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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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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回-逻些城苻璇重布局,黄州道宗政调对策
月光洒向人间。
付尘背靠院墙,就着朦胧的月色,十分用力地搓刮着自己的掌心,连颊上的刀疤都扭在一起,素白的皮肤上留下几道红色的指印,有的还抠出了些许血痕,他的目光专注而又隐含着焦躁。
“嗤!”付尘不知因何泄了气,他大口呼喘着,将手狠狠砸向水泥砖上,好似那不是他自己的手,而是一块可以随意丢弃的破抹布。
月光温和地承接着土地的怀抱,摩挲着他垂落的眼睫。
久久未动。
“付尘!”院中传来粗犷唤声。
魏旭在附近的营帐和民居找了许久,都不见人踪。兜兜转转,终于在街道角落的暗影中看到他模糊的剪影,他连忙跨步走过去,喜道:“你原来在这儿啊!”
付尘闻言抬头,魏旭向前走了几步,在淡淡的月色下他看到了付尘的目光,清澈而又漾着一种深痛的悲哀,他一下子怔住了。
魏旭只是一介武夫,不懂诗情,不懂禅机,只懂得刀枪棍棒,以武较量。但在这个肮脏的角落里,伴着空气里血腥的呕晕感,他第一次觉得面前的青年有一种格格不入的韧劲,执着又美丽。
“怎么了?”青年问道。
魏旭回过神,答道:“呃……廖副将让你去帐里一趟,商量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好,”付尘点头,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抖落了身上的尘土,“咱们走吧。”
魏旭从后面跟着他,那个瘦削的身影就在他前面沉默地走着,一瘸一拐地。背脊依旧弯曲着,他第一次觉得,或许先前他表现的胆怯和温懦都是一层表象,他今晚的哀重才是他本相的初露。
他伸手向前搀了把他胳臂:“小心些。”
付尘没看他,只低了低头:“多谢。”
见付尘连平日的敷衍笑意也无,魏旭愈发肯定了刚才的想法,暗自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撑住他的半边身子。
到了帐中,付尘看到廖辉和焦时令二位副将都在,旁边还跟着几个兵士手下。他抱拳道:“廖将军,焦将军。”
焦时令含笑点头,脸上的肌肉比往日松弛许多:“昨日你在场上的表现真是让我惊讶,没想到你年纪尚轻,在平日训练和实际战场上都能如鱼得水,怪不得先前贾提督和殿下都甚是看重你,果真后生可畏啊。”
“将军谬赞。”付尘面上并无喜色,连常见的羞怯之意都敛去几分。
“好了,昨天干得不错,来日班师自会记你军功,” 廖辉接过话头,“但是现在的情况也并不乐观,虽说这两天的戮战暂且夺回了懋城,但蛮子这次出军在懋城只留下四千,也就是说,大部分兵马都转向了攻击下一据点——通州。”
廖辉的手指停留在地图上的通州坐标。
南蛮都城逻些此时正是全城戒备状况,将士出征,妻母盼子归。
殿厅内,苻璇审视着守兵传来的加急奏报,不语。
下面的大臣仍是战战兢兢,不知前线战况如何。
片刻后,苻璇嘴角抿了抿,不知是严肃地凝神还是笑意显露,他的声音毫无起伏:“懋城已经被燕军夺回了。”
下列臣子讶异,苻璇向下看了眼众人神色,又说道:“城中四千士兵被尽数剿灭,派去的探子来报——”
“守城的玄翦是被燕将三段横斩而亡。”
“啪!”
苻璇将手中的奏报掷于地上,显然已经隐怒渐生。
这下臣子们彻底喧闹起来了,玄翦曾是南蛮闻名的勇士悍将,以武功著称,如今是怎样情况才有此惨状。
寇炳出列道:“尊主,不知这次燕军派了多少人马来?照例这结局不应当如此啊。”
苻璇没有答他的话,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开口却没有答他的问题:“寇炳,孤王问你,巫马临出战之前,我让你暗中吩咐的是什么?”
“这……”寇炳心中惊惶,连忙道,“当时尊主的意思是,先夺懋城为幌,后拿通州为要。”
“哼,”苻璇冷笑,“懋城随时都有洪淹之患,孤王在此时要懋城又有何用?孤王让你们先动兵去懋城,引开的是通州附近的燕兵,好日后顺利得占通州。这懋城一战,竟折损玄翦于此。”
寇炳又是一惊,说道:“当初的确是这样和巫马商议的,或许……此战因燕军行兵速度滞后,他打算短时内两边夹击,将金河沿线二城一并拿下。”
“糊涂!”苻璇冷言呵斥,“巫马的胃口太大了,若是燕军出兵,也定当是分大部分兵力夺懋城,与其和他们硬拼,不若先带兵将他们仅有的士兵分割开,这样分点攻击,通州这么大的城池,就不难短时攻下。通州毕竟濒临山险,易守难攻,一旦攻下,哪怕是燕国增援军队,他们也不好夺回。”
寇炳斟酌言道:“但尊主毕竟是吩咐过的,在懋城分兵四千,看来巫马还是将主要兵力带去攻通州。”
“那他还派玄翦守城?”苻璇冷笑。
下面的臣子都不敢吭声了。
苻璇又问:“先前在金河上游预备的沙袋准备好了吗?”
“这个是微臣亲自派人准备,绝不会出现差错,” 寇炳忙答道,“并且这几日夏雨阵阵,也是天赐良机。看来上苍都在护佑我南蛮壮大。”
略定了定,苻璇接着沉声道:“不急。咱们现在尚且在整体计划内,还有几步棋没用上,哼,只是在此折孤王一大将,实属不该。”
寇炳道:“尊主谋划长远,也不必为一时损失忧心。”
苻璇依旧阴沉:“寇炳,孤王现在命你去与驻扎通州外的士兵集合,务必亲见巫马,告诉他,孤王对他此战的前期布置极其不满,若此战不能按原计划攻下燕城,他便不用回来了。”
“是。”寇炳领命,明显感受到了苻璇的怒气。
“还有,”苻璇补充道,“咱们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务必在最后一击致命。”
寇炳也沉下心:“是。”
殿顶的琉璃灯盏反射出彩色光晕,凤目粼粼。
大军在路上休整时,贾允掀帘进入了宗政羲的马车。
“殿下。”
宗政羲原本于车内闭目养神,人虽直闯而入,却也未因此表现出不满,缓缓睁了眼,问:“什么事?”
贾允面色不明,说道:“刚刚来的消息,廖辉他们在这两天之内就夺回了懋城。”
宗政羲挑眉:“懋城有多少蛮军?”
贾允道:“清点人头时,约四千人马,但还派了南蛮的大将玄翦守城。听说这次玄翦已亡于战场,这可的确是折一大患。只不知苻璇那边是存了什么心思竟让玄翦领这么少的兵,难道是有意为之来混淆视听?苻璇虽自傲,但经先前黔南之战,不至于还大意至此。”
宗政羲沉吟:“但这玄翦守城有幌子的嫌疑,在兵力上南蛮并未给予完全的重视。”
贾允点头:“不错,咱们先前的判断便将这一点忽略了,如今咱们这前往通州的三千兵马,若是直对上那一万蛮军,还是较为紧急,我刚刚收到消息便立刻派人去给廖辉和焦时令他们传话,让他们领兵速到通州来。”
宗政羲反问:“若是将兵力齐聚于通州,未必不是苻璇的计中计,通州距南蛮更近,因而增兵也就更快。且看先前南蛮为何能以速战之法直接从西城攻入,除了防守未严之外,还有他们兵集之速。南蛮船舰发达,加之其兵体态灵活,机动性上超于我军。他若调头再攻懋城,直奔晋县,又当如何?”
贾允答:“但援军未到,硬碰硬注定是不能长久,通州毕竟易守难攻,若是早至一步,让将士拖一拖时间还是能够实现的。”
宗政羲肃道:“不能陷入被动,还是不可冒险将懋城的兵马尽数调来,让廖辉拨出两千骑兵过来,焦时令带三千兵士镇守城中,来时绕山沿道路突进,不要打草惊蛇。”
“嗯,”贾允道,“我看这行军速度,最迟不过今夜便可到达通州,通州毕竟为大州,依凭山险,蛮兵或许一时半会儿难以找寻攻破之法。”
宗政羲问:“如果你是苻璇,会这么光明正大地派兵至通州,然后再堂堂正正地与燕军开战?”
贾允知晓他话中之意,道:“就算他暗中设伏,凭目前形势,咱们只得见机行事。”
“不,”宗政羲沉声,“咱们兵力不够,直击堪危。”
贾允不解,只见宗政羲从马车内的桌案上拿起一卷展开的地图,指尖指向刚刚的懋城城中中心位置,说道:“按照刚刚所安排的,焦时令领的三千兵马镇守城中,其中先前伤重者及时休息调整,同时需预留一到两千兵马随时做好备战准备。”
“另外,再暗中吩咐廖辉抽取五百兵至此处埋伏。”宗政羲指尖调转至通州边地一片山群。
贾允道:“这蒙山山群地势高峻,气候阴寒,少有人居住。埋伏在此,只怕不能长留,太过冒险。”
宗政羲解释道:“不用至山群中最为高绝处,此地荒芜,只需将军队驻往最近山谷接近水源处即可,目前要求的是短时速战,以伏击奇袭为要,若是一味跟从苻璇的战斗节奏,迟早要受其压制。”
贾允略微不赞同:“只是这山群再南方便与南蛮疆域相连,未免有些冒险,万一他们再增兵攻打呢?”
“目前我军兵少是事实,分兵设伏,是给蛮军以虚实假象,让其难以评估我军排兵状况。他们胜在兵多,但只要分流攻击,哪怕胜利难取,也可牵制一时。”宗政羲答。
“此话不错,”贾允道,“咱们从东方绕路至通州增兵,而这部分兵力在西南角山中埋伏。蛮军先前驻扎于西方草地,定从西北攻向城门,他们哪怕做好二面受敌的准备,也未必能想到山中在其背后又设伏击。”
“你们在通州的攻击依旧是正面战场,可使徐恩广或林平及时做好与焦时令他们联合的准备。”宗政羲依旧沉重,“这五百兵力虽少,但不到最后也不要轻易现身。”
“至多三日,”贾允叹息,“至多三日援军应当到了。”
“……城中百姓何如?”宗政羲问道。
贾允答道:“早先潜逃在附近城中,现在西城一带已安排人手做好戒备。只是先前的渠坝工程暂时停摆,这一连算下来也是荒废了不少时日。”
“不能拖延。”宗政羲定声道。
贾允接道:“是呐,若非附近州城翊卫被调集出来,也不会平添了边城这边防守的一大漏洞,令苻璇恰好得了消息。”
宗政羲凝神片刻,突然问道:“你还记得我那时说的话吗?”
贾允起先未醒觉他所言何事,但看男人骤然阴郁下来的神情,也愣了下,蹙眉思量道:“会是他城赤甲翊卫军的问题?”
“应当不是,”宗政羲面色不豫,道,“但随时都会有计划受阻的风险,仍要灵活在先。”
贾允深皱双眉:“蛮敌当前……”
“咱们现在到哪里了?”宗政羲突然问道。
“通州东北部的黄州沿界,预计还有四十公里到通州。”
“已逾懋城多远?”
贾允答:“已经过了五公里左右。”
宗政羲道:“不用派专人去廖辉那儿送信了,我亲自去。”
“这怎么行?”贾允讶异,“你现今腿疾未愈,行路不便,在此坐镇主军即可,路上若有不测……又当如何?”
宗政羲道:“咱们一路从燕内地绕路而行,何来不测,我若真是无用还来这里作甚?”
见男人面目又含戾气,贾允只得听凭其言。
他知宗政羲自幼入军,心智早熟,哪怕自受难以来性情变化,却从未有强逞意气的习惯。此时见他已将细节处整合完全,再一忧思,还是叮嘱道:“那便再派几个兵跟着,这里尚有徐恩广和林平驻守,廖辉那里殿下也能妥善安排。”
宗政羲顿了一声,又说道:“把作战计划回去告诉徐恩广和林平他们,若有异动要知道随时调整战略。”
“好。”
贾允掀帘出轿时,宗政羲原本收敛的态度瞬时又降沉几分,深邃的眸子隐在乌睫下,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