。
      晁三咧咧唇,为难道:“若是带上川泽地形,两日时间怕是不够呐……这次清算,可在有的田庄富户家里头搜得许多不曾上籍逃躲赋税的农民,之前记的那些数目都要重新改。”
      付尘略略蹙眉:“……这样罢,我们主要一众仍按计划西行,先走一步。我留下一百人马在此,等你绘完,护送你到下一处,你跟着我们的路线走。每到一省,我会嘱咐当地参政长官将更新好的数据明细交付给你,你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来。”
      晁三轻叹:“……也只能这样了。”
      付尘又细声嘱道:“不求速度,但务必讲求质量。一定要确保其中准确性,难得巡行一趟,各地政官不敢瞒报。若是你发现不属实的地方,暂不必声张,记下原委,报信给我。”
      晁三颔首:“知道了。”
      付尘仍旧有些不放心,又嘱咐了几句。说话间,晁二在门侧来报:“大哥,孙广在主厅求见。”
      付尘微愣,而后回身同晁三交待了一句,便离了屋门。
      晁二进房,因屋中一众忙于正事,便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是碰上甚么难题了?”
      晁三将细情相告,晁二沉默了半晌,而后道:“……我过来帮你罢。”
      “……二哥,那打打杀杀的事儿你去可以,这种要动手实操的你可就别来掺和了,”晁三淡声嗤笑道,“晟哥可是来回告诫我快八百遍了,这图是机密要务。你一来搞砸了,看他不跟你生气才怪。”
      晁二抿唇,冷声道:“把你一人留在这儿就安心了,你小子能行么?”
      “……小瞧我,”晁三哼笑,“我的本事可都是我师父亲授的……我算是知道你为啥要把晟哥当亲哥看了。现在要我说,也想拿你换了他来做我亲哥哥。”
      晁二抻腿踹了他一脚,返身离开。
      “哼。”晁三冲他离开的门口瞪了一眼,吐了吐舌头,而后继续埋首做手头的事。

      “孙将军又至,可是碰上了甚么难处?”
      付尘进屋时,看到孙广与赫胥暚同在屋中。
      数日前付尘初到黔南之时,孙广便前来汇报事宜。没想到此时将行,又亲自过来了。
      孙广行一军礼,道:“末将昨日得到消息,狼主两日后将欲起行?”
      “正是,”付尘道,“时间紧迫,两日后,便打算出发前往渭南行省。孙将军有何事?”
      “将军先前吩咐,若狼主巡行,我等要在旁随行护送。”孙广沉声道。
      付尘皱眉不悦:“我手下有人跟随,不劳动你们。”
      孙广抱拳:“我等受将军令。”
      “你们而今都有政职官衔,怎么可能撂下胆子跟我一齐?”
      “手下有附属的兵将协理,不缺我等几人。”
      付尘抿唇盯视:“那我命你尽心在此任职,你听是不听?”
      “末将受将军令——”
      “他是主子我是主子?!”付尘拍案而起,旁边赫胥暚见了都直蹙眉,少有看他如此勃然大怒的情态,“你们之前怎么答应我的都忘了?!”
      孙广不言。
      “兄长。”赫胥暚出声,朝其摇头暗劝。
      付尘重又冷静下来,凝眸打量:“你是打算违令而行了?”
      孙广依旧沉默。
      “那好,”付尘冷道,“既如此,你下去领受三十杖刑,实为不守军令之惩……若心有不忿,你也不必在此待着了。既然手下有可以充任职务的辅将,我何必找一群不守规矩的担任要职。”
      “遵命,”孙广抱拳受令,“两日后,末将分配好军务,来此迎候。”
      人已退下,付尘依旧瞪视厅门,气结未消,却又说不上究竟气恼何事。
      “兄长可是这几日忙得累了,为这点小事何至气恼。”赫胥暚行至他旁边椅上就座。
      “或许罢,”付尘单手敲了敲太阳穴,“……你也觉得是我小题大做了?”
      “不是小题大做,但也不至于动这么大的怒,”赫胥暚道,“不过就他所言,现下政事已稳,南北六省都没有多大乱子,也没人敢这时候生事。那戍卫的兵只要放在那儿便有了震慑,缺他一个的确也耽误不了大事。”
      “……叫阿暚看笑话了。”
      “他若并不把兄长当主子,兄长觉得烦厌,改日再换替便是,”赫胥暚叹道,“左右是察萨的意思,又并非恶意,兄长实无必要动怒。”
      付尘薄叹一声,只低眼道:“阿暚说得对,我何须发火呢……”
      “你来黔南之后都几日不曾阖眼了,”赫胥暚站起身,皱眉看着他,“兄长便听我一句劝,去好好歇息一会儿。反正土地的事也解决了,眼下没有甚么急务,剩下的那些零碎的事情就让我去做罢。”
      “……好,”付尘疲倦应道,“辛苦了。”
      赫胥暚为难地瞧他好一会儿,便自行退下了。
      付尘摇摇坠坠地起身,自正厅后向内寝走去。
      怔怔坐在榻沿,盯着屋中一处角落失神了一会儿,抵不住困意上头,不自知便斜倚在榻中窄桌上睡着了。
      再次转醒时已然到了傍昏。
      付尘睁眼便是床帐,有过几次过往经验,他下意识便要弹起身,侧旁伸来一臂膀支起他上身。
      “……几时了?”他清了清嗓,干渴得厉害。
      “酉时了,”晁二将茶水递给他,“有点凉。”
      付尘一口饮尽,轻轻晃了晃头,清醒了几分:“……原本只为打个盹,没想到睡着了。”
      “不差这一时片刻的休息。”
      付尘瞟了他一眼:“下回不许。”
      晁二转道:“大哥,我有事同你商议。有关三郎绘制舆图之事,我以为,把他留在后边不合适。”
      “嗯?”付尘转了转思绪,道,“说来听听。”
      “假若我们离开一省,后来三郎领人又至时,难免有官员有心趁机在这一空漏时段中篡改庄户数和地垄亩数,隐瞒不报。大哥这次亲至此地,还免不了疏漏之处。旁省人提前闻听消息,更会早做打点,”晁二道,“三郎又是受了大哥的私下委任,不得声张。他们更有机会作假了。”
      “……这我想过,”付尘皱眉,“但一来,这时间紧迫,我还是急于按预定的时间行事,不想拖延。但此次一观,还是来不及让他赶绘。二来,我想这不实处是难免,若是只差一点……或许也不耽搁大事。”
      “大哥在着急甚么?”
      “急着……把事情做完。”
      “然后呢?”
      付尘不悦抬首:“你究竟想说甚么?”
      晁二低头道:“……我只是有一建议,可以让三郎还跟着我们走。”
      付尘微顿。
      “然后让三郎那边跟随的文宦属官将那所有自各级官员处得来的细情数据誊抄一遍,”晁二道,“而先让三郎在行省中,按当地地形将草图绘处,回至帝京后再寻一清净处细致整合重绘,即可得图。”
      “若要全部抄一遍……只怕三郎那里的人手不够。”付尘想起在屋中看到的卷目之多,摇了摇头。
      “我手下正好有几个识文断字的,可供信任,”晁二道,“派他们过去跟着抄录,抓紧些时间,应该能赶得上。”
      “……可行,”付尘想了想,颔首道,“就是辛苦他们奔波之余,还要加紧赶工了。”
      晁二抿唇:“我也可以过去帮忙抄录……有一份算一份。”
      “你?”付尘稍感讶异地看着他,惊奇道,“你也识字么?”
      晁二面显窘色:“反正……是照着笔划对着写……三郎能看懂就行了。”
      付尘绷不住笑意,轻轻嗤乐一声。
      晁二直盯着他看,付尘回视时留意到,多有不自在:“……怎么了?”
      “大哥……许久不曾笑了。”
      付尘静了静,那一瞬的笑容也逐渐淡下去。
      “大哥还生我的气么?”
      “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心跟你置气,”付尘无奈低哑道,“……我知道许多事你无恶意,便当小孩子犯错了。自家弟弟,犯天大的错,又能奈若何呢。”
      他望向侧边窗台,被严丝合缝关好的窗户,外头甚么景象也看不到,只能看到一层蒙白的光晕。
      “……谢谢大哥。”
      “行了,别矫情这个了,”付尘自床边起身站起,披上外衣,边系着衫带边道,“左右我现下无事,过去帮着抄一会儿罢。如你所说,有一份算一份……你若想来,就帮着磨墨打下手,动笔的……还是别碰了。”
      “好,”晁二看了眼男子,又耸拉下脑袋,“……我跟你过去。”
      付尘一瞥他沮丧神状,心一软,上前揉了把晁二的脑袋:“二郎,好好的,嗯?”
      晁二顺着他胳膊揽上他腰际,埋在其肩头闷声道:“……大哥,你不晓得你现在模样有多差。”
      付尘下意识一抹脸周:“……很丑么?”
      “……有的事,大哥不愿说,但跟随在大哥身边的人也都不是傻子,”晁二低声曝了句实言,“也都是为了大哥装傻充愣罢了。”
      付尘一僵,沉默了许久,方缓缓推开他:“……那就为了我,继续装傻好了。”
      男子当即回身出了屋门,晁二原处握了握拳头,咬牙跟上。

      两日后,付尘率众西行,前往邻近的渭南行省。
      孙广也的确依其所言,吃了刑仗后前来跟随扈守。付尘没多说甚么,一路上权当其人不存在,后者也知晓分寸,若无要事也是在其后跟得远远的,不在其面前晃荡。
      按照计划线路,他们以黔南行省为出发点,西往至渭南、并峦行省,再在那处由金河上游易通行处渡向晋东,最后则东行至江北同襄阳行省。
      一路行来,除了察视民情政势,付尘还是发现些许弊病。譬如各地分配镇守的胡部首领同兼监察刺史,可其人大多能说燕话,不识燕文。即便身旁跟随的精擅两地语言的属官可供配用,但时间一长,事情一多,胡人定会缺了耐心再去细究案件。更遑论要他们用旧燕律制修改后的刑律判定案务。
      若是情况再差一些,说不准他们贪了安定再行偏路,最后学了个旧燕官吏的腐败习气,收受私下富人贿赂,妄行冤狱。那他们这胡人的身份可算是白得了,除了徒在燕人心中遭到鄙视,只怕也再无大用。付尘知道这种情况其实根除不得,但也不愿就让他们迅速吃利得逞,因而这原本的省官设置,还是需要调改。
      付尘明白此事怨不得宗政羕,他的确在燕土上下游历一年,实地见闻增多。可此前的那么多年宫中受教中,骨子里仍是缩居屋室里的文人根性,臆断假想为多,所以也多有不切实之处。但只要细晓了状况,仍旧有能力细化解决。
      唯一令付尘不得意的是,沿途这几省分配的燕将,一个个皆如孙广一般,依照宗政羲留命主动伴行,甚至而后都是自领杖刑方来拜见,也并无怨怼之色。
      赫胥暚以为他忌惮的是他们皆有二主之心,巡行之中也不多加理会。可付尘知道还有别的,有一些他不敢面对却更难割舍和企盼的东西,那是他不肯同人言讲的隐秘。
      可付尘其人,沿途却是肉眼得见的消瘦清减下去。赫胥暚几次暗中得谏不肯听,前前后后忙活细理了一月有余,终是在最后禁不得路途颠簸,在最后一地——襄阳行省病倒了。
      襄阳当地的参政长官早便闻听来讯,还特地提前向邻近行省打听了些巡行的情状和所询问题弊病,提早整治纠察了一番,预备好回答的答案,防备付尘至时再借由惩治。到来之日,更是命人自酒楼中预定好酒菜吃食,种种准备齐全,万无一失。未曾想刚得知其人入省,便有人传信延迟召见,令他空紧张一场,但问询半天,也未听得具体缘故为何,只得在府中待命。
      赫胥暚自到来初日便守疾床前,接连两日休整未见起色。
      心知无用,但还是忍不住要召唤城内疾医前来诊治。
      “不许去,”付尘强撑病眼,仍是一眼看破妹妹心中迟疑所想,“调来一个大夫,他转首就禀到行省政官那处请赏去了,不出一日,六省所有人都知道我病疾的消息……且不说那六个燕将不听我的话私下跟到此,就是咱们胡部的人,你敢保证他们不妄动起心么?……已经到了最后一处,阿暚,别叫我前功尽弃。”
      “命重要还是那些重要?”赫胥暚蹙眉争辩道,“我宁愿要兄长留得一命。”
      付尘眨了眨眼睫,终是笑道:“……阿暚,你何必还骗我……我的状况如何,你不早就知道了么,二郎肯定提早便告诉过你了……不过,即便不在此时,都是早晚的事,拖得一时半刻,也无多用。这命既然留不下,那就不要在走之前再给你们添乱了……”
      赫胥暚到底忍不下悲意,躬身扑倒在付尘胸前。
      付尘抚了抚女子后脊,轻声道:“不怕……都能安定下来。”
      赫胥暚心中揪痛,听得男子又喘道:“……阿暚,一会儿去替我在城中买些山参补药,明早,替我召襄阳的参政长官过来对策应询。”
      “你还管那些作甚?”赫胥暚稍抬起身,恼道,“你当下还要问政?……我闻见一路,也足以胜任了,我自己去做就是。”
      “我人到了,却让你去,徒增猜忌……何况有些问题,我要亲自确认一下,才肯告诉你治策……听话,”付尘看着她,淡淡笑了笑,又道,“我只道你平素不施粉黛,那便再买些女子脂粉,给我补补气色……”
      赫胥暚违拗不过男子执意,只得按其所求备好补药参汤,夜间猛灌一盅,晨起时又补一斤。可那临时补出的气色只如回光返照一般,虚浮轻飘,怎么看都能察出些不对来,周围人见了直摇头,可也依旧劝说不得。
      付尘见了那官员,自知身体不力,也少了客套言语,直言逼问。襄阳的参政长官此前未见过真容,只当其个性如此,斟酌应答。
      付尘看出他是提前准备过的答案,不多纠结,只挑了些新的内容策问,并叮嘱其人准备好各州郡的户数和土地名录,随时预备抽查行检。那官员战战兢兢地领命告退,出了半身冷汗。
      只他不见处,男子身上冷汗更多。
      自正厅起身后付尘直接被半推半扯地送回床上,转而便昏睡了半日。再醒时,那些临时伪装的气色都被汗水洗褪干净,皮肤同头发一般色泽。
      镇守襄阳行省的魏旭不待传召,便已赶至。至此,六省的将领汇整聚齐。
      付尘一睁眼时,便见那几将领整整齐齐码站一排,无声无色。
      魏旭近前,低声道:“……我已按你所令,领了那三十杖刑过来了。”
      “你也存心气我……是不是……”
      “子阶,”魏旭低眼又道,“之前你在晋东时,孙将军那边便已收得信报,将军已自逻些回程,不日便可赶至。”
      付尘缓缓闭上眼:“倘你还顾念着旧交,便听我一句请求……闭户,不见。”
      “你以为将军若到了,一道门,能挡得住他?”旁边的孙广沉声插言。
      “他不会的……不在门,在我。”付尘轻张开一条眼缝,微微翕动着,“我不让他进,他不敢进。”
      付尘吃力扭了扭头,不顾屋中人各异神情,低唤道:“阿暚……”
      “……兄长。”
      赫胥暚拨开众人,挤跪在床沿,应声道。
      “……阿暚,还有最后一事……怕来日不得时,现下我便提早嘱托于你,”床上男子挣扎开口,徐徐道,“听我说……燕胡混掌政,早晚必生异乱。有两点,你回去便可同燕王商议准备……一为文明开化之任,燕地文化悠久根深,不可废弃。且令来日开科举士,仍旧以之为评策。兼习胡文,莫以为主任……此为长久之计,着眼于后……燕王所长,且由他帮你。”
      “另一事为行省官制,仍需调整……且将监察刺史另行委派,军权单予,参政长官仍旧主政于省内。但要设法于三者间相互掣肘,自生制衡……回去将我的话告诉燕王同邵潜他们,令其量议细节,但我所言方向不可变动。”
      赫胥暚凝神细听,不住点头,却止不住泪意。
      她自小意志坚强,目标笃定,连情感波动都少之又少。却在碰上这人后也尝尽悲喜情绪,不晓得是福是祸。
      男子的手自被褥边沿缓慢伸出,素白瘦削,青筋横曝。
      赫胥暚一把用掌心扣抓起,设法想给他捂热乎了。
      付尘手中施力握紧,凝声用尽最后一分力道,嘶哑道:
      “最后……且记住,军权,不得旁落。”
      赫胥暚连连颔首。
      付尘卸力躺倒在枕上,不放心地侧首询问:“……记住了么?”
      “记住了,我全都记住了……”
      男子轻轻喘叹一口气,重又闭上眼睛。
      “兄长……你别睡……”赫胥暚近身拦语。
      “……傻姑娘,”付尘被她一唤睁开眼,弯唇笑了笑,“还没死呢……”
      “不过……似乎也没几日了……”
      他眯起眼睛,又道:“晁三那边有我给你备的礼……燕土六省的长卷舆图,地形户籍皆按实际标注……改日你若动兵、察政或是调集地方政令,都可以之为参照……至于胡羌,勒金的状况阿暚比我熟悉……南蛮…南蛮……”
      “南蛮……”男子喃喃,声音愈发细如蚊响,且道,“……阿暚,我想睡会儿……我答应你,只是睡会儿……”
      不待床侧人回答,便阖目不动了。
      赫胥暚急忙去探掌中腕脉。
      弱不可感,却始终不息。

      男子的确只是睡去,但却不似他所言只睡了一时半刻。待他再次撩动眼皮时,已为三日之后。
      “醒了!”有一道响脆男声瞬时扬起,“晟哥醒了!二哥!公主!”
      付尘被他这惊呼声唤起几分神智,迷蒙睁眼,一扫床侧人,满满当当的挤站一围。不知为何,有些可笑,又有些失望。
      “狼主,”孙广率先道,依旧一副冷淡模样,“将军到了,已在庭门之外候守两日。”
      男子一闭眼:“不见……让他走。”
      那几将也没多说甚么,赫胥暚在旁低道:“兄长可饿了?要不要吃些淡粥?”
      “……好。”
      这次转醒付尘似是歇缓回了些精神,接连又两日,白天里总能有几个时辰清醒着。赫胥暚同晁二、晁三一众轮替着与其闲聊交谈,却阻不住其明显枯槁而降的脸色。
      “……他……还没走?”
      “……没有。”赫胥暚想出言问些甚么,临出口又生生止住了。
      付尘随口问些杂事,赫胥暚也声声应答,只不叫他昏睡去,能再看一眼便还有一眼。
      屋门蓦然被推开,一众人涌入。
      赫胥暚回首看了眼守门的晁二,意在问:为何把他们都放进屋了?
      晁二摇首沉默。
      赫胥暚又看向那七个军将,道:“诸位将军一齐在此,怕是扰了兄长歇息,还是请回罢。”
      “一句话,”孙广单上前两步,直盯向女子身后,“将军托来一句话。”
      床上人全身僵直。
      “与君期诺共舟渡江海。不肯启门,为殉同尘。黄泉碧落,尽处随君。”
      男子眼眶霎时红了,死咬下唇。
      赫胥暚怔然时,身后传来响动,她转首去看,床上人竟是挣扎着要起身。她伸手去支扶,边道:“将他带进门便是……”
      男子似未听人言,踉跄着跳到地上,不穿鞋袜,只着单衣便要向外闯。
      白色里衣单薄,正如一片欲随风散于空中的薄纸。
      只是体力不支,空喘着走动不得。
      晁二迅速支架起他一边胳膊,唤道:“三郎!”
      晁三心会,架起他另一侧手臂。触肩时,被那肘骨咯顶了一下,龇牙忍痛,一齐搀着向院中行。
      屋门外是一石板庭院,兄弟俩架着人趋步穿过院子。
      付尘比晁三高一大头,此时硬撑多有吃力。晁三抿唇应付,感到自上落下的气喘声重,连带着自己的心弦都随之绷紧了。
      行至门前,兄弟俩都不动。
      只见旁边这身如纸薄之人缓缓伸张开手,向前撑力一推——
      一抹红艳迸炸在初春石地之中。
      三人都愣住了。
      身后传来匆匆赶来又骤然停止的脚步声。
      几丈开外,兀坐众人意料中那人。
      乌衣如旧,只顶覆了一赤红幂篱。
      赛过腊月寒风中梅枝斜桠的深红蕊心,赛过刀枪剑戟穿腑入肉时洒裂于空的污红血滴。赛过仇敌恨死时眼泛的热意,赛过烈火灼心时窜动的根苗……赛过世间所能想象的一切颜色。
      众人错愣时,便见那白色单影挣脱两侧人,跃步跨跳至前,直直钻入那两片红色薄纱之下。
      “我艸……”
      这次不单为随行而来的范行,那几人之中接连爆出惊呼声。
      孙广默然背过身,旁边几将震惊过后,也连忙背转回身,心内回旋所见一幕,惊讶未休。
      赫胥暚在后瞪大了双目。晁二握紧拳头,在视线下移触及两只乌皮手套下耸伏的肩胛骨后,别开了脑袋。

      痛,只有痛。
      水气弥散了视线,付尘想,既早知为痛,何必还要以折磨之心靠近?
      男人稍错开距离,吞下他不尽喘息:
      “……掀了我的喜帕,你可就是我的郎君了。”
      付尘说不出话来。
      宗政羲深深凝望其面,接续道:“我来殉——”
      “……闭嘴!”
      付尘以为自己吼了一大声,实则不过是哑鸣嘶声,多如昵语而已。
      宗政羲果真不再言,却狠狠盯着他,揪着他面目又咬扯一番。
      不似往常厮磨含带情意,徒留满腔无力叩天之恨。
      本也不剩多少筋肉,口口痛至骨罢了。
      付尘无力凭依,也只得任由他发泄着连日来恨拒之意。
      分不清是汗是血是泪还是涎水,只知道都黏糊糊地掺在一起,濡湿了四处,脏兮兮的,再想分,是分不开了。
      宗政羲观扫其面,哑声道:“死,可比活容易多了。”
      “求你……算我求你……”付尘病昏上脑,意识迷止,只一味低低求告,“别让我……把此生至亲所爱的命都背上……我担不起……求你……”
      男子气息渐弱,单倚在其怀中,衔血的口唇中不住蹦出两字。
      求你。
      宗政羲拥紧其人,好似要把这一身骨头掰开了、揉碎了,重镶在自己身上。
      那他,就再纵他一回:
      “好。”男人阖眸,眼角血珠应声而坠。
      “……我答应你。”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晁二按捺不住,抬步欲前,身侧人转而拦挡在其面前。
      “你干甚么?”
      赫胥暚冷声训问。
      晁二哪管其他,回眸瞪视,冷声急道:
      “……他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赫胥暚依旧展臂拦着他,不容相让:
      “你怎知……他不愿死在他怀里?”

      史书载:燕国亡灭翌年,胡蛮分占燕土,东西割据近二载不休,胡蛮故主赫胥氏同苻氏双双于乱战中薨亡。而后胡羌新主晟亲领铁骑,扫蛮退燕。诏封姊妹暚为北旻王,定守勒金。蛮新主昃缴械投降,归服于新廷,废除军兵,年年岁供,册之为南疆王。
      自此二族一统,三地安定,天下归心。新主晟力反众谏,定国号为“曣”,并易年号“希圣”为“曦晟”。
      史家评曰:胡羌蛰屈数百载,一朝得势,接连举动讽刺讥嘲之味甚厚,可见其新主晟之器量偏狭,睚眦之怨必报。因是其虽武功卓著,有一统之功,然于其人也,妄议诟病亦自此不辍,臧否莫定,终难跻身后世明君贤主之列。
      曦晟七年,新帝东巡,崩于中道,无嗣,遵诏禅位至前燕太子、异姓王羕,平息物议。史称“后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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