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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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周日晚上，溪钟兴奋得半天没睡着觉。
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炫彩的流光，闪烁的星河，前所未有的科幻光芒笼罩了初来乍到的青年。最初的眩晕感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兴奋与热血。
文物上层叠的图案活了过来，上有祥云出岫，龙腾八荒，凤舞九天，下有雀鸣啾啾，花开正艳，蛟龙出水。斑驳的铜绿褪去，重生为闪亮的模样，映照着整个世界。
虽然睁开眼，外面还是黑漆漆的，脑子里却璀璨得很。
他干脆爬起来，将一口袋闪闪发亮的螺钿片拿出来——这是他觉得最接近于脑海中流光溢彩的材料。
如果用星光般的色漆掺杂着金粉银粉髹饰，再仔细打磨，再用粗细不同的笔触与螺钿颗粒绘制出或明亮或幽暗的光芒，大概会是很酷炫的效果。
这是他头一次想尝试这种浓墨重彩、闪闪发光的绘画，甚至还考虑要不要撞色。
在他脑子里，多的是纯色的漆制品，顶多点缀些金银颜色。就算是百宝嵌，也绝不能学乾隆。
溪钟把一块打了底的漆板用纸胶带分为大小相等的四块，稍稍打磨，分别施用了红、黄、蓝、绿的色漆作为主色调，掺杂了金粉，根据图案布局螺钿，没有一片片贴，而是一撮撮撒上去，再剔除重叠在表面的，制作出大片的，有些晃眼，甚至密恐的画面。
这要是搁以前，溪钟绝对会觉得这种存在完全没有美感，只是堆出来炫技用的。
这次可不是！
到时候打磨平整些，再用纯色作为前景绘制，配合螺钿髹饰的节奏做出图案，同样也是一种奇妙的对比。
他整整做了俩小时的漆画，这才长出口气，觉得兴奋劲儿已经平复，身体的疲劳忽而涌上，收拾一番，眼皮开始打架，肌肉也有些酸痛，人沾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便睡到日晒三竿。
好像挺久没有过打破老人家的起居了。揉着眼睛，惊觉已经九点多的溪钟立刻从床上清醒过来。
今天的话，漆画还得等等，让它彻底干透才好。
上周末得阿均照顾，跟着吃了串串，还顺带了买一赠一的甜品，算是双人份美食，又体验了那么精彩的VR，总觉得应该给予一些回礼。
溪钟用蒸锅馏起馒头，从冰箱里拿出碟咸菜丝，边等着边琢磨起来。
“正月里，总忘不了赶在正月十九以前，去一趟白云观……”
也不知哪里来了位游人，背着个放广播的盒子，居然没放着戏曲，里头却正诵读着一篇文章。这声音从胡同口来，又到胡同口去，溪钟顿时灵光一闪。
这篇文章叫《骑小驴儿上西山》，他曾经读过。
这里头说的骑驴的场面，如今早就没了。
以前有句上联：骑驴磨腚骑驴腚，骑腚还磨腚，说的就是骑驴磨屁股那些事儿。
溪钟也没见过，只是听师父絮絮叨叨说起，心里头竟有些向往——可不是草原上嘚嘚嘚的骑马驰骋，而是张果老倒骑驴似的，颠儿颠儿地，悠哉悠哉地从宣武门骑到白云观，去摸摸石猴，烧个香，套个圈儿，求个福气。
咦，道士应该挺熟悉白云观，不如约怹周末去拜拜神仙？平日里自己也没去过，倒也可以长长见识。毕竟历史上也有挺多夹纻工艺的漆制神像……
他攒半天词儿，嘬着咸菜丝儿，终于在微信里憋出句“阿均，什么时候来城里，咱们去白云观看看？”
哪知道傅均行的回复和往常大不相同。
“噫，白云观，才不要。”
还发了个叹气吃瓜的表情。
溪钟觉得稀奇。
“您可是个道士，怎么连白云观都不稀得去？那可是全真祖庭。”
估计是趁着课间，傅均行没继续敲字，突然一个视频电话拨过来。
溪钟慌里慌张地接了视频，摸摸自己的脸，匆忙抓抓头发，生怕暴露自己刚睡醒似的。
傅均行则戴着耳机，十分气定神闲地向他打个招呼，背景里貌似是间大教室。
“溪钟老师上午好啊！和您说，宗教场所和老字号是差不多的。年头久了，就很容易失去初心啊……”
“这话怎么说？”溪钟困惑地看着屏幕里梳着丸子头，感慨万分的青年。
“唉，您都说了，那是全真的地界。表面上同修一家亲，到底是分派系的。我们这虽然也算本门正统，终究是小门道的野生派系。不说所有道长哈，有些只承认正统的老古板，不把我们打成歪门邪道赶出地球就三清保佑了。”
傅均行挥挥手，赶走了上完厕所来凑热闹看屏幕的郭帅。
“京城里非要去拜的话，东岳庙我认识个师兄，聊过两天，挺投缘。火神庙的师兄带我吃过银锭桥往东巷子里的私房菜，味道清淡醇美，好吃得很，我和他们算是有交情。嗯，下周去火神庙吧。剩下的就估计是你没听过的小道观了，郊区有两个……”
他突然意识到溪钟在听到“私房菜”后目光发直。
“私房菜？还不是我认识的那家……”
“哎，令人发指的吃货。”傅均行领会了这句话的意思，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却不像是埋怨，“好，那我周末约个午饭……哎，这周还不行，那下周吧，如果约不上，下下周一也成……哎，您身后头是在做饭吗？”
溪钟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在馏馒头，跟傅均行唠嗑唠上头就忘个干净，估计时间再长，水就要烧干了！他着急忙慌地去关火。
“那我先不打扰您，正好要上课了，小鹿，我们周末见！”
被憨憨转头，又转回来满脸懵，又转回去关火的溪钟逗得努力憋笑的傅均行匆匆挂了视频，趴在桌子上，肩膀狂抖。
忍不住了，喜欢的就是喜欢的，怎么样都按捺不住，从看到他翘起来的头发就忍不住笑意盈盈，看到他可爱的瞬间就会难以控制。
郭帅和樊金城探头探脑，成为室友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如此失态的傅均行。
对外人来说他清高高冷，对室友来说他是沙雕玄学，共同点就是：淡定，爆笑的笑点高得不得了。
笑累了，傅均行终于抬起头，好像无事发生地面对旁边室友震惊的目光。
“怎么，你们小时候看糗百的时候不也这样？”
“那能一样吗！”樊金城满头黑线。傅哥一定是故意的，和人视频都能乐成这样！小鹿，嘶，该不会真是撩到了妹子吧？
这边溪钟急忙关了火，掀开盖子，发现馒头已经跟被水泡了似的，直接蒸烂成泡馍了！
那就……早上吃泡馍就咸菜吧。
这往后几天，溪钟那新鲜的兴奋劲儿也就缓了不少，都打磨进blingbling的漆板中了。
自然形成的褶皱，凹凸的螺钿上半染着颜色，配合绚烂的背景，营造出一种抽象的华丽。
以往是富丽堂皇的宫廷与寄情山水的雅致，
如今倒有些西洋油画中梵高和毕加索的意思了，不论是色块还是色彩，都摆脱掉了先前的拘束。
这是种无比新奇的感受。
他只管埋头做着，好几天没见他的陈翰珪便从门口进来，到溪钟面前站定，
溪钟盯着漆画上的起伏，用刻刀轻轻扫着，刮掉有些突兀的地方。
陈翰珪被这颜色一晃，用力眨眨眼，定睛一看。
哎哟喂，这孩子走火入魔了这是？
“胡闹！”他不禁骂了一句。
溪钟惊得肝儿颤，抬头看见陈翰珪瞪得溜圆的眼睛，心说坏菜，搞事情被师父发现了！
“师父……”
陈翰珪杵着龙头拐杖，挺直腰板，板着脸看那副画，看不出是不是真的生气。
“这是什么？脑子里的幻觉么？嗑白/面儿了？是不是跟那个傅什么的道士玩儿坏了，这琉璃球嘎杂子，成天打油飞，不像样！”
溪钟低下头，放下手里的刻刀，眼中闪过迷茫。
“凡事讲究循序渐进！您这样……非要说不破不立，老头子也反驳不了。”陈翰珪倒没有把话说死，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画，又看着无辜的溪钟。
“是……昨天阿均带我体验了VR的游戏，突然……突然就有灵感了……”
艺术人的灵感啊。
灵感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
陈翰珪眯缝着眼睛，仔仔细细地在漆板上扫视，“抽冷子画成这样儿，变化也忒大，可悠着点儿吧！您这画的，看出来点样儿，是猫啊？”
先头是放任提笔，还原脑海中的场景，现在一看，还真是，那柔若无骨的造型，不就是大猫猫么！
溪钟顿时想到被猫趴了一身的傅均行，轻笑着点点头，“周末，去猫咖玩儿了一圈，还挺有意思的。”
陈翰珪的面色稍稍缓和。
“巧法造化，质则人身，文象阴阳。能有所改变当然不是坏事。溪钟啊，你是有天赋的。还记得小连那时候的东西么？”
溪钟愣住，回忆起连诤曾经送给过他一样东西。
“中医的小铜人儿坏了，我改造改造就变成艺术品，他们居然嫌难看！我倒觉得挺时髦，以后一定会引领潮流的！来，这个给小简了！”连诤笑嘻嘻地往裴青简手里塞了半拉铜人，“听说我大伯也是做漆的，可惜我没来得及去求教过，怹就杳无音信了。不然他一定也会夸我！”
裴青简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个几乎只剩一半身体的铜人，外头是豹纹紧身衣裤，暴露的铜人内侧却是闪亮的蓝色，有些花里胡哨莫名其妙。
反正，和印象里润泽美好的漆器根本就是两码事！
现在想来，这大胆的配色与造型，还有里外颜色的寓意，在那个年代的确很前卫了。
“那玩意儿我原本忒嫌弃，还骂他两句不务正业，到后来……发现时代的确是变了。”陈翰珪柔和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后辈，“旧的东西看腻了，年纪大后又不稀得接受新鲜事物，嘿，反复无常啰。可怜你这省心的孩子，跟我这怪老头子混……”
“师父别，别这么说，能跟您学喜欢的东西，我，我觉得很幸运。”溪钟诚恳道。
“你这孩子，真让人没脾气！”陈翰珪深吸口气，“接着做吧，期待您啊，能做出个让自己满意的作品。”
溪钟垂眸。
让……自己满意吗？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周一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