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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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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里是一大片浅紫色的花海,放眼望去,白鸟飞往之地皆是轻挑的浪漫。
满坡满丘的紫铃兰轻扶起了那娇软的风儿,转身间又变得花心,大大方方揪住秋日偶遇时扬起的衣摆,傲气横生,凭白染上满朵满枝扑鼻的香。
白鸟从天空中掠过,目光也随着转移到山丘之上。
冉白满身是血躺坡上,被多情的紫铃兰团团簇拥。他仰望天空,侧颈的发从肩上滑落,一时衬得他竟白得像个玻璃娃娃。身处如此绝境,冉白也只浅浅一挑眉,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嗜血暴虐。他这个人是单纯叫人从外看瞧不出什么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的。
“唔。”
冉白咳出一大口血,还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对花粉过敏。一般这话说出来假得吓人,毕竟传说中的邪剑灵可是天不怕地不怕,随时站在搞事的路上。
不过倒也是。之前他是可以隔绝这讨厌花粉,现在一个不小心作过头了,竟也体验了一把一丝丝灵力也都用尽的感觉。而这糟心的落脚点更是直戳戳捅在他那半颗心脏上。
他的胸前是被开了大口子,沽沽地往外冒出止不住的血。身上受的重伤是剑伤,可真正致命的也就那紧随一剑之后的一爪。
谁想要他命,他心知肚明。
冉白跑路的时候有点猛,从虚空中刚一出来,腿就先软为敬,身体前倾扑了满口的土。
人倒霉时喝水塞牙,更何况一向非酋的冉白,不过是挣扎着起身,他又一个不注意踩在自己身上过长的大白袍,身体腾空后落下又砸起一圈的草和土,那穿胸而过的伤口刚刚愈合还又扯崩,鲜血四溅。
冉白:……他喵的。
他长得本就凶神恶煞,这一气劲上头,更是一眼让人望而却步。
气极,又伤重,他索性不起身。
躺它个草地上先骂上他三天三夜!
他喵的!
冉白这个大妖浪了几千年,先不说做了多少孽,祸害了多少痴男怨女,就这脏话,他最自豪,各种语言,各式内容,能骂上它三千遍不带重的。
但骂着骂着,冉白突然停了。可能是他累了,应该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他冉白闭上嘴的事,或人很少。
他仰躺在草地上,双臂随意展开。
天空中白鸟在他头顶上盘旋,久久不去。用脚趾头来想,不过是在等冉白死了,然后啄上一口。
冉白看着,突然笑了。
这个狗男人清俊的脸一笑起来,顿时如星空下树林间的莹莹亮光。但可千万不要去细瞧。
只一眼看去,对上的却似乎是八腿蜘蛛的复眼,在冷暗潮湿中阴测测地盯着你。
盘算着如何刺穿那薄薄的一层皮,吃下底下的那些血肉。
可是呀,冉白舔舔唇心下想。他冉白是个剑灵,死了,留不下一块血肉呐。
但这白鸟,却是还能为他通向地下的路探一探。
他哈哈大笑,张狂又颠疯。
那只身侧的手,忍不住握紧。
冉白疼得额上神经突突跳。这种感觉很烦躁,他亲眼看着他的神境在一块块破碎,魂力化构成的江海,在逐渐透明,速度快的像是在被一只食魂兽撕咬。
属于他的世界在崩毁,属于他的生命也仅在呼吸之间,一个混世妖魔在走向死亡……
但,中央血印丝毫未变。甚至发现在主人的注意下,闪了闪。
冉白:……什么玩样?
为什么他都快死了,这毒蛇似的契约印还在?不是,他都二次认主了为什么第一次的还不散?
不符合法学呐!
冉白又是快把自己逼疯的烦躁。停不止地咳出一大口血,把自己的血条硬生生逼少了一大截。
那一丝丝的命有点吓到冉白了。他仔细着呼出吸气,谁不想多活一会?他也想呐,冉白小心翼翼挪动着自己。
总算没在折腾自己的身体,他舒舒坦坦吹着风,看眼前再怎么不喜欢的景也顺眼了点。
冉白就一点没想到的是,他威风了一辈子,死时身旁没个人,没个鬼。
笑也行,哭也,勉强可。
旁人也罢,他那个狗屁的主人也该吱一声呗。这位,就不用笑得太开心,冷着脸哼一声,唉对,透着点嘲讽与愤怒就刚刚好。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脑补,身体反射绷紧,冉白感觉到了法力波动。
来人的气息有点熟。仅仅亿点点而已。
冉白有些复杂,这个人,不就是那个被他打了个半死,但又回手捅了他一剑的那个人,呗。大概就这儿,一剑捅没他半个心脏那个。
冉白:……
说不怂是骗人的。也说不上,他该是高兴还是后悔,毕竟关乎于他多出一口气还是少出一口气的问题。冉白现在比谁都最关心这件事。
清敛君。
说起来,冉白陪他挺久了,也不多八百多年而已。他嗅着仙君身上的那股清香都快嗅吐了,还能不熟这个人?
一个剑仙,不拔剑时就像个俗世僧人似的,脸上常年没啥子表情,也不爱说话,像是早八辈就入了定,断情绝欲,红尘拜拜。一拔剑就比他还像个邪魔,手下招招为杀,铺天盖地的暴雪将至,而转眼间冰封万里。
冉白为自己能在他身边活这么长时间感到挺骄傲。
他听着清敛君走路的动静。看不见这个人,只能听听声。他左脚落地时重,右脚落地还算正常,但身侧却没有嗖嗖飞地剑气绕身护体。
这人,伤得有点重呐。
但肯定没他冉白重。他冉白都要死了。
清敛君在他身前突兀停下,腰侧剑身轻震,自动出锋刃光半露,又被男人按了回去。
“……我闻到了……血腥味和魔气。”
清敛君声音压得冰冷,他声线低沉,此时带着一点儿谁也猜不透咬牙切齿,莫名有几分不甘。然后就是异常沉默地看着前面大躺在地上的冉白。
他气?
笑了,他冉白还气呢!
“所以呢,你找错人了呗?”
清敛君一句话,冉白就跟个点燃的炮仗,声调里带着刺。
他试着起身,想瞅瞅自己的这位前主人难有的狼狈,还想让自己不是看着那么要死不活的。可想这难度系数很高,他是丝毫动不了。
一点也动不了。
有点糟糕。但不影响嘴炮。
“我身上溅了你那宝贝入魔徒弟那么多血,不怪你找错。这魔气臭死了,你再找找,幸运的话还能找个他的全尸。”
冉白带着戏谑和满满的恶意。
而清敛君半合着眼敛,像个铁桶,透不出来一丝风。
“没有。我知道是你。”
“嗯?”
冉白愣了愣,随后一脸不出所料地笑了。知道是他冉白,竟然还来……
不愧是清敛君呐。
冉白望着天,心里给自己计着数。
“嘿,也不用劳您跑这么一回,我保证干干净净的消失。能拖着您那宝贝徒弟一块,值了。”
清敛君皱眉。
“……你……要走了吗?”
“啧,别说得那么好听。妖可听不惯。”
清敛君骤然左手握紧。
他步子抬起,又在原地落地。平空里一场爆炸无声无息地发生又悄然无声地结束。
风吹起,卷起一场花瓣成雨。
冉白等着,此刻心下居然获得了一片宁静。从未有过的宁静。他还有些话想说,可想说得太多就又不想说了,就像时间太紧了就又不急了。
清敛君,这个混蛋剑主。
他初为剑主时,不懂护养剑,害冉白费尽心思既保他命,又整日疼得死去活来。后来登了君座,除了跟自己的剑灵唱反调有底气,就整日忙一些有的没的事,比如一些极无用的事,就像收个什么徒弟,照顾照顾狗屁宗门……
他们其实很久没说过话了。
再次张口,冉白的声音很轻,比这场突如其来的花瓣雨还轻。
“诶,对了。”冉白笑着,“最后能见到你,我……竟然不是很难过……”
咔嚓。
最后一块境片,在崩毁中碎掉了。
冉白在清敛君面前,彻彻底底消失了。
这几百年,名声响彻大陆的剑灵在他剑主的眼前消散。不得不说,很符合一个剑灵的一生。
谁都知道剑灵,一旦道亡,就是永恒墨夜。
清敛君那柄握了小半辈子的剑,断了。
这片花海上也最后只剩下了他。
浅风吹过,鼻间的血腥味淡得似乎已经是错觉。庚辰后知后觉,突然想到了师姐曾讲过的紫铃兰的花语。
花团锦簇,死生契阔。
很美的花。
衍宗宗主宫羽赶来时,清敛君还是老样子,冷冷冰冰,一个铁桶里的大冰块。越发不像个能亲近的活人。
“剑灵消散了?刚刚前线师兄传信说,魔尊契印受损重伤。你没事吧?”
庚辰垂着眼,摇摇头。青衣上血迹未干还粘着土。
宫羽好奇地瞧了他一眼。
“那就好。你这幅样子,刚刚是摔在了地上了?快坐下我帮你调节一下气息,这场仗胜局已定,你见了剑灵了吗?”
庚辰后退一步,躲过了宫羽的靠近。
怎么觉得庚辰这模样,狼狈不堪,似命不久矣。宫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庚……”
“他很高兴。”
“嗯?”宫羽疑惑。
庚辰闭目失笑,“他获得了他想要的自由啊。”
可这自由兄弟你看着接受不了啊,宫羽了解他,暗自叹了一口气。
清敛君向外迈了两步,身体晃了晃。
宫羽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清敛君呕出一大口血,摔跪在地上。
“庚辰!”
宫羽紧忙闪过去扶住他,“怎么了这是!”
他的手搭上庚辰的脉。庚辰的体内法力早已空竭,也同时遭了契印反噬,经脉俱断。
“你在搞什么!你竟然还没解除契印!”宫羽字儿这一会都把几百年的惊讶全用尽。
庚辰颤抖着抬手抹去嘴角的血,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指尖的鲜血却又是触目惊心。
他怎么会给冉白自由?怎么会?
他庚辰这个人这辈子都自私得很,他的剑灵,只会是他的剑灵。
那片血色的浪漫深深印在了他的眼球上。白得伤人,红得吓人。
“我好像短暂入魔了,可能还用了某些禁术,你告之一下宫侃。”
“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入魔后我想救他回来,那会我才发现,”庚辰轻笑,“我受不了一点离开他。”
清敛君的剑,可以换。但那个剑灵,是他的执着。
不顾好友的叫喊,庚辰只想闭上眼体验一下冉白刚才的感受。
会很疼,冉白他刚刚很疼。明明承诺过他会护养好他的。
在意识沉入死寂之前,庚辰想。
就这片花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