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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假作真时真亦假 ...

  •   大荣东南,聚宝之地。
      唯一有些遗憾的,便是冬日无雪,只有冷雨了。

      “啾!”
      一只圆润毛绒的小黄雀扑棱着双翅,落在某个人的指尖。

      那双手裹着黑色的皮手套,看上去有几分肃杀之意。但掌心翻转之时,却轻而温柔地露出了掌心的一捧谷粒。

      “玄老板真是心善,鸟儿都喜欢您喜欢得不得了。”名为悦然的学徒在旁边翻着账本。
      她是玄子枫留在抱玉城管供采人联盟的那一男一女中的女孩。

      黑纱斗笠下,玄子枫似乎是笑着说:“我当然心善。但凡我稍稍心狠些,怎么会来收拾你们的烂摊子?”

      悦然听了直翻白眼,“您可别倒打一耙了,这分明是您留下的烂摊子好不咯!刚刚跟灵天门签了那么大的单子,转头就得罪响玉阁跑路的,是哪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玄老板啊?”

      “行行行,是我、是我。我这不是过来处理了吗?”玄子枫收起谷粒,抬手揉着小黄雀的绒毛,看上去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实则是鸡仔心里苦,但鸡仔不说。

      ——风里雨里,响玉阁放不过你。
      越是想着避开响玉阁办事,越是会跟响玉阁扯上关系。

      郁十六介绍给玄子枫的这笔单子可是不小,若玄子枫还在响玉阁里周旋还是能供应得上。可自从供联刻意避开响玉阁做生意之后,面对如此大量的商单,他们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唉!好不容易才终于等响玉阁拔了宗门大会的头筹,总算是把那帮宗门观光团都送走了,再不走抱玉城都快被他们给买空了!您说这个关头,没有您牵头我上哪儿去弄这么多货?”
      悦然也实在是没辙,只能去求玄子枫回来助阵。

      此行,他们将前往灵天门亲自交接。

      “车里有火灵石热得很,玄老板您就把斗笠摘了吧!您那绝色仙颜我早就看习惯了,不会拿瓜果砸您示爱的。”悦然调侃着将账本递给玄子枫过目。

      玄子枫接了账本和货单,学着悦然的口音,道:“不摘,你玄老板已经不是‘小仙男’了,这回可是彻底毁容咯。”

      被戌之卫割伤的面颊虽已愈合,玄子枫也有疗愈祛疤的灵药,但那狰狞的道子还得等上一段日子才能渐渐褪去。

      ——师尊,会不会嫌弃啊……
      转而,玄子枫自嘲地笑了,有几分落寞地倚在窗边。

      ——本来他也没喜欢过这张脸。
      他不过一介卑鄙的暗探,长得再怎么好看,凇云也不会喜欢。

      “去吧。”
      入感指引小黄雀振翅飞翔,向着前方灵天门的地界啁啾不停。

      ……

      灵天门。
      一个集驭灵师与灵兽于一室的散养动物园。

      讲求“天人一体”“道法自然”的灵天门中,人类与灵兽的联系十分紧密。门内的每个家族都是人类与有灵的大种族沟通的桥梁。
      像黎仲兴长老出身的黎家,就是世代负责和南海鲛人交涉的。

      作为大宗交易的上宾,供采人联盟得到了灵天门的礼遇。
      玄子枫以化形术将面容改为寻常商人模样,在席间灵活老道地与对方寒暄。

      宴会厅外满地的飞禽走兽当中,一只小小的黄雀埋没其中,完全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它已是玄子枫的眼睛和耳朵,为他聆风听雨。

      “砰”!
      小黄雀轻轻啄在一扇窗前。

      “吱呀”!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推开窗。

      老者双目如炬,目光落在黄雀胸前挂着的鲛人泪上。
      “这是六儿哥的鲛珠。但以他的性子定不会这般行事。你是谁?”

      黄雀蹦跶到砚台上,爪子沾着墨,在宣纸上划拉。
      【响玉阁连胜峰】

      “啾”!
      画完小黄雀还脆生生地叫了一声。

      连胜峰弟子查案,黎长老提供线索和信物相助,这个谎很是合理。但真实的情况显然并非如此。
      玄子枫也是没有想到,他有朝一日竟然能在聆风堂看到黎长老的调查委托。

      受过黎长老教导,还白拿了人家那么宝贵的鲛人泪,出于感激,玄子枫主动接下这个被定为中潜的任务,正巧跟供联的工作同路。

      这名老者乃是黎长老的堂弟,在他们那一代排行老七,当年也是黎长老的跟屁虫,如今看起来倒是比黎长老要威严多了。
      ——棺材板脸,能不吓人吗?玄子枫暗自腹诽。

      黎七的眼神锁定这只肥嘟嘟的黄雀,死死地盯着。
      盯得玄子枫总觉得自己要露馅儿。

      随后,黎七板着他那张能吓哭小孩的老脸,回身拿出一小盅拌了鸡蛋黄的小米。
      “……”

      ——姓黎的都是这个饲养员画风吗?
      这位老先生刚刚在玄子枫心里建立的严肃形象,也就维持了三秒吧。

      只见黎七那张老脸依然透着“庄严肃穆”,手上却开始挼起黄雀的绒毛,指腹还不轻不重地拨动其屁|股尖上的尾羽。
      ——长得这么正经的老变态也是头一回见了。

      玄子枫控制黄雀跳出魔爪,可刚扑腾两下翅膀,就又被黎七拎回去揉搓。
      黎七眉间的“川”字就没有消过,但抚摸着黄雀的手透出几分愉悦和轻快,“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视情况告诉你……”

      ——告诉我这个小可爱吗?
      玄子枫不由得觉得自己是真选对黄雀了。

      小黄雀抬起爪子,在纸上跳出“鲛傀”两个字。
      “你是说鲛人活傀?”黎七若有所思道:“我们只知道这活傀已经在晦幽谷很久了。人类想要得知鲛人的行踪不是难事。以前晦幽谷还在自家内院囚|禁、圈养鲛人,只是除了炼成活傀的都……唉!”

      宣纸上铺开华丽繁复的墨色纹路,蝎、蛇、蜈蚣、蟾蜍、蜘蛛环绕的诡异魔纹与鲛人活傀身上的五毒纹别无二致。

      多亏著名小黄|书兼儿童画本绘者丹朔北老师的调|教,曾经只会画“丁老头”的玄子枫如今竟也是个画技超群的了。

      黎七“咦”了一声,眉间的“川”字更深了。他拿起五毒纹细细端详起来,“这个图案怎么有点眼熟?我好像哪里见过似的。”

      小黄雀啄几口鸟食,又蘸着墨水划拉起来。
      “内鬼”二字赫然纸上。

      黎七瞳孔骤缩,他一掌拍在案上,“不可能,灵天门的存在乃是天人合一的象征,门内弟子怎么可能做出与邪道勾结之事?”

      带着灵力的掌风把黄雀的身体掀翻,惹得小毛团子在案上滚出去好几圈。
      “啾叽!”

      看到小黄雀可怜巴巴的样子,黎七明显是心软了,扭过头收起灵力。
      待黎七回头,宣纸上已经出现一行文字。

      “晦幽谷,专邪道傀儡,五毒纹乃活傀标志……”黎七读着,倒吸一口凉气。
      沉吟片刻,黎七道:“我暂时记不起自己是在灵天门何处见过这东西的。日后我多加留意,如果有消息……”

      鸟爪子点了点纸上的“供联”二字,并附上一个小小的图案,是供联通用的密语,意为“玄老板加急”。
      一盏茶的工夫后,黄雀飞出了黎七的书房,向着宴会厅的方向飞去。

      ……

      灵天门的宴会也会有灵兽在,一只黄雀落在玄子枫的肩膀上着实不起眼。毕竟旁边的灵天门弟子膝头还躺着头雪白的狮子。

      筵席这边,玄子枫早就与灵天门几大家族的代表都熟络起来,宾主尽欢之外还多了几分亲近之意,说着说着便拉起了家常。

      “这次还真是要多谢门主家的郁公子牵线,不然还真成不了。听闻十六公子在响玉阁修行,成绩还是数一数二的好。”

      然而,玄子枫话音刚落,便察觉到席间众人神色有异。
      灵天门的人面面相觑。

      “怎么了?”玄子枫手中的酒杯微微停滞。
      一位郁家的族人道:“您说,门主家的‘公子’?”
      他特地加重了“公子”二字。

      玄子枫点点头,“对啊,郁十六,去响玉阁已经待了快四年的那位。”
      “可是,我们门主只有个未出阁的女儿,自出生以来都养在灵天门没有出去过。郁家这一辈的子弟也没有在外求学的啊……”

      这话像是一道惊雷霹雳,在玄子枫脑中炸开。
      如果不是玄子枫及时收力,他手中的酒杯怕是要被当场捏碎。

      郁家的家主没有儿子,只有独生女。
      与玄子枫同龄的郁家青年一代也只有十二人,根本排不到十六。

      ——郁十六?!
      灵天门,查无此人。

      “哎哟,那可能是记错了。您是不知道,我这边单子多得跟山似的,脑子一糊涂,各大宗门的情况都混一块儿了,失敬失敬!玄某自罚三杯,还请诸位见谅!”
      玄子枫笑着饮尽杯中的酒,看上去十分从容,圆滑地绕过这个无伤大雅的小错。

      而内里,玄子枫整个神识都在剧烈地摇晃。神木塾四年来建立起来的信任在这个瞬间开始摇摇欲坠,渐而崩塌。
      他的牙齿打着颤磕碰在酒杯上,几乎快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动摇。

      ——怎么可能是郁十六?

      那个和善不输给舒彩的郁十六;在抱玉城大狱里舍命挡在他俩身前的郁十六;帮他牵线了这么大一笔商单的郁十六……
      这样的郁十六怎么可能是聆风堂的暗探?

      可只要稍稍有些异样的念头,许多曾经被忽略的蛛丝马迹便浮上水面。

      精神类灵能——“扰”。
      那可是强大的、玄妙的精神类灵能。“扰”真的是他们所看到的那样,只能用于近战中干扰敌人的身体吗?没人会怀疑郁十六,难道不是因为“扰”在干预、改变他们的想法吗?

      这些记忆,同学们郁十六之间的回忆和多年来的感情,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被篡改的?
      玄子枫越想越觉得郁十六的身上疑点重重。

      仔细想想,没有任何同学见过郁十六面具下的真面。这件事难道不奇怪吗?

      如果是自卑相貌丑陋,才以面具遮掩。神木塾众人从不以貌取人,三年还不够他敞开心扉的吗?更何况,凭着郁十六推上面具吃饭露出的下半张脸来看,他绝对不是相貌有缺陷的人。

      此外,郁十六虽看起来与每个人都十分亲厚,可他从不使用公共温泉,总是与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这难道不奇怪吗?

      ——莫非,郁十六的身上有聆风堂的纹身?玄子枫心头大震。

      为了隐蔽,大多数聆风堂暗探的身上不允许有任何疤痕和纹样。只有极特殊情况下,多名暗探同时驻扎某地、不能互相残杀时,才会以纹身辨识身份。

      玄子枫到抱玉城的时候以为聆风堂只派了他自己驻扎,因而他的身上是没有纹身的。可另一个暗探从一开始就知道玄子枫的存在,很可能身体某处有聆风堂的密语纹路……

      若是这样,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后半的筵席,玄子枫装作不胜酒力,把悦然丢下来撑场子,自己则去了灵天门的客房整理思绪。

      “怎么可能是郁十六?换作别人……”
      玄子枫突然意识到:无论是谁,他都不愿意怀疑那个人是聆风堂的暗探。谁是另一个暗探,都是在拿刀剜他的心。

      他的石榴、菜姐、橘医生、烦烦、铁大头、……
      玄子枫无论如何也不想相信,是他们中的某一个人曾经拿着刀、想要剥掉他的面皮取而代之。

      已经是深冬,夹着雪粒的雨滴自阴云降落。

      池水虽未冻结,但也冷得刺骨。玄子枫没有丝毫犹豫,咬着牙根一头扎进寒池中,让冰冷的水流将他淹没。
      只有这样,他过热的大脑才能冷静下来,刨除所有纷乱的心绪。

      假的灵天门门主之子确实疑点重重,但纵观整件事情,玄子枫总觉得其中又透出些许不合理之处。

      先不说聆风堂的暗探向来都是捏造假身份,并不会干“冒名顶替”这种惹人注目、风险极大的事情。单说性别,聆风堂的人怎么可能连男女这么重要的问题都搞错?

      还有,响玉阁没有核实过郁十六的身份吗?这么简单而明显的错误,为什么四年间没有任何老师、同学发现?

      郁十六并不是灵天门门主的儿子,他又是如何才能牵线真实的大宗消费订单?

      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不行。
      玄子枫一定要弄清楚其中细节。

      肺子中的空气渐渐消耗一空,玄子枫浮出水面,深深地将夹杂着雨雪的寒冷空气吸入肺中,颤抖的嘴唇冻得发紫。

      他跃出寒池,拖着浸满冷水的衣物飞奔进屋内,提笔写下寄往抱玉城的信件。郁十六每周都会接悬赏任务,这是抱玉城供采人联盟能以正当理由接触他的机会。
      信鸽载着玄子枫的密信飞离灵天门。

      摸约半个时辰后,惊雷落地,将窗外一颗双人合抱粗的古树劈成两半。
      千万个足有拳头大的冰雹从天而降,在雷声闪电中自漆黑可怖的云层向着地面坠落。
      一场灵天雷暴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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