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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不思量(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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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神者撒向夜飞延那把土定有说法。
只一刹那,夜飞延整个身体便麻了,僵硬地滞在原地。
咒神者眼中浮现出得意,咚咚敲着皮鼓,逐步向夜飞延走近。
“驱~神~耶~”
“驱~瘟~神~咯~”
声尖细,调高亢。伴着这唱声,数根白骨破土而出,抓上夜飞延脚踝小腿,大力将他向下拖拽。
简直折辱!
这位神皱眉沉眸怒火直烧,想动弹却难以动弹。
说时迟那时快,岁聿云剑至。引星光似霜雪,向下一斩,再斜向上一拍——
夜飞延倒飞而出脱离桎梏,衣袖翻飞宛如一只扑棱大蛾,踩回地面后接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狼狈抹脸骂道:
“姓岁的,都知道我身份了,你还不对我放尊重点!”
“我救了你。”岁聿云一耸肩膀,转身将剑对准咒神者。
咒神者乍然一换嘴脸,变得欢欢喜喜。
更有数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玩意儿从弃恨塔塔底爬了出来,都是一副欢欢喜喜的模样,嘀哩嘀哩说响吹唢呐、敲锣打鼓。
“祝您~长命百岁乐无忧。”
“祝您~一日三餐温保暖。”
“祝您……”
声响密密麻麻嘈杂如海。
浪涛掀天的汹涌海。
弃恨塔立于其正中,如同海里一根神针,它残破的塔底、中空的塔身、高悬的塔尖同时一抖,向外炸出狂暴的气流!
岁聿云当即剑势一转,疾退往后。
十丈之后,商刻羽以剑鞘杵地,勉强站住脚。岁聿云干脆退到这人身前,替他挡住一些。
“现在的声音和先前很像,这难道就是你听见的祝词内容?”岁聿云问。非他主动要听,只是离得太近,不管是先前的鬼哭还是这会儿的狼嚎,都直接灌进了耳中。
“嗯。”商刻羽应了个单音。
“那你还说祝得很美好?”岁聿云终于找到回敬商刻羽“你不聪明”眼神的机会。
谁知商刻羽毫不动容:“难道不好?”
是很好,但如果祝福对象是神,那便句句皆诅咒。
哪个神会希望只活百岁,又有哪个神需要一日三餐?这是在把神拉下神坛!
“虽然我也不怎么拜神,但你未免……”
算了,和这个在神位上供自家师父牌位、任由神像在座上断头的人说不清楚。岁聿云扭头看回弃恨塔下那一群咒神者:“这东西有些棘手。”
旋即冲夜飞延吼道:“你就不能用更高阶的术压下去吗!”
夜飞延在另一个方向上,身影被气流冲得模糊。
他吼回来:“你来受几下诅咒试试!这座塔、这片地,都是诅咒形成的,已有好几百年,极其凶恶!”咒神者已认定他就是黑天,现在所有的诅咒都指向他、涌向他,他还能在这里坚持、愿在这里坚持,已是忠肝义胆、为人两肋插刀,这该死的凡夫……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不知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那凡夫又吼着和他交流。
夜飞延:“你、他、妈、的!”
“瘟~神~至~”
“驱~神~咯~”
咚锵、咚咚锵。
欢快的奏乐和尖长的咒唱同时响起来,比先前更加振奋有力。
咒神者们身后那座在鬼域形成之前就矗立于此的塔也开始向外浮散出灰黑的幽光和残片。
那就是诅咒,积累了数百年的怨、憎、恨、欲。
这些怨憎恨欲飞向夜飞延,在他周身翻转环绕。他青筋暴跳、目眦欲裂,“瘟、你、奶、奶——”
元神自他身后而现,双手结印,印足有丈宽,绽放出刺眼白芒,猛地朝那群咒神者砸去。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那些长得又矮又小的臭玩意儿被打得齐齐倒地。
夜飞延继续结印。
却在这时,天穹被惊出响动。
轰隆。
轰隆!
似有沉雷落下,却又并非沉雷,抬头看,竟是一截一截向下滑落的弃恨塔塔尖!
不知何时开始,那塔尖不再是之前的大小,它变得无比巨大,宛若天空里垂下来的一片云,起码能覆盖住方圆数里。
更裹挟着极强的威压。威压凝成实质可见的黑气,当头而下,势如泰山压顶!
“草,跑吧!难怪这么多年了鬼域都不肯处理这东西,和它硬刚只会两败俱伤!”夜飞延大喊,蹭蹭蹭往外逃跑,快成一道残影。
“他说得对,我们……”岁聿云伸手去捞商刻羽,却是一把捞空。
——强压之下商刻羽难以站稳,还被压得不太能喘过来气。他不喜地皱眉,摇摇晃晃挣扎两下,扶着剑鞘坐了下去。
“你别放弃这么快好吗!”岁聿云恨不得弹这人脑袋,靠近半步弯下腰,递出的手却被打掉。
“跑不掉,引雷来。”商刻羽撩起眼皮,琥珀色的眼睛自下而上将岁聿云看定,“雷是至阳,天生克阴物,也天生会被阴物吸引,却不落此处,想来是咒神者刻意躲避。”
他难得主动给出解释,但岁聿云听完脸上没多少表情:“你坐的地方难道就很有阳气?若引雷来,你也会被劈。”
“试试。”
弃恨塔塔尖又向下落了一截。轰隆声再起,这一回近在咫尺。
它实则是风的不甘咆哮。岁聿云绷着脸抬头,将引星从右手换到左手。
“引雷比跑更快。”商刻羽说。
“哼。”
岁聿云剑尖指向上空。
下一刻举平,反手朝前挥出!
剑尖拉出的弧度满如弦月,光却与月辉根本不相及,毫无柔和冷清可言,似一团野火,于灰暗阴沉间燃起。
商刻羽敏锐察觉到什么,骤然抬起头。
他见岁聿云垂眼复抬,一道明灿灿的赤色身影疾掠过大地。那是上古凶禽朱雀的幻影,展翅轻点,腾而高飞。
然后,天地响彻一道清越悠长的啼鸣。
再然后,烈火遍野燃起。
冰寒刺骨的风迅速灼热,热浪直往上冲,火舌承接住下坠的塔尖,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攀附、绕缠、席卷,吞噬灭尽。
也是一声轰然。
“不就是试试?”
岁聿云站在熊熊火焰中心,漆黑的眼眸明如点星,低头回视商刻羽的目光,衣摆、袖摆、头发皆被扬起,飘飘摇摇,久久不落,“我朱雀离火不也是至纯至阳么。”
“唔。”商刻羽慢慢坐直背,先看看四野,再看看自己,才将视线转回他身上,眨眼,再眨眨眼,嫌太热扯掉面罩,不太相信:“你衣服这么防火?”
“……?”岁聿云脸扭曲了,扭曲着扭曲着突然踉跄了一下,头一低,吐出口血来。
商刻羽第三次眨眼。
岁聿云瞪视他,从上到下打量他,深深审视他,不敢相信:“你甚至都不从地上起来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