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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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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那群小弟叫郓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混混,一米七五左右,不壮,甚至瘦得有点脱形,颧骨高耸,燕窝沉陷,盯人时像秃鹫盯着腐烂的尸首。
我走近他,他瞪着眼抬高下巴保持与我对视,舌头左右刮过腮帮,冷笑:“今天你弄不死我,我让你以后每天都生不如死。”
“我不需要弄死你,”我坐在床尾边,岔开腿俯身逼近他,“为你留下档案记录,不值得。”
他往后摩挲着坐直身体,靠在墙角仰头嗤笑,猝不及防,他猛地变了脸,扬起拳头实砸过来。我抬脚踹开他,坐着不好发力,这一脚并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但他撞到了头部,猛劲的撞击或许会造成脑震荡,他捂着头痛苦地缩在地面上翻动。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因为我现在没有能力可以处理好所有的局面,我爸还在学校给我开家长会。
等了片刻,我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想要查看伤势,就在我来不及反应的刹那,他猛地翻坐起身,另只手握成拳迅速挥向我的头部。
我避开了紧要部位,让他一拳捶在额骨上,被击中的那瞬像是有火车碾过头颅,除了疼痛感,伴随而来的还有阵阵的轰鸣声。
“到此为止。”
我一手扣住他的脖颈,死死抵在墙面上,“我不想动你,你也别惹我们。”
他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眼神狠得像要吃人。达不成“和解”的状态让我十分头疼,这时候他应该还不知道徐济有那么多存款,我们的“仇怨”也没积累到非要你死我活的地步。
“你家里,只有你一个男孩。”我没头没尾地说出这句话,我知道他懂我的意思。
他果然露出别样的情绪,像胆怯的老鼠想要躲进角落。
我松开他,“你爸要让你传宗绝代,”我知道这种威胁既卑鄙又小家子气,但我没有其它的选择,“他不会想知道你是同性恋。”
“嗬嗬,”他压低声音怪笑,“拿这个威胁我?我认识你,知道你家和学校在哪儿,我就一个老不死的爹,有你在乎的多?傻逼!”
“不好意思,这个对比不成立,”我对此没什么反应,“我可以转学,可以向我家人道歉,他们或许一时不能接受,但他们会试着理解。你不是,你爸有酒瘾,会家暴,你断了他抱孙子的念头,你很清楚后果会怎么样。”
“另外,底下那几个人,知道你在上面做什么吗?徐济从没说过你是同性恋,你拿他性向到处宣扬寻开心时,不怕收的那几个小弟知道你也是么?到此为止吧,别再过来,既然都怕人尽皆知,逞什么无所谓的姿态?”
我话一直不怎么多,同事笑话过我吐一字值千金,他们大概想不到我也有口若悬河的时候。话说多了,嗓子干,脑子也难受,像缺氧一样,绞尽脑汁要为自己想出最有利的辩辞,其难易程度远超过计算竞赛题。
离开房间时,我忍住反感,转头道歉:“下手有点狠了,对不起。”
“对不起你妈逼!”他逞强回嘴。
我没有理会。关上门后抱住徐济,心一下子就软了,像泡在温水里一样,还有点酸楚。
“我是不是有点软弱?”
“没有,”徐济小声地喟叹,“我觉得你很成熟,特别能让人安定。真的,我捡到宝了裴知承。”
我带他下楼,楼下那三个男生还没走,靠着门站在一起,眼神阴鸷地盯着我们,“我郓哥呢?”
施志看到我额角的淤青,几欲张口最后都咽了回去,我攥着徐济的手腕,对他说:“人你见到了,我们还有事,你先回学校吧。”
施志神色几经变换,低低骂了声“操”,嫌弃到没眼看,“……我他妈……真是服你了。算了算了,我走了!你别耽误晚自习的班会!”
今天徐济要进货,就把他妈暂托给李姨了,经这么一番遭遇,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妈妈,说要出去走走。
我们班同学也在外面逛,这片儿能玩的地方不多,为了避免碰到后需要多作掩饰,我们就去了小佛塔。佛塔下设得有庙堂,不大,三间屋子一眼望到头。
来这里大多都是求平安的,徐济说要给我求个平安符,我就站在庙堂门外看着他和几个中年女人跪成一排,端着虔诚的样子闭目磕头。
烧了功德香领到符后,他用红线系在我脖颈上,打了个结,崭新的牌符明晃晃地坠在我胸前。我摸起来看两眼,说:“真闪亮。”
徐济很得意:“大师开过光的。”
我笑了下,抬手弹了下他的脑门,“笨”。
收回手的时候,从人来人往的缝隙中,我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容。我妈惊诧地看着我,站在十米开外,我都能看出她眼里的不可置信。
徐济看着我,问:“怎么了?”
“渴了,”我垂下眼,动了动喉结,“买瓶水去。”
他自觉地离开了,卖水的摊位离得远,来回需要十分钟,我在他离开后走向我妈。走近了,才发现她旁边有两个同行的女人。
“妈,”我说,“你怎么也来了?”
旁边的女人惊讶道:“夏主任,这是你儿子啊?”
我妈没出声,甚至都没看我,两眼放空地盯着别处,脸色十分难看。
“怎么了这是?母子还有隔夜仇呢?”女人笑着打趣,“夏主任,你刚才不还劝我们多理解、多陪伴孩子吗?敢情你自己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啊?”
我妈僵硬地笑笑,依旧没看我一眼,情绪保持得倒还正常,兀自岔开话题对她说:“去庙里看看吧。”
“行啊,”女人伸手招呼我,“哎夏主任的儿子是吧?你也过来,你妈还说要给你求张学业符呢。”
我妈这才扫我一眼,没作停留,匆匆瞥过后替我推辞道:“不用了,他带的有朋友,我们走吧。”
“那行,那回头有机会再聚哈小帅哥。”
她们前脚刚走出我的视线,徐济随后就回来了。他赶得急,累得额头冒汗,脸颊泛起晕染开来的潮红。
“渴得难受吗?”
我摇摇头,拧开矿泉水瓶盖后抿了口。他有点着急:“太凉了吗?要不我再买盒热牛奶?”
我抱住他,在人来人往的庙门前,游客们或许会觉得怪异,但可能不会多想,我不知道这些短暂的视线里,有没有来自我妈的审视。
没办法拖延了,我本想徐徐图之,可终究赶不上变化。也是,本来也不能万事顺遂。出柜出得毫无章法,简直不能再粗暴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妈知道我和徐济的事,要不然自从除夕那天开始,她的反应都太不正常。
我晚上近十点的时候回到家,裴可冀坐在沙发座上看报纸,我推门进来后他立马放下去,笑着说:“儿子回来了?今天家长会上你们班主任夸了你半小时,其他家长眼里的那个艳羡啊……真是,今天算是给老爸长脸了!”
我在客厅没看到我妈,心不在焉地回道:“没事,不用谢。”
裴可冀摸不着头脑,“我也没说谢啊。”
“对不起,”我随口而出,问:“我妈呢?”
“还没回来,今天她学校里有事,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呢。”
话音刚落,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响起来,然后关门上锁,我妈弯腰在玄关处换鞋。
“事情处理完了没?明天还要去学校吗?”
我妈松开浅褐色的围巾,挂到衣架上后满脸疲惫地坐下来,说:“没有,明天还有个饭局。”
裴可冀给她倒了杯热牛奶,又摆出严厉的模样对我说:“赶紧回你屋去,作业写完就早点睡。”
我看了看我妈,说:“我有点事要跟你们说。”
我妈淡淡扫我一眼,在沙发座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闭上眼,没什么反应。
裴可冀也不怎么上心,随口说:“行,你说吧。”
他们这样,我却有点迟疑了,不知道该不该在此刻抛下一枚重弹,以此来扰乱这个家的平静与安稳。
“你和那个徐济的事是吧?”我妈突然开口,她微眯着眼,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看着愈发沉重。“我不同意。”
她果然知道。
裴可冀有点茫然,“怎么了?不同意什么?”
“你儿子要和男生谈恋爱,”我妈有气无力地解释,声音低缓,带着沉沉的疲倦,不知道是为工作所累,还是因为我。“他有自己的想法,但我不会同意。”
“……啊,这个……”裴可冀摸着下巴,思考半晌后,才抬头看向我,奇怪地问:“为什么突然就喜欢男生了?”
我妈踢他一脚,“这个重要吗?”
裴可冀忙改口,皱着眉问我:“为什么要早恋?”
我妈脸色有点发青,大概是气的。我的事没让她发火,裴可冀几句话却把她气得够呛。
“我可以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我一开口,裴可冀的神色就松懈下来,轻松得跟放下重担似的,摆摆手,催促道:“那你赶紧解释。”
“首先,我早恋,是我不对,但我仍然会将学业放在首位,谈恋爱和学习在本质上并不冲突。”
裴可冀张张嘴想插话,但转脸见我妈没有反应,就没有说出声。
“其次,我没有喜欢过女生,性向并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很幸运能出生在知识家庭,你们接受过高等教育,应该明白这并不属于疾病范畴。同性恋寻找爱与被爱的模式是同大多数人一样的,我不觉得这个群体值得被特殊化看待。”
“不要给我戴高帽子,”我妈烦躁地说,“就算我是同志协会的主席,我首先也是你妈!”
“我知道,”我缓慢地叹口气,“正因为我们有亲密的血缘关系,所以我才会努力解释。或许我们今天达不成统一意见,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相处的日子,我会听取你们的建议,会采取柔和的方式取得你们的同意,在这个过程中你们不需要迁就我,我会时刻调整自己的行为。”
“怎么?”我妈冷笑,“还搞出战略来了?我告诉你裴知承,你妈我恶心同性恋,这辈子都改不了!”
我无措地看向裴可冀,他与我对视两秒后,艰难地在中间调和,讷讷开口:“恶心倒不必要吧?小承挺好一孩子,你别给他整自闭了。”
我妈气得发笑:“合着你们爷俩一致对外呗?我为什么恶心?我要不怕小承走弯路吃苦头,他喜欢条狗又关我什么事?你们知道我已经几晚上没睡好一个囫囵觉了吗?我一打开电脑,下意识地就去搜索同性恋,论坛我挨个看,报道我也没放过,我越看,心里越堵得跟洪水淹了一样,我儿子多好一孩子我能不知道?凭什么就非得是同性恋啊?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
我妈擦了把眼角的泪水,她皮肤白皙,鼻头有点泛红,往上扬了扬脸,从而逼退泪意。
“妈,”我说,“报道受大环境影响,大多都是负面新闻,论坛上是匿名制,发的贴子都带有宣泄性,你不能以那些为标准来看待我的问题。”
她呼了口气,眨了眨眼后看向我,摆出平静的姿态,问:“那你说,你的问题是什么?”
“除了需要向你们坦白,我没有任何问题。”我顿了下,看到我妈的脸色不太好,只能接着说:“我不知道你对同性恋的认识是什么样,就网络上的信息来说,它呈现的大概是一个□□、颓靡、压抑绝望的姿态。我不会,我喜欢一个人,能保证从一而终心无旁骛,感情问题影响不了我的学业事业,我能够规划好自己的人生。另外,我的心理问题十分健康,如果你们担心,我可以定期去看心理医生。”
“无理强辩。”我妈咕哝一声,靠在沙发座上半仰着头,抬起胳膊遮住眼睛。
沉默好半晌后,她忽地长叹口气,站起来边解着大衣扣子边往房间走,头也没回,有气无力道:“去睡觉吧,明天就正式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