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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不思量(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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蹭蹭蹭!
是半妖疾退的脚步声。
半妖也变得惊讶,尖长耳朵后撇,瞪圆一双碧绿的眼睛:“你们竟然打虚怪的主意?我可告诉你们啊,这玩意儿是无形无相之地诞生的怪物,最克有形有相还满心挂碍的妖魔人鬼!”
他堪称鬼域好心人,商刻羽和岁聿云两个人什么都没问,就将知道的吐了出来。
“它叫虚怪?翻遍整个虚镜藏书室都找不到记载的东西,你居然知道?鬼域真是人杰地灵。”岁聿云眉眼一动,头一回对这半妖生出感谢和感慨。
却不及扒拉细问更多,远处里响起第四者的脚步声。是那重甲守卫,步法沉重依旧,缓慢依旧,倏尔便至身后:
“凡夫!在这里,想做,什么!”
沙哑粗重的吼声在冷寂甬道里回荡,商刻羽手中灯烛照不亮他全身,故而投到壁上的影子也只有部分。那影子高举起重剑,剑影被烛影拧扭弯折,像道幽幽的鬼魂。
肉眼可见重甲守卫的警惕愤怒和蓄势待发。
半妖复而上前,安抚性地向他一摆手:“此间无事,不必……”
“请教一下,你是怎么把墙上那东西控制住的?”商刻羽直截了当地开口。
半妖立刻闭嘴不再继续掺和。
商刻羽的用词和语气都带着几分礼貌。但重甲守卫也非看上去那样没脑子,立刻识出他的真正目的:“你,想夺我的猎物!”
他怒得连舌头都捋直了,嗬嗬一喘粗气,蓄起的剑势悍然落下,砸出森森寒风。
灯被灭,视线骤黑。
但紧接着火光又亮了,比先前豆大的火焰亮得多——岁聿云以剑气引燃整截蜡烛了,轰的一声,熊熊的火球直冲重甲守卫面门!
重甲守卫步伐一瞬被阻。
趁着这当口,岁聿云猛地将商刻羽一扯,踏出重剑范围。
“就知道这种时候你懒得动。”
岁聿云拉着脸吐槽了商刻羽一句,回头对重甲道:“君子向来不夺他人之物。你开个价吧,我们打算买下它,以及控制它的办法。”
“不卖,没,得商量!”重甲守卫继续挥剑。
啪!
蜡烛被挥落在地断成碎块,但火不熄灭,噼啪起舞。
而狭长的甬道天然便是大块头的掣肘,重甲守卫在此间根本难以灵活地腾转挪移。
岁聿云几次绕旋,他都跟得艰难,气急败坏之际,商刻羽道:“凡事总能商量。”
“没得,商量!”
“你不商量,我就只好把盾拔了,把虚怪放跑。”
守卫立时怔住,即使没有五官做表情,也能看出他对这凡夫之语的震惊。
“凡夫,你竟敢做如此无耻之事!”
商刻羽换了个正儿八经的姿势握住引星剑鞘,扭身朝虚怪走。
“无耻!无耻!”重甲怒吼,吼声撕人耳膜,四壁沙石簌簌落。
商刻羽恍若未觉,步履丝毫不见颤抖,走进火光无法照耀的地方,和虚怪离得越来越近。
重甲守卫想追,被岁聿云横剑挡住去路。他面甲两眼后的空洞紧紧对着前方的黑暗:
“凡人,皆当,死尽!”
吼声更加震耳,尾音扯成一道长啸刺入脑髓,周遭的晃荡越来越剧烈,抖得神墓似要濒临塌陷。
外面的石室溢出声声哀嚎。商刻羽脚步依然不停。
一步,两步,三步。
他来到甬道尽头,剑鞘挑进虚怪并无实质的身体,轻轻在盾上敲击了一下。
当啷。
声音清脆。
重甲守卫的吼声戛然而止。
“杀掉,咒神者。”半晌之后,他再度开口,声涩而凝重。
地上的蜡烛彻底燃完,远处石室的光照不到这深处,周遭陷入完全的昏暗,唯那虚怪还在不停地和神墓的场搏斗。
它膨胀起来时破布般的身体会扫过商刻羽,触感并不太好。商刻羽不舒服地往歪了歪头,不慎让剑鞘又往盾上敲了一下,声响再起时,竟听得重甲守卫应激般:“杀死,咒神者,这是,我开的,价格!”
“咳。”岁聿云抵拳轻咳,转移重甲守卫的注意力,“咒神者?你是指外面那个声音,那唱的不是祝词?”
“他是,咒神者。”假如重甲守卫有面容,他一定皱起了眉神情严肃,“若真,是祝祷,闻其声者,又怎会,耳裂目毁,堕入幽冥?他对吾神,对吾神,所照之地,施加的,是诅咒!诅咒!”
话至末尾,身躯倏地一扭,嚯然将重剑砸出。
甬道里又起一阵震荡,却是无能狂怒。
商刻羽抱着剑鞘走回来:“他在哪?”
与此同时,岁聿云也问:“可知这个咒神者的弱点,或对付的手段?”
“哼!他在,弃恨,塔下。”重甲守卫未答第二问,捡起自己的剑,脚步咚咚离去,和来时一样音沉势重眨眼无踪。
此间终于静了。
静谧中岁聿云却是脸色一变,大步跨到商刻羽身侧,将他手臂一扶。
“你还好?”语气担忧。
“死不了。”商刻羽轻声说着,又摸出一根蜡烛,但将将擦亮火折子,手忽然一抖,所有东西都掉了。
岁聿云太阳穴跟着一跳,赶紧摁着这人坐下,捡起东西点上蜡烛。
昏黄的烛光照亮商刻羽面庞。
他的脸本就被鬼域的冷风吹得发白,眼下白里泛青青里带灰,嘴唇也无血色,若非呼吸带动胸膛不断起伏,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禁区里又多一具尸体。
——重甲守卫接连两声怒吼,他并非毫发无伤,之后一直是强撑。
岁少爷面无表情:“赌狗。”
“赌赢了。”商刻羽将背靠上墙,孰料不大的动作竟扯得喉间一痛,紧随着咳出一口血。
血腥且甜。
岁聿云更加没好气了,一边掏出颗药丸递过去,一边冷漠地说,“活该。”
然后冷漠地补充:“养心补神的。”
“谢谢。”商刻羽服下药。
“哼。”等了一阵,岁聿云问:“好些了么?”
商刻羽没睁眼,言简意赅:“能活。”
岁聿云难以评价他对自己的低要求。
为了让商刻羽多活会儿,他强行安排这人在神墓里休息着,等恢复到他认为的得差不多了,才答应离开。
出了庙,时间约莫午时,禁区里依旧浓雾一片,见不到半点阳光。
闪电仍不断从云层间蹿出,不过雷声止了,耳旁比之先前清静太多,只剩絮絮叨叨无处不在的低语,和忽高忽低的风声。
风还是那样黏腻,仿佛裹着无数细小蚊虫,挠得人皮肤发痒。
岁聿云再度把引星和自己点亮照路。商刻羽双手揣在衣袖里、兜着剑鞘落在之后。
剑鞘漆黑,折不出半点儿光芒,如久远之前不缀星月的长夜。商刻羽披着岁聿云的外袍,也是黑漆漆一道长条,甚为协调。就是突然间岁少爷一回头,发现他脸上很突兀,多了个花花绿绿的布罩子,鼻口脸颊额头通通遮住,唯独挖了两个窟窿露出眼睛。
“你从哪儿弄的面罩?确定它安全?”岁聿云皱眉。
“夜飞延给的。”布料随呼吸和说话间的气流起起伏伏,时而紧贴口鼻,隔着它,商刻羽的声音听起来瓮瓮的。
“夜飞延?”岁少爷眉头皱得更紧,完全不曾听说的名字,也不知商刻羽打什么鬼地方……
“正是在下。在你去取水净水的时候,我和商商互换了姓名。”卷发碧眼的半妖打雾气浓厚的远处走来,身上沾着挂着变异的深黑草叶,臂弯挎了个篮,篮里堆着不少菌子。
——当然,全是色彩缤纷绮丽的有毒菌子。
“岁少爷真是一点不知体贴人,连个遮脸的都不给,商商,和我走吧,我这儿还有吃的呢。”他把篮筐递向商刻羽,弯眼带笑,语气甜蜜。
“当你的床伴?”商刻羽语调平平。
夜飞延眼里放出光彩:“那我会非常高兴的!”
“我是不是该给你们俩准备份礼?”岁聿云瘫着脸一甩长剑,拽住商刻羽手臂,“走了,找弃恨塔。”
却是没将人拽动。
岁少爷眼神幽幽凝视住商刻羽:“你不要虚怪了?”
“现在大抵出现了条省力气的路。”商刻羽道,扭头朝着夜飞延:
“我想你应该知道弃恨塔在哪,开个带路的价吧。”
半妖尖长的耳朵稍稍一动,笑里多了几分耐人寻味,从头到脚审视商刻羽,将装毒菌子的篮筐放下,亲密地挽起他另一条手臂:
“看在商商很对我胃口的份上,不收钱。”
“我看你本就打算去。”岁聿云啪一下用剑拍掉夜飞延的手,把顶一脸花哨破布看不见神情的商刻羽拉到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