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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契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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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罗大勇出生在一个父不详的家庭,卖.淫为生的母亲没有给他很好的教育,他一生辗转,没读过什么书,也找不到正经工作,有的只是多次案底。
1970年,新婚燕尔的一对碧人生下了他们唯一一个女儿,这是一场外人眼里堪称完美的婚姻,也是一个充满了祝福的家庭。
1990年,风华正茂备受宠爱的许婷不知何故,放下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不管不顾,学业未竟下嫁给了一无是处刚刚出狱的罗大勇。
同年,她在家徒四壁的婚姻里第一次怀孕,也是第一次被殴打至流产。
1992年,她第二次怀孕,终于下定决心逃离这堪称地狱的错误婚姻,不顾一切地踏上了无法回头的路,最终辗转落地兰城,找人办了一张假的身份证,改名许洁,象征她抹去了过往肮脏的一切,重新开始。
在这一年,她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1993年,她在短暂的养育之后,把两个孩子丢弃在爱心福利院门口,至此,她终于彻底切断了所有跟“许婷”有关的人生,并展开了只有“许洁”的未来,而罗大勇开始酗酒,更频繁地出入警局和监狱,并且四处吹嘘他是如何虐待,谋杀,并抛尸了他那“贱人”妻子。
2022年,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历经了人世间诸多苦难,回来寻仇,把罗大勇强行摆到父亲的位置,也把她塞回了“许婷”那不堪的过去,“许洁”的人生,因此而戛然而止。
以上,是傅璟瑜所能得知的,关于他生父生母的一切信息。
他抬头,扫见每一个人脸上都布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却最终总结成隐匿不发的关怀,这些眼神像一滩一滩湿润的泥,糊在他喉间,无法呼吸。
秦一乐犹豫半晌,把自己碗里最后一块糖醋里脊夹到他碗里,傻傻地说:“甜的。”
——可他的人生是苦的。
应呈正要说话,便听凌霄突然道:“那一堆碎肉确定是人体残肢,但已经分辨不出来谁是谁了,两具尸体骨骼完好,部分关节相连,其余部分是用鱼线固定的。尸体是死后分尸,致命伤在后脑勺,都是一击致命,没什么痛苦,具体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我们发现尸体的12到24小时之间,也就是19号的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之间,尸体损坏太严重无法更精确了。死亡时间几乎是同时,但是分尸顺序应该是女尸先,男尸后,而且就分尸的手法来看,凶手处理女尸时明显更仔细更缓慢,等到处理男尸的时候,虽然已经解剖完了一具尸体,手法应该会有进步,但男尸的刀口走向混乱粗糙,骨骼上有很多刀痕,显然比较急躁。”
她说完又夹了一筷子菜,抬头一看几个人都震惊地看着她,便耸了耸肩:“干什么?向死者家属交代死亡原因也是我们法医的基本工作好不好?”
谢霖心说你怎么不早交代,白瞎他塞了一大把话梅,忍不住瞥向刘郁白。
就差这小子了。
有此想法的显然不止他一个,刘郁白如芒在背,端起碗就走:“我有事,我先回去加班了!”
应呈抠出个大问号:“你走归走怎么还顺我们家碗呢?”
他生生顿住步子,扭头回来几口把饭扒完,把自己塞成一只仓鼠,跑了。
秦一乐看了看刘郁白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了看垂着脑袋不说话的傅璟瑜,突然福至心灵地说:“应队,不能放傅哥这么一个人待着,他是高危人物,指不定林希什么时候回来找他呢,要不你送傅哥回家?24小时贴身保护他,走访我自己去就行,明天一早我来换你。”
应呈看了秦一乐一眼,有点牙疼:“那个崔友成是个老油条,你一个人去肯定应付不来,明天一早等你们谢队把人手都调回来再去吧。至于你傅哥就不用担心了,我会照顾的。正好这会也到点了,你吃完先下班。”
他一个激灵:“没事!我可以!等会我一个人去就行!”
“走访哪有一个人去的,”顾宇哲说着举起手,“我跟你去,但是走访完你得回来跟我一起看监控。”
“好。”
“那交给你们俩了。”谢霖又迅速扒了几口,见陆薇薇也放下了碗筷,便招呼她一起往外走,向应呈交代道,“你下班回去歇着吧,班我们来加,碗归你洗。”
“放心,明天早饭也给你们包了!”
谢霖临走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又交代了一句:“晚上天冷,你们记得回去换衣服,总共也就我们这么几个人,别再病倒几个。”
顾宇哲一拍胸脯,嘿嘿一笑:“放心吧,我身体好着呢。”
几个人说着陆续放下碗去忙了,傅璟瑜把碗筷收起来,应呈一把夺过包来背上,这才拉起他下了楼梯。在灯火通明的公安大楼照耀下,那辆白色的SUV孤零零地停在大院里,他终于回过了神,猛一下拽住了应呈:“等会,我来开。”
应呈反而握住了他的手,挑着眉头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就你现在的这个情绪,你敢开我也未必敢坐。”
其实傅璟瑜对应呈所有的不合时宜都保持溺爱态度,但这次没有,他板着脸,一动不动,只有被握住的手还传来片刻属于活人的温度。
他调侃的笑容潮水一般退去,紧了紧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天冷,先上车吧。”
最终,还是傅璟瑜坐在了驾驶座,应呈也对他持有无条件的迁就,但当他真的坐在这里,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却又无法启动,车里透着新车独有的密封气味,像云雾一般从脚底升腾而起,包裹住了他。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坐在车里,好像时间都停滞在这一刻。
良久,应呈问:“你要哭吗?”
他侧过脸,哀恸在他脸上蔓延成海,但干涩的眼睛里却悬着不落的月亮:“我是不是该哭才对?”
应呈侧过身去打开了车里的空调,这才悄悄包住了他冷得像冰块似的手,分明的骨节在他掌心里凹凸出山峰一般的曲线,轻声道:“罗大勇是个一事无成的家暴惯犯,小偷小摸小打小闹不断,三天两头进局子,并不是什么好人。而你的母亲许婷,她或许是被罗大勇的甜言蜜语哄骗,或许是迟来的叛逆期混合了恋爱脑,也在发现错误以后第一时间鼓起勇气逃出生天,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不是个称职的母亲,这个错误从她选择了罗大勇作为丈夫的那一天就开始了。对于失责的父母,你可以不必过于悲伤的。更何况你现在,有更好的父母。”
最后一句话好像突然唤回了他的神志,他猛一下回过头:“别告诉我爸妈!”
应呈无力又疲惫地笑了笑:“我哪敢啊,把你拐跑你爸没杀了我已经很客气了。”
要不他能让傅璟瑜自己一个人回去吗?他生怕一回家两对父母一套混合双打弄死他。
傅璟瑜闻言叹了口气,又沉默半晌,才道:“阿呈,我们不会有孩子。”
应呈打了个寒颤,瞪大了眼:“我也没说我要啊。怎么的,你想当爹?”
他所有的悲戚和隐忍在这人面前都像自作多情,只需要一句半开玩笑的调侃就泡沫似的被击碎了:“你这人真是……”
命里注定最降他的那一物。
“陈局跟你说什么了?”
“陈局他是个很好的长辈,他不能理解,但也祝福我们。”
看起来像是陈强会做的事,应呈微微笑了笑:“那你怎么会突然想到孩子这个话题?”
“我只是觉得……是不是我害了你?”
应呈侧过脸去看他,忽然一手揽住他后颈,猛得凑上去在他耳后落下轻吻:“……你搞搞清楚,我不是遇到你之后才弯的。”
他们是天生契合的两块积木,每一个棱角都恰到好处,是独一无二的幸运,是幸甚相逢的命运,更是彼此相配的良缘天赐。
应呈捧着他的脸,抵住他额头:“我们相爱这件事,本来就与性别无关。”
傅璟瑜承认他现在终于想哭了,泪水涌下来的时候他甚至无法分辨是因为生身父母惨遭虐杀,还是因为应呈在很好地用爱弥补他人生里所有不幸。
他总算发动了车子,此刻晚高峰已经结束,天早早地黑了,一路畅通,应呈从后视镜里看车流从旁边的车道里涌过,良久,才突然开口:“他对你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重罪,又多了一条。”
绿灯的最后一秒,他踩了一脚油门,赶上了。
1992年,他和哥哥出生。
1993年,两个婴儿被遗弃在爱心福利院门口,林姓院长给了两个孩子自己的姓,起名林希,林望。从此,他和哥哥在那个进行地下交易的肮脏福利院里开始了自己暗无天日的童年。
2000年,忍无可忍的林希为了保护心爱的弟弟,杀害了院长,把他绑在树上交给了警察,自己一把火烧了整个福利院逃走了。那个晚上,他眼睁睁看着所有的孩子死于火海,从此被噩梦缠绕,至今无法脱困。
同年,他被当时担任兰城市公安局局长的应呈父亲领养到了朋友傅家,改名傅璟瑜,与一墙之隔的应呈,携手相依度过了他们第一个两小无猜的十年。
2010年,哥哥已经成为盘踞一方的恶龙,并且突然回来威胁所有人的性命,为了保护所有人,他抛弃一切自导自演了一出绑架大案,漂洋过海做过微整打过黑工甚至流过浪,但他吃过的苦并没有开出花朵。
2020年,他在最苦难的日子里,重新撞见了应呈,那时他如同尘埃,不再是发着光的少年,只好谎称自己叫做江还。
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他曾经跟少年的应呈厮守十年,也错过了本该是他们生命里最精彩的十年。而现在,他恢复了傅璟瑜的身份,用尽满腔深情试图弥补他亏欠的时光岁月。
2022年,他终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也永远失去了他人生的起点。
红灯了。
以上就是傅璟瑜波涛汹涌的前生,他低声道:“……我想给我妈打个电话,合适吗?”
“你下飞机了本来也应该给她报个平安,再说了,我从小不靠谱,你跟我在一起,你妈担心着呢。”
他一打方向盘拐了过去,又说:“……算了。”
车很快开到了小区门口,应呈一眼扫见巷子口的小超市,连忙说:“停车!”
傅璟瑜猛一脚刹车差点把应呈的魂甩出去,他麻溜解开安全带,撂下一句“车上等我”就蹿进小超市去了。
过了一会,他揣了一盒儿童甜牛奶出来了:“给,之前看到的新牌子,你尝尝。”
他失笑:“拿我当孩子哄?”
说是这么说,接倒是立刻就接了。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一股香精味,不好喝。回过头,却见应呈搂了一堆话梅,正拆着呢,但拆了的也只是放在一边,他拿过来一看,包装上写着“情人梅”,挑眉:“你爱吃这个?”他怎么不知道?
应呈苦着脸掏出里头那张平凡的卡片,说:“酸不溜丢的,我才不吃。不过这个卡是让大白把你父母的案子透露给我们的唯一办法。”
傅璟瑜没听懂,但看他在专心拆卡,顺手也拆了一包,皱了皱眉:“就这个?”
双马尾,白发,小萝莉,卡面上还闪烁着流光溢彩的光。
应呈愣了一秒,第一反应是谢霖能被气死,第二反应是:“你这手开过光啊?顾宇哲拆了二三十包都没拆出来,我们全队都吃得牙疼。这下大白绝对能开口!”
他却一边把车开到楼下,一边皱着眉说:“陈局说你们都被撤出专案组了,他还派了人在这边盯梢,保护我的安全,你也没有必要非参与不可,毕竟你也说了,陈局是自己人。”
应呈率先下车,倚着门对他笑道:“我跟你哥,是私仇,也是死仇。”
隔着车撞见他带笑的眼睛,傅璟瑜心下一跳,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弥漫了满身,这种无力感染到了应呈,但他装作什么都没感觉出来的样子,只是笑:“走吧,我们回家。”
这个词立刻冲淡了他的一切不适,像雨后开着灯的床铺,柔软地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他便深深看了应呈一眼,最终点了点头:“好,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