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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离愁 ...

  •   宗望寒飞升的这一年,是修真界最热闹的日子。
      各大宗门纷纷向静岚宗贺礼,瞻仰宗长老飞升的奇珍异象。

      仙人悦曲,祥云万朵,所有人都在为修真界这一盛事而欢庆。
      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宗长老眼底的淡淡落寞。

      他本该还有两个徒弟的。
      在这万人瞩目的道场上,他那两个徒弟才应该是最意气风发、自豪骄傲的。

      可如今一个关入仙牢,一个下落不明,每个静岚宗的人皆是闭口不提,不约而同将他们视为静岚宗的污点。
      视作宗望寒的污点。

      即将飞升的宗长老,怎么能有这样的两个徒弟呢?

      自从那年结界被破,暗中潜入修真界的妖兽不计其数,其中兴风作浪的不在少数,所幸宗望寒几次出手,并未造成太大危害。

      不过为首的那只千年猫妖至今没被发现行踪,令所有大小宗门很是紧张。

      一旦宗长老飞升,还有谁能解决这潜藏在修真界的隐患?

      各大仙门心思迥异,暗中找好退路的不在少数,但这些皆不能拿到明面上谈。
      掌门们商议时反复提及的就那么几项,扩招弟子、加紧训练年轻修士、提前唤醒闭关的太上长老,再没有更切实的办法。

      几百年来的和平蒙蔽了所有人的双眼,修士们或多或少都抱着些侥幸心态。

      或许,面对妖族只需要三大宗门。
      或许,大多数修士根本碰不到所谓的千年老妖。
      或许,修真界还会再出一位宗望寒。

      如果说,整个修真界有谁能窥探到即将到来的战乱,那么苏孤一定是其中一位。

      鹿算君提着温烫的酒壶走进仙牢时,看到的就是一位着素衣的中年男子,白衣长袍,面庞瘦削,如枯木般盘坐在地,周身灵力运转犹如实质,至玄至妙,可眨眼间又内敛沉寂,仿佛只是个误入此地的凡人行客。

      负责看守苏孤的是一个刚入门的小弟子,他见鹿算君过来,连忙起身行礼:

      “鹿师伯好!”

      鹿算君点点头,知道苏孤还未彻底脱离入定的状态,并没有上前打扰,小弟子见状矮身靠过来,悄声打听道:
      “鹿师伯,这位前辈是谁啊?”

      “你不知道?”鹿算君稍有惊讶,如今竟是连看守者都不知道苏孤是什么人了吗?

      那名小弟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
      “我师兄没多言,只说这是咱们静岚宗的前辈,可以信任,再过几年就能出去,不用我多加严守。”

      这话倒是真的,否则就凭苏孤的修为,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刚进门的弟子看守他。

      “他啊,”鹿算君刚刚开口,就发现苏孤睁开了眼,幽幽地盯着自己,玩笑般拍了拍小弟子的肩膀,“论辈分,我都得叫他一声师叔祖。”

      “啊?”小弟子瞪圆了眼睛。
      此人的辈分竟是如此之高吗!

      苏孤无奈扶额,喊了一声:“鹿算君。”

      听到苏孤叫自己,鹿算君笑眯眯地把小弟子支到门口,而后大大咧咧和苏孤面对面席地而坐,取了两个粗碗,斟满酒后递给苏孤一碗,自己也拿起一碗痛饮起来。

      苏孤接过后只是放在地上,叹道:
      “酒之一物,迷迭误事、沉醉忧祸,你还是少喝点为好。”

      “你怎和你师兄一般唠叨了?”

      许是半碗酒下肚,鹿算君的话也多了些,一时感伤道:
      “唉,要是没有当年那事,你们昨日就能见到宗长老的飞升盛况了。”
      “我和杏濛都在帮你说话,你说好歹师徒一场,怎么也得好生道别吧?”
      “唉,那几个老古董死板得很,说什么都不让你出去,真是......”

      听着鹿算君絮叨了一会儿,苏孤半闭了眼,终是因为心中郁结,端起酒碗细呷一口。

      辛辣的酒顺着食道往下,灼烧着五脏六腑,给原本古波不惊的心境添了一抹怅然。
      盯着酒碗中自己的倒影,苏孤不禁暗自谴责。

      ——师父,徒儿不孝。

      “说起来,你这几年修为真是进步神速,比起掌门怕是都不逞多让了。”

      鹿算君若有所思道,他虽不知当年江归苏孤二人被无数妖兽围攻具体是何情形,但从苏孤这些年的苦修能看出,那必然是一场死战。

      “不敢当。”苏孤淡淡道,又是仰头饮酒,眼神依旧清明。

      “你竟然学会谦虚了,”鹿算君摇摇头,“放在十年前,我是想都不敢想。”

      默了片刻,苏孤喉头滚动,尽可能平静问道:
      “有没有......他的消息?”

      “江归么?”鹿算君笑了下,无奈点头,“还真有。”

      苏孤猛地抬眼,只觉脑海里“嗡”地一声,竟是连双手都微微发抖。

      十余年了,终于知道他的下落了吗?

      一时的眩晕急促了他的呼吸,不过须臾,苏孤就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切声道:
      “他如今人在何处?”

      “魔界,地魔林。”

      不等苏孤继续发问,鹿算君沉声道来:
      “是一个炼器的魔修交代的,他说江归在他那里打造了一柄刀,而后就进地魔林了。”
      “他现在已经彻底入魔,在魔修中也小有名气。”
      “去年在青月镇虐杀数十妖兽的魔修,就是他。”
      “他没提真名,只说自己叫酹江氏,被他们魔修尊称为酹江老道。”

      短短几句,就令苏孤思绪恍惚,彷徨入障。

      酹江......

      凡人祭祀先祖、寄托情感,皆会举杯遥对月,酹酒诉离愁。

      当江归徘徊江上、独自酌饮时,心里又在想什么?
      可曾有思念师父宗门?

      又是否想起过自己?

      压抑十几年的思念滚烫了苏孤的眼眶,沾染些许殷红。
      苏孤强忍悲意,举起酒碗大口痛饮,似乎想假借酩酊大醉来遮掩自己的狼狈。

      那一瞬间,碎雨飘零、残月如梭,相隔万里的两人仿佛身在小舟,于茫茫江雾中遥遥相望。
      仅是相视一眼,就不忍别目。

      疮痍的往过浇透了所有不该有的心思,仙魔之别如同天堑,所谓缘分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那些孟浪的时日彻底尘埃落定,苏孤再复抬头时,依旧是喜怒不显于色,只是浓了几分沧桑无常。

      前路尚且艰难,不容他沉溺过往。
      如今他能做的就是护好静岚宗,护住沔东峰。

      那份被师父和师兄担了许久的责任,终究是落在他身上了。

      地魔林,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子正无声地仰靠在树杈之上,一袭黑衣简约相当,脸庞棱角分明,眸子略显幽暗深邃。
      若是不考虑他眉宇间极重的煞气,整个人的气质可称得上是中正平和。

      他撩起衣摆,左腿白骨森森,是被妖兽锋利的爪子撕挠过,暗红的血汩汩流下。
      可他脸上表情很淡,不慌不忙从储物戒拿出几个瓷瓶和特制布条,手法娴熟迅速地包扎起来。

      此人正是已经入魔的江归,他只身进入魔界最凶险的地魔林,以求修为提升。

      包扎好后,江归低头看了眼树下,入目的是一群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的狼群,它们疯狂嚎叫着,毒涎顺着嘴角淌下,不知疲惫地抓挠着树干,恨不得将眼前的魔修拆骨入腹。

      这不是普通狼妖,是在地魔林魔气滋养下变异的邪物,不属于妖族的范畴。
      体形是寻常狼妖的五倍,意识早就全无,只凭借本能行动。

      江归并不理会它们无意义的啸吼,将破曦刀横置膝上,就这么闭眼休息,直至远方天光大亮。

      几乎是当第一抹晨辉坠入大地,江归刹那间抬眼,破曦出匣,汹涌的魔气流淌在刀面上,带着铺天的煞气,直冲树下的狼头而来。

      暗影间,多少呼吸在游走中堙灭,江归的步伐不紧不慢,刀光越发虚无,侧身躲过横扑,反手就是重若千钧的下劈。

      漫天腥血蜿蜒而下,滴在草木之上,升腾起缕缕毒雾,却抵不过江归周身的纵横魔气。
      他辗转穿行于狼群之中,在生死间靠一道破晓的刀光一次次前进,刀背开合间是他漠然无情的动作,狼群再怎么愤怒狂躁,也只能挑下他稍有斑白的鬓发。

      等到韶光彻底拨开云雾,这一片的狼群竟已被江归清理了大半,剩下的皆是驻步不前,尖牙前露,刚想上前就被一道长虹拖尾的刀光震住了脚步。

      幽蓝的阴冷火焰点燃了狼群的尸体,江归的身影在焰火中逐渐看不真切,剩下的狼群只能不甘地低吼,而后灰溜溜地离开此地。

      破曦刀归了刀匣,江归踏步迈过狼群尸体,却是肩背一绷,丝丝黑血从嘴角溢出,接着是各个窍穴,骨缝中渗出的疼痛令他不得不停下步伐。

      江归的眉头仅是皱了片刻,复又展开,面无表情地随手擦去黑血。
      肮脏的凝血在手背上“滋滋”冒烟,只有这时才能看见他缩在宽大袖口里的双手早已枯败干裂,皮肤苍白至极,青色鼓胀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垂首捻了指尖,稍加掐算,而后就收回手臂,重新看向前方,缓步前行。

      只是经脉断裂而已,不要紧的。
      江归这么想着,眼眸不见波动,可当他看到天边云涛翻滚时,却是怔愣了一瞬。

      他好像在沔东峰上见过一样的晨景。

      为什么会见到呢?

      江归想得入神,这几年他的记忆力不复往昔,很多和静岚宗有关的事情都要想很久。

      明明想不起来,江归却还较着劲,连细小蚊虫叮咬在腿骨都没去在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回忆起了一个场景。

      那时自己还在酣睡,却被一个小少年拽出了被窝。
      他一边揉着双眼,一边闷声不爽道:
      “你干嘛......”

      一个清脆的响指声炸在耳边,他一个激灵,只见一个笑嘻嘻的少年凑到自己跟前,满脸都是抑不住的兴奋:
      “师兄!寒春峭梅我练成了——”

      那一刹那,山上云卷云舒,少年朝气蓬勃,一切都那么静谧美好。

      江归的脚步又是顿住,鼻梁泛了酸意。
      他抬手轻轻揉了下,闭眼良久,而后才在晨曦沐浴中迎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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