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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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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这几日已来数趟,药箱底的瓷瓶换了一茬又一茬。
这一回他赶到时,青布长衫后背洇着深色汗痕,连帕子都顾不上掏,放下药箱便探手去触来椿的腕脉。
指尖触到她微弱的脉搏,郎中眉头不自觉蹙紧了几分。
“情况究竟如何?原本脉象已经平稳了些,今日我不过多问了一句往事,她就突然成了这样……”松月在低声问道,声音里压着难以掩饰的自责。
他原本见长姐这几日气色稍好,以为能试着探问些旧事,却没料到竟会引得她情绪激动,再度昏沉不醒。
郎中缓缓收回手,轻叹一声,才温言解释:“公子,大小姐本就气血两亏,心神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着,先前的药不过是稳住了气,根子上的虚还没补回来。眼下最要紧的是静养,半分刺激都受不得,那些旧事万万不能再提了。”
说罢便取过纸笔,狼毫在宣纸上沙沙作响,“我先开剂安神的方子,让大小姐煎了服下,若夜里还有动静,即刻派人去唤我。”
松月在沉默着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
侍女送郎中出门后,他仍旧静坐榻前,一动未动。
仿佛只要这样守着,就能守住她那缕微弱的气息。
少女双眸紧闭,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血色,那脆弱的样子让松月在心头涌起一阵钝痛。
“对不起……早知道会这样,我绝不多问一句。”
低哑的喃语消散在寂静的室内,也不知她能否听见。
来椿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得手腕被温热的触感轻轻包裹。
她下意识想要抽回,微微抬眸,却见松月在不知何时伏在她床边,竟这样睡着了。
望见那熟悉的身影,她原本绷紧的肩背悄悄松了些,抽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眨了眨眼,视线移向窗外,天早黑透了,檐角挂着的灯笼透出暖黄光晕,映得窗纸上的竹影轻轻晃。
他竟守了这么久。
来椿望着少年额前垂落的碎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下。
经历了这许多,纵然来椿自认心肠冷硬,此刻也难以毫无触动。
这些日子,松月在待她的好是实打实的,端药、掖被,连说话都顺着她的性子,她自然感觉得到。
可是……
她总觉得自己像陷在一场梦里,越是贪恋这份温情,醒来时就越痛。
手腕上还留着被握紧的温热触感。
她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轻轻抽回了手。
动作悄无声息,脸上亦看不出什么波澜。
她心里再明白不过,这里终究不是她的归处,眼前这一切温情与牵挂,不过是一场迟早要醒的梦。
她不能放任自己沉溺下去。
“长姐,母亲……”少年忽然在睡梦里低喃,嗓音哑得厉害,却听得真切,“我定会护好你们……”
来椿听闻如此,心中也有些难受。
真是可惜。
若是她真的是松月在的长姐就好了,那样至少能帮他分担些难处,可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借了别人身份的过客。
她抬起手,指尖离少年的发梢只有寸许距离,却在半空顿住,随即缓缓收回,眼睫垂落,将翻涌的情绪全掩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再次袭来,这一回没有噩梦纠缠。她像是走在一条漆黑的小路上,四周雾气沉沉,路长得没有尽头,脚下的土软得像要把人吸进去。
“小椿儿。”
恍惚间,一声轻唤穿透迷雾,温柔地落进耳中。
来椿立刻停下脚步,急切地四下张望。
是阿姐的声音。
可眼前只有化不开的浓黑,她甚至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见。
“阿姐?是你在叫我吗?”她朝着虚空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能不能出来见见我?”
若在往常,陷入这般诡寂的黑暗,她定会惊慌失措。
可此刻,心中却清晰地知道,是阿姐来了她的梦里。
这份笃定的期待,竟一点点压过了本能的恐惧。
她等了许久,眼前却依旧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漆黑。
来椿眼底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失落,却终究没有再开口。
她重新迈开脚步,沿着漆黑的小路继续向前走去。
冥冥之中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温柔地推着往前走。
远处忽然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就在这时,阿姐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近得像贴在耳畔:“小椿儿,如今的日子很好,留下来吧。”
来椿猛地睁开眼时,天已经亮透了。
晨曦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惊醒,只是安静地躺着,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叶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松月在刚倒了杯温水进来,一转头见她醒着,连忙快步走到床边。
“长姐,你现在感觉如何?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懊恼,“都怪我不好,本该让你好生休养,不该问那些不该问的。”
来椿缓缓回过神,目光移至少年写满担忧的脸上,却有些疑惑地轻声反问:“不是快要去赏花大会了吗?要准备的东西可都齐全了?”
松月在其实早已打消了这个念头。
以长姐如今的身子,实在不宜奔波劳顿,若是在赏花会上有何闪失,他万死难辞其咎。
“不去了,”他嗓音微哽,伸手轻轻将她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眼底满是疼惜,“你就在家好好歇着,其余的事,我来处理就好。”
“不行。”来椿却异常坚决,她望进少年眼底,眉宇间凝着一股执拗的恳切,“既然答应了,就必须去,我已经感觉好多了,若是东西备妥,明日我们便一同前去。”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认真:“你放心,我绝不会有事。”
松月在被她这般坚决的模样弄得一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败下阵来,轻轻点了点头。
他总是无法拒绝长姐的。
“那你好生休息,”他放软了声音,替她掖了掖被角,“我这就派人去打点妥当,若明日身子爽利些,我便陪你去赏花大会,可好?”
“好。”来椿这才像是安心了,缓缓收回目光,重新阖上眼,准备继续休息。
松月在自然知道,来椿如此坚持,是因为她心底牢牢记得一件事。
只要赴了这赏花大会,她便能回到那个她日夜牵挂的小村子。
那是支撑着她的执念,也是她唯一的方向。
见来椿呼吸渐匀,似是再度睡熟了,松月在这才缓缓起身,悄声退出房间。
轻轻掩上房门,他的眉宇间难掩倦色。
连日来的忧心与操劳,早已让他的身体逼近极限。
一旁的书香见他脚步微顿,连忙上前扶住他,低声劝:“公子,您要是撑不住,不如让郎中也给您把把脉吧?这几日您都没好好合过眼。”
“不必。”松月在摆了摆手,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来了的人还在书房候着,我得先去处理。”
他顿了顿,又嘱咐道:“你好生守着长姐,若有任何动静,立刻派人来寻我。”
说罢,他敛起所有疲惫的神色,挺直脊背朝前走去。
书香站在原地,望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终究只能无奈地垂下手,将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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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月在一路行至书房,推门而入,在案后坐下。
他抬眼看向面前垂手侍立的男子,神色沉静下来,眼底却凝起一丝锐利。
“上次交代你查的事,可有线索了?”
“回大人,那伙人行事太谨慎了。”男子躬身回话,声音压得极低,“我们的人跟着踪迹追了几日,每次都慢一步,连点痕迹都没抓到。而且前两日,城外又有个姑娘失踪了。”
松月在听罢,眉头越蹙越紧,指节无意识地收紧,攥得发白。
他压下心头窜起的怒意,声音却依旧平稳:“他们对我们的人手和行动似乎了如指掌,才能次次抢先脱身,不留痕迹。”
眼下寻不到突破口,情况只会愈发棘手。
他伸手取过案上的卷宗,一页页仔细翻看,目光沉凝:“此事背后必定有人操纵,他们是想将事态闹大,好看我们束手无策的笑话。”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男子的声音里带着些犹豫,“若是再没动静,上头怕是要问责了。”
少年垂眸盯着卷宗上被朱笔圈住的名字,指尖无声地叩过纸面。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没什么温度:“既然他们藏得深,那就引蛇出洞。”
男子闻言一怔,眉头皱了起来:“公子是想设饵?可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要是再得罪了上头……”
“草菅人命的东西,死不足惜。”松月在打断他的话,眼底的锐利更甚,“只要能把人揪出来,这点风险算什么?”
男子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躬身应下:“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