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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all入间】喉与舌下之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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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个孩子...]
[啊啊,就是他啊,听说总是疯疯癫癫谎称自己看得见妖怪的那个。]
[对,就是他。走走,离他远点,看着就令人不爽。]
窃窃私语的人类声音即使用力捂住耳朵也不会从脑海消失,就像紧紧闭上双眼也依旧存在于眼前的那些不被平凡人所见的奇形怪状的诡异生物跳脱蹦跶着肆无忌惮彰显存在感。铃木入间垂下眼睑面无表情视若空气地从伸出手爪试图拦住他的河童旁边离开,把手短摸不着头脑的河童远远落在身后。
看见奇特的微妙存在才是铃木入间真实的日常,平凡人干净清新的视野反而成了梦寐以求的渴望。铃木入间对世界上有非人种族这种一般只出现在漫画与小说中的奇妙设定不抱他想,事物存在的规律不该是一个小小人类应该去谈及划分的,自会有茫茫宇宙见证正确的发展进程。人类世界与虚幻世界本应该是两条互不干扰、没有关联的平行线,自己作为一个维度里突兀生出的枝桠可能是什么超出常识的错误发展。也许数年后自然而然就会被更正逐渐变成一个理论上的正常人,不该被看见存在的东西也许终会于某日回归人类不可接触的高天原。几十年过后再来想起年幼往事会合理以为一切只是孩童时期充满想象力的脑袋自发产生的期待与幻想,甚至还会作为谈笑的话题被拿来再次咀嚼。不去理会,不去干扰,模仿常人的行为安安稳稳度过平淡的一生就好,这是铃木入间对自己许诺并坚守的准则。
名为铃木入间的人类善良而可怜。善良是上天赋予的本性,可怜是社会造成的阴暗。父母亲缘寡淡,占着监护人的名义却从未实施监护人的义务,比起无父无母的孤儿铃木入间还幸运的拥有一个可以报上父母名称的机会,不至于走在大街上还被混小子们圈住高唱充斥着嘲笑与不屑的悲歌。最后一次见到能够称呼为父母的人已经不知是猴年马月,本该是最为熟悉的面庞却连大致轮廓都遗忘,孤单的童年就是在一个人的生活中度过,一个人很好,不会有多少其他的无用期待。
14岁已经是懂得事理的足以担负起生活的年纪。久违的双亲与陌生身影齐齐聚在窄小狭隘的出租房内,就像盛满潮湿泥土的破旧花盆突兀生出色彩缤纷的蘑菇,鲜艳姝丽的色彩一看就知不能入口。放学的铃木入间沉默着脱下鞋在玄关放好,束起沾满雨水的长伞,外面的雨下的很大,估计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雨。
带着鲜艳笑容仿佛要从布满皱纹的脸上裂出花的男女热切亲密地招呼着铃木入间,一口一个\"我家入间我家入间啊\"叫的无比顺口、理所当然,仿佛想把过往十几年未曾给予的爱意像快餐食品般一次性消耗殆尽,明明从未有过爱意又怎么能伪装的如此真实,人类莫名其妙的行为一直令人不解。口吻亲切的男女挥着手将铃木入间赶出房间让他去沏茶准备茶点。对面沉静.坐着的两个人专心的目光从一开始只停留在铃木入间身上。入间起身缓缓倒退出去并为他们贴心拉上纸门,存在感强大的堆在矮桌旁的黑皮箱内的纸钞不用数也知道那就是原由,只是轻飘飘撇过去的一眼就能得知该是父母的人脸上又是怎样的表情,无疑是贪婪与冷血交杂糅合令人生厌。
铃木入间站在拥挤的厨房里,四面八方的墙壁都在朝他挤压而来,躯体与内脏被压迫的感觉并不好受,那是与早已习惯的孤独相同的滋味。他再次回到了那个简陋的交易会上,粗陶茶杯冉冉冒着热气,细小的水分子遇到冷凉的空气凝结成一小片水雾,顺着杯沿缓缓流下打湿桌面。浅褐色的茶汤里立着小小的茶梗,隐喻为【好运】的存在却不能在此时发挥作用。被精致切好摆放的羊羹大福团子却被那对男女拿的乱七八糟不管不顾全数吞吃下肚,坐姿端正一直不言不语的客人终于发声,透明镜片下闪过无趣的光。铃木入间平淡而冷漠的以第三视角看着这个充实金钱与交易气息的房间,注视着桌上那摊无人在意的水渍,他的灵魂飘荡空中,他的躯体砸落地面。
其实早就料到的,也应该早有准备的。名为父母的人类在多年的不闻不问后突然于此刻出现在面前,带着大笔金钱光是着装就很考究的陌生人造访这个掩藏在贫民窟的狭窄房屋。稍微动些脑子前因后果哪怕后续发展都可被清楚预料出来。人与人之间的交易范围与内容是无限之大,只要两相愿意即使是最虚无缥缈的情感也能出卖。早该想到的不是吗?那为什么心脏还会隐隐抽痛呢。
人得以称之为人是因为他有情感,有头脑。情感牵扯着头脑驱使身体作出回应,当情感被标价售卖,人类还剩下了什么。即使是再为寡淡的亲缘也是深刻在血与肉里的记忆,剜心剔骨,剥皮去肉,眼睁睁注视着那对本该是最为密切的不可割舍的男女面红耳赤大声叫嚷着讨价还价,还有什么会比这更加痛苦也更为丑陋。陌生来客中的有着赤色发丝的人突然起身,高瘦的影子一时打断不绝于耳的吵闹叫嚷,他温柔不失强力地挽住铃木入间冰凉颤抖失去血色的手,将他带离这个高价拍卖着名为[铃木入间]的人类的残酷的喷溅温热鲜血的交易现场。
外面依旧在下雨,这会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雨。等磅礴大雨落地,一切脏污都会被冲刷干净。铃木入间带着他布满斑驳伤痕的灵魂站在玄关口凝视着从房间出来的不断鞠躬言谢的本应该是他最为亲密生身父母的人类,有着鲜红口脂和白皙皮肤的面部不清的女人与高大男人搭手在他的肩上将他推向陌生来客,冰冷的手搭在肩上只剩下被毒蛇缠绕过后鸡皮疙瘩耸立的危险感,本该熟悉却绝对陌生的声音彰显刻意的存在感,
“那我们家入间就托付给您了。” ...不要
“他很乖的绝不会违背您...” ...不要再说了
“啊您可真是大方啊,真是感谢您的慷慨呢...” ...拜托了
灵魂与身体被撕裂是什么感觉呢,铃木入间终于知道了,是痛到麻木与神志不清,是将费劲心思掩藏好的伤疤毫不留情粗暴揭开撕扯柔软的血肉,是泪水流尽后焚煮血液的灼热,过往假装不在意他人耻笑的言语又怎么可能是真的不在意,人心都是肉长的,掩藏在平淡表象之下的风平浪静不过是欺骗自己,不过是无意义的苦苦支撑。
“入间君,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爷爷哦,监护人关系也转过去了,你可以去过好日子了,不要太感谢爸爸妈妈哦。”
“...好的,那么...再见了。”
铃木入间呆愣地看着乘上出租车裹挟着装满金钱的箱子飞一般迅速离开的人,回应的话语还停留在喉间,他情不自禁上前几步想追上去却被扑面而来的雨打了一身。身体是冷的,血液也是冷的,只剩下后背的温热。来访的陌生人不嫌潮湿脏污,伸手从背后深深抱住颤抖的幼小的铃木入间,蓬松柔软的毛巾也被好好盖在头上,透明宽阔的伞投下一片不大不小的不会被打扰的静谧,铃木入间缓缓眨眼,很轻很轻抽泣了下,在背后等待的妖怪轻缓揉过铃木入间被打湿的发梢,
“入间君,我是爷爷哦。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家吧。”
“好,好的。”
铃木入间深深低下头,唯唯诺诺的回应换来更加柔和的安抚。看透妖怪身份是第一眼就能做到的事情,妖怪与人类终究不同,温柔不耀眼的光晕一直在人形边缘描绘引人注目。约定好的回家最能安慰被深刻伤害的向往温暖的纯白灵魂,妖怪与人类不同,作出的承诺永远会继续遵守,在他们那漫长无止境的生命里,等待是与承诺并列的永恒。当人类的族群已不是栖息之地,伸出橄榄枝与温软的手的还有那些一直在时间里停滞等待着的妖怪们。
雨滴渐息渐止,滴滴答答落在舒卷的芭蕉叶上,茶庭的惊鹿盛满雨水发出敲击岩石的清脆响声,铃木入间在此刻惊醒。膝上被翻到一半的书本有点泛潮,趴在他膝上的克拉拉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又很快扑上来揽住他的脖子,守护在一边的阿斯莫德贴心端上热茶与蓬松的毛毯伸手送予,活泼好动的女孩不安分地闹腾着,透着勃勃生机地欢快嗓音妥帖入心,
“入间亲你刚才睡着啦!”
“入间大人您仿佛做了什么不好的梦,一直紧皱眉头。”
关切的阿斯莫德适时插嘴补充,拥有着晚霞色彩地犬类大妖怪眸中满满是在意与关心,铃木入间接过白瓷茶杯,青绿色的茶汤缓缓冒着温热的白汽,触感的温度正好,不烫也不会很凉。入间很慢很慢唑了口茶水,看着倒映着房屋与天空的茶面,相似的竖立起来的茶梗,相似的下雨天。铃木入间缓缓出神,他只是突然想起了曾经,想起了最后一次被丢下的过去,
监护人成功变为沙利文的铃木入间一时还有些拘谨。进入外观宏伟内里更甚的住宅里,陌生的一粉一绿的妖怪欢欣雀跃扑上来紧紧抱住他的双腿,一口一个“入间亲!入间大人!”将铃木入间散乱的三魂七魄重新抓住塞回躯壳,妖怪没有人类那么多心眼,亲密与融洽不会作假,突如其来的过高好感度打的初来乍到的铃木入间一个措手不及,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时间能解决都不是问题,被人类群族丢弃只能从本质上说明铃木入间更加适合名为妖怪的群体。能眼见妖怪的又怎会是平凡人,被丢弃在人间的珍宝终于迈过层层险阻回到了家乡。
沙利文将厚厚的一叠本子严肃交予铃木入间。封面大写的友人帐被轻柔的风吹开,那是大妖怪保存了多年的人类遗物,在长达数百年轮转后终于回到他的持有者手上。【言灵】对妖怪而言向来是最为强力的束缚,记载了无数妖怪名字的友人帐势必会成为各方争夺的对象,垂涎、贪婪的目光未曾消失,创造友人帐的人类内心也不存在恐惧。正义、勇敢、善良刻在他的眉心,澄澈、纯善从14岁那年之后逐渐回归。孤独有着确定的重量,来自妖怪的爱意会妥帖抚慰被撕开的疤痕,融化保护心脏的坚冰。不相信人类没有关系,不相信妖怪也没有关系,只要相信你自己,只要相信你自己作出的决定就绝不会迷茫。
百年前被排斥的孤单可怜游荡在河边的人类与无数同样孤单游荡在黄昏之界的妖怪结缘,亲口告知、亲手写下的名字连成完整的一本友人帐。代表因缘的丝线牵挂在走入轮回的人类手腕上,只要一眼就能辨认方向,妖怪漫长无止境的生命偶有波动,渺小人类带来烟花般的绽放得到的奖赏不只有与性命牵连的名字,还俘获了最为珍贵的心脏。
我的友人啊,我将姓名交予你,我将心脏交予你,我在漫长岁月里等待着那声压抑在喉与舌下之声,等待着来自你的独一无二的呼唤,等待着人类再一次轮转后的归来。
铃木入间双手握住厚厚的友人帐,泛黄的纸张隐隐传来数道杂糅混合高高低低的深情,如此熟悉。敏锐的人类足以察觉到门外等待着的阿斯莫德与克拉拉的清浅呼吸,在山坡在海洋,在天边在远方,大大小小的呼吸融汇在一起,那都是他曾亲自选择与之结缘,将姓名亲手写下在友人帐上的的妖怪们。走过时间与轮回的人类深深注视着湛蓝干净的天空,拥有天空之色的眼眸向往的远方其实一直都在身边。14岁那年被标价出售的寡淡亲缘换回了足以穿透时间与空间限制的羁绊,孤单的童年过后竖起的茶梗带来的只会是幸运。
铃木入间顺从内心里最为强硬的呼唤,掀开友人帐轻柔撕下直直立起的一页,将纸页咬在唇齿间,合掌遵循心底最深刻的声音,释放压抑在喉舌之下的声音,说出那个百年前曾陪伴在弱小人类身边三只大妖之一,说出他的名字吧,
“到我身边来,亚米·奇里欧。”
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止,太阳慷慨地洒下光辉。沉睡在黑暗里的妖怪睁开拥有着竖瞳的水绿的眼,他听到人类的声音丝丝缕缕环绕在耳边,驱使他立即前往那个被因缘羁绊之线牵扯指明的方向,等待百年终于再一次听到真正的呼唤,拥有友人帐的人类终于出现,在一丝一缕阳光都难以渗透的废土之地,奇里欧迈步走进阴影,消失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
铃木入间走出校门,对周遭来自人类的或鄙夷或忌惮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概不理会,他的人类心脏已经被锻炼的无比强大,不在意自然不会受伤。明白人类社会不是他正确的容身之处后就不会再有迷茫,孤独是在想尽办法融入却无人理解无人陪伴的前提下才会存在,来自人类的视线再不能洞穿,来自人类唇舌下的言语再不能中伤,明白该亲近该陪伴的对象理智去生活,那才是快乐的前提。
熟悉的伸出手爪拦住路的河童再次出现在眼前,太阳烘烤炽烈,河童的脑袋干燥到几乎要倒下,苦于手短摸不着脑袋的河童挣扎着蹦蹦跳跳试图引起注意力。铃木入间快步走近,拿下书包旁的饮用水,蹲下身在河童的脑袋上倾倒一点点补充水分,得到供给的河童长舒一口气感恩地鞠躬后走远了。铃木入间直起身,后背搭上陌生的来自妖怪的手,克拉拉欢笑吵闹的环住他的后背,阿斯莫德与奇里欧倚靠在偌大住宅门口的两侧,同时抬首看着他走来,
晚春的樱花开了,随风飘到各个地方。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铃木入间这样想着,一切都是最好的,年幼时他曾无比盼望在回到那个狭窄的出租房时可以理直气壮说出一声我回来了,他曾无比期盼会有人呆在家里微笑着等他回来,他曾无比期盼无比羡慕被爱环绕包围,现在的他都在逐渐拥有,孤独被丢弃在昏暗沉默的14岁,没有必要再去回首。
“我回来了!”铃木入间微笑着说到,
“欢迎回来!”不同的嗓音高高低低或轻柔或低哑地同时响起,迎接这唯一的不变的人类回家。
曾压抑于喉与舌下之声,此时皆可轻松吐出。
不必纠结,友人帐记下了不会被遗忘不会被抹去的一切,那些与姓名牵连的情感,在妖怪生命漫长的岁月里,与承诺好的等待一起永恒存在。
欢迎回来,铃木入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