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深夜按摩 ...
-
瓢泼大雨突至,关正卿的脸拉得老长。
黎深反省自己,该注意点风度。在老虎屁股上拔毛可不行,自己现在羽翼未丰,短时间还得仰仗这位“夫君”。
他是行动派,等菜上来了,立刻狗腿地给关正卿夹了个鸡腿,“夫君,你吃。”
关正卿眉眼中蓄着风暴。
常叔赶紧上来解释:“王妃,主子不吃鸡腿。”
黎深微愣,将鸡腿薅到自己碗里,换了个干净的碗,给他夹鱼,“那夫君吃吃这个鱼,鱼可好吃了。”
关正卿一动不动,面容不光有冷酷,也有了入心入骨的狠意。
弹指间,黎深顿悟了。关正卿之所以中毒,是三年前的原主给他递了一块糕点,毒就下在糕点中。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岂止是十年,他因此赔上一生。教训惨痛至此,他怎会再吃别人递来的食物?
而且看他的反应,大概率已从杨喜口中得知自己就是罪魁祸首。情景再现,势必让人回想起当年,怎能不恨意滔天?
如若不中毒,关正卿傲然而立,数箭连发,该有怎样的风采?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太子结党营私,朝堂乌烟瘴气。
可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原主已经死了,原主造的孽,他来还。
不等常叔上前,黎深主动站起,将递过去的盘子端回,一口将鱼片吃了。心意尽到,他不再管对方,埋头苦吃。
昨夜偷了太子的药方,一旦对方醒来发现不对,定会戒严所有的药铺。他清早出门买药、藏药,忘了吃早餐,早饿了。
出任务养成的习惯,他吃饭很快,但吃得不乱,起码的餐桌礼仪还在。可今天他运气实在差,早上学骑马颗粒无收不说,吃了一会儿,嗓子被鱼刺卡住了。
刚开始只有些微的刺痛,吞咽时有异物感。他试着吃一口饭把鱼刺吞下去,不但没成功,反而越来越痛。
又是喝水又是清嗓,动静太大,惹来关正卿的注目。
“鱼刺卡住了。”黎深朝旁边招手,“常叔,你给我看看。”
“王妃,快吃个大饭团,把鱼刺咽下。”
“没用的,我试了,你快给我看看。”卡的刺估计不小,说话都有点疼。
门外的雨很大,轰轰的雨声嘈杂,把人搞得烦乱。卡鱼刺是小事,要是在现代,拿医用镊子夹出来就完事,但古代没有那么精密的仪器。
筷子太粗,不好用力,触碰到口腔璧会让喉咙反射性收紧。实在不行只能用木头刨一个镊子出来,可必须先把刺找到。
关正卿微微点了下头,常叔走上前。他年纪大,眼睛不好使,怎么也看不清。
黎深转而叫小厮,可他是坤君,又是王妃,小厮们吓得不敢抬头。无奈之下,他只好求助唯一一个能接近他的人,“夫君,你帮我看看鱼刺吧。”
关正卿没有停筷。
黎深一改往日狗腿,起身便走。
“去哪?”
“找别人看。”
“站住。”关正卿擦了擦嘴,屏退其他人,“都下去。”
黎深满意转头,不停朝他挥手,“这边光线好,看得清楚些。啊没人推你,我来。”
他把关正卿推到门边,张开嘴。
虽然低头弯腰,可坐着的关正卿还是比站着的他矮,看不到。黎深想也不想地单膝跪在地上,然而动作略急,身体左右摇晃。
一直没反应的关正卿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顿了顿,控制着轮椅往前,指了指自己的脚。
黎深悟了,跪在他的脚上,仰头指指自己的喉咙。
关正卿侧过头避免阻挡光线,端详了好一阵,平淡道:“看见了。”
“那好,我去做个木镊子,一会你帮我夹出来。”黎深振奋地起身。
俩人太近,起来时难免有触碰。不小心挨到了对方干硬的腿,他尴尬地退开,膝盖一弯,被关正卿一挡,登时失去平衡。
本能的趋利避害心态让他一把撑住轮椅两边的扶手,又因腿部被阻,摔在关正卿怀里。
黎深有些慌张,“对不起,腿软。”
起来时,他的发尾拂过关正卿的脸颊。
雨越下越大,阵仗惊人。下人不在,不知去哪儿拿伞,黎深踌躇着,两只手交握在腰前。
“拿银筷。”
背景太吵,黎深没听清楚,靠近再听了一遍才懂他的意思。
关正卿日常用的银筷薄而细,尖部不是圆柱,而是扁平的椭圆。黎深拿了一双干净的看了看,递过去,“能行吗?不行吧,筷子不好用力,我觉得夹不出来。”
说是这么说,没别的办法,姑且一试。他重新跪在关正卿的脚上,不自觉地两手交叠,靠在对方膝盖。
关正卿的动作有一瞬间的阻滞,不发一言地举起筷子。
角度不好看不到,他用筷子另一头点点黎深的下巴,让他抬得更高点。
筷子深入喉中。
黎深张嘴累了,懈怠一秒,喉咙收紧。触碰到筷子,当即涌上强烈的反胃感,抓住关正卿的手把他推开,咳嗽起来。
带着呕吐的咳嗽特别剧烈,黎深捂着胸膛咳得撕心裂肺,生理性的眼泪浮上眼眶。
“等……咳咳……”话都说不全了。
一杯茶忽然递到面前。
黎深接过来喝了,平复下来,带着歉意说:“我的错,一会我绝对忍住!”
再次就位。
关正卿抬起他的下巴看了看,似是看不真切,凑近了些,却挡住了光线。他不得不用筷子控制着黎深的脸往侧边偏了偏,靠近。
噼噼啪啪的雨声忽然模糊了。
织成雨幕的暴雨落在开出粉莲的荷叶上,成了眼角的背景。而眼眸,聚焦在近在咫尺的关正卿脸上。
黎深这才发现,关正卿鼻子很挺,往下看的睫毛浓密。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眸子,很寻常的深棕色,但看起来剔透极了。
能将人拉入其中,沉醉其中的眼眸。
黎深微怔,不自然地垂下眼帘。
大雨的声音明明这样吵,可周围又这么静。
鼻尖嗅到了湿润的气息,混杂着青草与泥土的味道,还有浅淡的饭菜香。黎深鼻头微动,忽然很想捕捉关正卿的气息。
他的信息素是什么气味的?
念头一起,Omega信息素不合时宜地躁动起来,黎深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又想起还在拔刺,慌乱时,忽听关正卿说:“好了。”
离得近,声音听起来与平日有些微不同,更低哑,更深沉。
黎深后脑勺一酥,弹了一下,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赶紧起来。
他尝试着吞咽,果然舒服了,当下惊喜地说:“你也太厉害了叭,手指该多有劲儿啊,这都可以,帮了我大忙,谢啦。”
关正卿一如既往地冷淡,他的冷不是高岭之花的冰山之冷,而是带着威严与狠戾,看起来很不好惹。
黎深想拍拍他的肩膀,在半路被他一瞥,收敛了。他也不介意,喜笑颜开地跳到门外,深呼吸一口,开怀地说:“我会回报你的!”
“不必。”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黎深没被他不近人情的模样劝退,“别拒绝得这么快嘛,你会喜欢的。好啦,你慢吃,我回去补觉了。”
乾君还未吃完,坤君怎可提前离席,到底有没有把一家之主放在眼里?
关正卿哪还吃得下,雨后赏荷的兴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调转轮椅,余光扫见一抹黑色。
密探在他身后跪下,大雨天,对方身上干燥如常。
“禀主子,今日太子府大乱,府中守卫倾巢出动,似要将京城翻个底朝天。属下探听得知,昨夜太子寻欢作乐,丢了紧要物件。”
“何物?”
“暂未查明。”
“探查到底!”
昨夜?会是巧合吗?黎深消失在青楼的时间,正是昨夜。
不,不会是他,他是太子派来的卧底,怎会反过来偷太子的东西。退一万步说,就算想摆脱掣肘,他也不像会搅入权斗中的人。
他非池中物。
自己的势力这三年处处被太子针对,许多有识之士被连根拔起。他不得不蛰伏,一天坏过一天的身体也让他独吞苦果,熄了斗志。
黎深是敌是友?太子所丢之物为何?
扑朔迷离,比暴雨中带着雾气的景致更让人看不清。
思忖一下午,关正卿重新做了一番部署,等到尘埃落定,夜已深。
雨停了一阵,又开始下。伴雨而眠本是最怡然的事,可听着房顶上的雨声,他竟毫无睡意。
想来想去,还是黎深。
冥想之际,闻到了淡淡的迷香味。这感觉似曾相识,关正卿心里一紧,立刻放松身体,进入假寐状态。
他中的毒太霸道,其他毒药对他不再管用。无法行走,枯坐度日,向内审视身体的机会多,他摸出一种独特心法,能进入假眠,不被看出呼吸和心跳的异常。
不多时,他察觉到被人注视,紧接着,听到了熟悉的清脆嗓音。
“来啦,白素贞来报恩了。”
黎深这么一说,他才猛地想起,对方中午曾说过要回报他,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回报?他想要的谁都无法实现,能怎么回报?
一个坤君,这么晚来干什么?大晚上摸到乾君的卧房,不合礼数!
关正卿生气又困惑。
还混杂着满足,但是他没察觉到。
“哎,容易么我,一根鱼刺,我要费这么大功夫。”黎深声音压得很低,几近喉语,说话间爬上了床,捉住他的腿按摩起来。
关正卿巨震,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一切。难怪被黎深绑了的第二天,他睡得前所未有的好,腿部那么轻松,原来是黎深暗中做的。
他用尽全力克制住心底的澎湃,逐渐平静下来,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他遍访名医,针灸拔罐火疗种种办法用尽,都无法让腿产生知觉。而黎深在他的腿上拨拉一番,竟让他的脚底麻了起来。
这感觉稍纵即逝,也并不强烈,可这么一丝丝触感,对关正卿来说,是无边黑暗中划过的唯一亮光。在沼泽与泥泞中踽踽独行,他第一次有热泪盈眶的感动。
“再等几天,你会慢慢痊愈的,相信我。”
痊愈?什么?!
关正卿在这一瞬间差点呼吸混乱。
他艰难地平息了激动,将五感全部调动起来,放在黎深身上。
他感觉到黎深拉开了他的中衣,没有立即将手覆上来,而是先双掌摩擦,待到皮肤温热,才开始按摩。认真又细致,耐心对待他已成死肉的腿。
不知道现在的他是什么样子的?
关正卿回想起中午第二次拔刺时,黎深的脸。
因咳嗽剧烈,他的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可怜兮兮。跪在身前仰望自己,眼中只有自己一人。
那种清澈的目光,让关正卿忘记了仇恨,忘记了报复,敌意破天荒地消失了。
分明是同一个人,竟奇异地剥离开来。他甚至有种匪夷所思的直觉,以前给他下药、毁了他的一辈子的人,和这个黎深不是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