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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1.
      陈崇文离家前,父亲陈水和执意要为他摆几桌席。

      陈家是玉家湾的大姓,平庸的陈水和却不算个人物。而今他的儿子算得上“人物”了!——军校录取他的消息已经传遍十里八乡了。人人都说,陈水和的儿子要当军官哩。

      父亲除了喝醉酒,还有什么时候会像现在一样眉飞色舞、笑逐颜开?陈崇文感到很悲哀。

      儿子一点头,陈水和就止不住话头:“田家的大姑娘,你小时候见过的,前两日我瞧见她和她家没了男人的姨妈背着背篓割猪草,长得是一副旺夫相……”他一面觑着陈崇文,一面在心中组织语言。

      陈崇文却打断了他的话:“儿现在没想这些。”陈水和自知没趣,也不提这一茬了,次两天开开心心给儿子办了席,望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小路了这事才算作罢。

      2.
      陈崇文不是没有和她人结成伴侣的想法。

      现在中国狼烟四起,时局混乱,实在容不下一场小儿女之间的爱恋。

      他作为军校的学生,总是密切关注着社会的变化。他乐于走到群众中去。

      正是因为这样,他认识了本该擦肩而过的沈拒秋。这个在女校为抗击侵略激昂演讲的女学生,闪着一双狐狸眼走到他面前,试探地问他:“你是军校的学生?”

      “嗯……是的。”

      “你好,我是德馨女中的……”

      “沈拒秋。”

      “嗯?”

      “我知道你的名字。”

      他总是愿意在她走在学生方阵之前的时候和她并肩,也总是渴望她组织学生活动的时候想起他。有些情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生了的。

      陈崇文在为沈拒秋制□□国画报的时候,沈拒秋告诉他:“我爸爸想把我嫁给一个银行家的儿子,他不想要我再参加这些危险的活动,反而想让我做一个既有东方特质又有西方知识的贤妻良母。”

      陈崇文沉默,但他的手没有停。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她的时候,陈崇文抬头了:“那你呢?”

      陈崇文叹了口气。

      沈拒秋也叹了口气,在陈崇文惊讶的目光中一字一句地说:“时兴的是自由恋爱,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陈崇文儒雅随和、心怀山河,从来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却在一个姑娘面前破了功。他看她一眼,却被她过于炽烈的眼神烫了回来。

      “难道你不肯吗?不肯的话……”

      “我肯。”

      3.
      因为和陈崇文结合,沈拒秋和家里断绝了关系。

      不过三年,沈拒秋生下一个女儿。陈崇文每隔几月便给家里写了信去,却始终没有收到回信。这次他写信回家报了沈拒秋生产的消息,却收到了家族来的回信。

      陈水和重病卧床,怕是不行了,老爷子提出来,临行前想见陈崇文最后一面。

      沈拒秋瞧了这信,赶忙给陈崇文收拾行李,陈崇文迟疑道:“你将将生产,我一走,你和女儿……”

      她笑道:“你这担心的,就是多余。我虽然和我父亲不和,但是家里还有几个姊妹,你也知道的,我大姐是我半个妈,你还怕我没人照料吗?”

      陈崇文冒着雨走的。离开姚州城的时候他总感觉头脑晕眩,以为是劳累所致,但也因父亲信中情况紧急,不得不强打精神赶路。

      好容易回了盐州老家,他却发现家里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家族里的族兄族弟齐在,脸上哪里有一丝伤感?

      端坐门口的陈水和脸上哪有一丝病色?

      他开始头疼了。

      被架着进洞房的时候,他的头快要炸裂开了。陈崇文一边大叫着,一边挣扎着,这是多滑稽的画面。

      坐着的新娘侧身掩藏着大脚,听见这仗势也不吱声。

      陈崇文气极反笑:“荒唐至极,荒唐至极!”

      陈水和走近两步:“你们松开他。”

      陈崇文正欲冲出门外,陈水和却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没有一丝迟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了下来。

      “儿呐,爹这辈子没求过你。这次就当爹求你,你就当可怜可怜爹,啊……”

      陈崇文喉头一阵苦涩:“爹,你这是何必?……”

      他的眼睛里蕴满了泪水,饶是陈崇文如何冷静,也不能直视自己老父和着涕泪跪地的场面啊。只要他还是陈水和的儿子,他就被永远困在这里。

      陈崇文觉得自己害病了。

      4.
      陈崇文对田家女说:“我有妻子,你离开吧。”

      田家女嚎啕:“你要是不要我,便是等同杀了我!一个湾子里的,我就这么被抬回家去,还有谁敢要我?”

      他问:“那你想干什么?”

      “我要你给我留个儿子,以后我有了儿子倚靠,也不至于被人扫地出门!”

      田家女其实是有名字的,她叫田玉珍,有个弟弟叫田玉宝,都是极喜庆的名字。可是陈崇文从来没叫过她的名字。

      她也只有在他睡梦时刻才敢在心里抱怨这些。

      可她选择原谅他,他多英俊多聪明啊,再怎么样也是没错的,再怎么样也是她高攀的。田玉珍想着想着,摸上了他的脸颊。是轻轻地,轻轻地。

      随即她的心凉了一半。

      陈崇文的脸上泪痕斑驳。

      田玉珍哇的一声哭出来:“你明天就回去吧,我不要儿子了,我在这儿另找一个野汉子,坏你们陈家的脸面!”

      5.
      四十年代,姚州沦陷。

      陈崇文尚在盐州城,就听到了这个噩耗,登时三魂落了七魄。

      同时,日军的轰炸机在盐州上空徘徊。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不过如此。

      随着日军的进犯,陈崇文发现了一个令他心痛的事实,妻女有可能已经在战争中离开人世。

      因为他等来的是妻子姊妹的信件,说的是,吾妹拒秋失踪已久。

      6.
      十年来,陈崇文去过姚州,去过沈家的祖宅,去过临近的省市,等过日本投降,等过国共内战,却像什么都没等过。

      盐州的新领导人听说他曾在姚州军校读书,就给他安了差事。陈崇文头脑灵活、办事公正,在当时盐州新局面下是新兴人才中的佼佼者。

      陈水和春风得意,虽然他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但他提起儿子来,脸上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他的儿子出息了,可陈崇文的儿子呢?

      田玉珍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陈崇文只能以四个字概括这两个儿子——愚笨自私。

      他时时反省自己,是不是不种恶因就不回有恶果?

      但最初的恶因是什么呢?

      是他是农民陈水和的儿子。

      而陈水和是愚昧的自私的旧时代的玉家湾的儿子。

      7.
      九十年代到新世纪伊始,他已是个老人,却依然精神矍铄。

      陈崇文在九十年代有了妻女的音讯,在世纪之初联系到了自己唯一的女儿。

      看着面前这个中山装洗得发白、风度依旧翩翩的老人,沈清心中一阵苦涩:“妈妈说你很不一样,我没机会见到年轻的你,但见到现在的你,我大概理解了。”

      陈崇文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垂下头想让自己平静一些,然后就听到沈清的声音说:“妈妈已经走了很多年了。”

      8.
      陈崇文弥留之际,艰难地呼唤着自己的小儿子:“力娃儿,力娃儿……”

      然而小儿子并没有理会床上垂垂老矣的父亲,只是扔下一句话:“哎呀,麻烦的很,老子还要去割猪草!”

      陈崇文心中哀凉至极。作为一个父亲,他的二子一女没有一个亲近他,作为一个丈夫,却把两个女人都辜负了。

      他去世后,儿子们从他的物事里翻出了三万块钱,和远在深圳的女儿的联系方式。

      小儿子喜不自胜:“我养他,你出了钱,这回该让外面那个女儿给他出钱。”

      大儿子冷言冷语:“这老头风光这么多年,就这点钱?”

      村子里的葬礼办得很风光。人们热热闹闹吃了三天的大鱼大肉之后,一切都归于平静。陈崇文已随着宴席的落幕走出了时间……

      后记

      这是有故事原型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这位长辈与众不同的形象就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后来听说他的遭遇,我才恍然大悟。

      由于没有了解多余的细节,因此地名和时间做了模糊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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